第39章
關于自己對顧夕照的喜歡是何種喜歡, 趙三思始終沒想明白,幾次開口想問問身旁這些人, 但話到了嘴邊, 她又覺得莫名羞恥, 只得作罷, 但越是想不明白, 她就越是抓心撓肺地想要一個答案。
苦惱地要命。
于是, 自打送明昭公主出宮後, 這些成日圍繞着她的人都明顯感受到了這位小皇帝的愁眉苦臉, 尤其是花容這個成日跟在身旁伺候的人,看她做什麽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這兩日都是上午被丞相罵得慘兮兮,下午被太傅罵得苦兮兮,她心裏着急又有些心疼人。
眼瞅着太傅又被氣得拂袖而去了, 花容悄悄走出來, 愁眉苦臉地同李忠賢來道:“公公, 您說皇上這兩日是怎麽了?”
“您成日伺候在側,你都不知道, 咱家就更是不知道了。”李忠賢偷偷往殿內瞅了一眼, 小皇帝嘴巴倒像個認真在念書的,但那眉頭擰得跟疙瘩似的,滿臉都是心不在焉, 也難怪這幾日丞相和太傅的臉色就沒好看過。
這幾日小皇帝安分守己地不像話,但就是太安分守己了。
正所謂,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越是如此,李忠賢這心就更是忐忑不安,琢磨了片刻,又道:“皇上不喜歡享受,平日也就讓你們姐妹貼身伺候,這兩日可同你們說過些什麽?”
“沒有。”花容搖了搖頭,“皇上素來就不是個話多的性子,只有偶爾提起貴妃娘娘時,她才多幾句話,自從那日送明昭公主一家出宮後,皇上倒是連貴妃娘娘都不提了。”
李忠賢心裏咯噔一聲,“當真?”
花容點了點頭,又朝裏頭看了一眼,貼近李忠賢道:“也不知皇上心裏在想什麽,公公是不知道,今兒皇上批折子時,折子拿反了不說,還将汪大人的折子塗了很多墨點,這才氣得丞相神志不清,在殿內當着皇上的面摔了茶盞。”
李忠賢有些不知說什麽好了,半晌才吶吶道:“那……那皇上沒生氣?”
花容搖了搖頭,“公公瞧皇上何時朝咱們生過氣?奴婢在她身邊伺候了這些日子,也只見皇上對貴妃的事情上,才有些拗……”
對此,李忠賢是深有同感,兀自琢磨了會,“明昭公主那日走後,你在殿內伺候的,可知道丞相和皇上都說了些什麽?”
“那日丞相來了之後,皇上吩咐奴婢去奉茶,其他說了什麽倒不知曉,等奴婢再進去時,只聽丞相在勸皇上,說皇上年紀尚輕,見過的女子少,才輕易被迷了眼……具體的奴婢也不清楚了,大抵就是這些。”
李忠賢暗自磨牙,“那皇上當時是什麽反應?”
那日等他追過去時,蔡隽早已不見人影了,後來他又有些雜事纏身,那從長計議的話便一直沒了下文,如今看來,定是這個蔡包子去說了些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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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語氣有異,花容不由地擡頭看了他一眼,仔細想了一下,才小心作答:“奴婢倒也沒注意這麽多了,反正丞相走後,皇上就一直是這魂不守舍的模樣。”
李忠賢聞言,越發肯定就是蔡隽說了些什麽才讓趙三思這兩日這般的,心裏把蔡隽罵了千百遍。
見他沉吟不語,花容生怕李忠賢怪她照顧不仔細,又主動道:“往後奴婢伺候皇上定會更用心些,眼下怕是要公公幫着想個法子才好,皇上這兩日胃口也跟着不大好,這樣下去怕是……”
“行了,你先進去伺候吧。”李忠賢不耐地打斷了她,他當然知道小皇帝這般下去不是辦法,但眼下他也拿不出個有用的法子,“皇上都在那念了這麽久的書了,你送點點心過去,讓她解解乏。”
花容欠身應了,親自去端來點心,自己試過了才端去殿內,見趙三思一直保持那個動作沒動,嘴巴雖然在念着書,但眼神茫然地不知在看哪裏,她怕冒冒然靠近吓到人了,便先遠遠地叫了一聲,“皇上……”
一連叫了三聲,趙三思才回過神來,趕緊把手中的書翻了一頁,看到是花容,才松了口氣般,“是你啊。”
“是奴婢。”花容點了點頭,把糕點端了過來,用帕子撚了一塊遞了過去,“皇上歇會吧,您都念了大半個時辰了。”
趙三思揉了揉眼睛,她沒什麽胃口,但都已經送到手邊了,還是接了,咬了一口,覺得甜膩膩的,有些膩歪,又放了下來,“這些糕點賞給你了,你們姐妹拿去吃吧。”
花容跪下謝了恩,然後才将糕點放到了一旁,給她倒了一杯茶,小聲建議道:“日頭已經偏西了,皇上今日在殿內坐了一天,可要出去轉轉?聽說禦花園的蝴蝶蘭開了,嫣紅嫣紅的,瞧着十分喜人。”
趙三思喝了口茶,看着擺放在自己面前的《論語》,搖了搖頭,“太傅今兒被我……朕氣壞了,朕不能再氣他了,要把這接下來的三章背熟了才行。”
皇帝上進是好事。
花容抿了抿唇,便也不勸了,可瞧着趙三思這一張小臉蛋兒,又無端有些心疼,猶豫了片刻,還是壯着膽子道:“皇上,您……這幾日可是有心事?”
趙三思看着她,微微張了張嘴,“你怎麽知……”說到一半,她又耷拉着腦袋,垂頭喪氣道:“沒,沒有咧。”
分明就是有。
花容跪了下來,“奴婢暗自揣摩聖意,奴婢該死。但奴婢實在心憂皇上,奴婢願意替皇上分憂。”
雖然如今貴為一國之君了,但趙三思還是不習慣這些人動不動就朝自己下跪的禮節,她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鼻子,“你先起來吧,朕自己都還沒想明白咧,容朕想明白了再說。”
花容以為她是嫌自己腦子笨,料她拿不出什麽主意,所以才不願意同自己多說。暗恨自己不中用,不知怎地又想到了顧夕照,起身沉默了片刻,又貼心地建議:“貴妃娘娘最是聰慧,從前先帝遇到了想不明白的事兒,都喜歡與貴妃娘娘商議一番……”
趙三思:“……”她的心事都是那位貴妃娘娘咧,難道讓她去親自同貴妃說:貴妃,我……哦不,朕該死,朕竟然不是把你當嫂子看,竟然還想娶你,貴妃快些告訴朕,朕對你的喜歡是什麽喜歡喲……
光是這麽一想,她就羞恥地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了。
見趙三思垂眸不語,花容也不敢多言了。
一時間,殿內又安靜了下來。
隔了片刻,才傳來趙三思一聲老氣橫秋的嘆息聲,“朕這心事,如今貴妃也幫不了。”
只是說起顧夕照,趙三思倒有了些精神,“對了,李公公之前說後宮妃嫔的去留以及宮殿的重新安排三日後都要定下來的,如今可是定下來了?”
“定下來了。”花容點了點頭,這兩日難得看她主動問起這些事兒,便多了幾句嘴,“先帝勤勉,不耽于美色,後宮總共三十八人,彤史上未入冊的有十五位,除了慶貴人自願留在宮中,其他十四位都選擇出宮去。如今後宮的這些正殿都要空出來留給您安置後妃的,因此,這二十四位主子,除了皇後依舊在聽竹宮,像毓妃的頤華宮,貴妃娘娘的長樂宮,都空出來了……”
“貴妃不住長樂宮,那去哪裏?”趙三思聞言,瞬間急了,至于那位毓妃,随便去哪個旮旯裏都成。
“貴妃去了寧嫔的明杏宮,明杏宮偏僻,只住了寧嫔和慶貴人兩位主子,如今公公把貴妃和另外幾位沾過先帝聖恩的貴人都一并安排在了寧嫔宮中,毓妃另外安排了一處宮殿。”知曉趙三思與那位夕貴妃感情好,花容還特地補充道:“皇上放心便是,那明杏宮的寧嫔和慶貴人都最是安分守己的人,公公又打過招呼,貴妃娘娘是吃不了虧的。”
“那等旮旯地方,還住這麽多人,貴妃多委屈?”趙三思對明杏宮有幾分熟悉,因為這宮和她從前住的雪松宮差不了多少,她那位經常欺負她的皇姐的母妃,生前住的就是這明杏宮了。
別以為她不知道,那明杏宮,在她父皇沒死時,就是一座冷宮。
花容有些不知說什麽好了,歷代後妃,在帝王死了,除了皇後和幾位有子嗣的妃嫔能在宮中安度晚年,其他哪個不是去守皇陵,就是去佛堂的?當然,那些又被新帝寵幸了的不算。哪裏像眼下這般,新帝把先帝的那些宮妃都安置在宮中安度晚年的?
再說了,明杏宮如何就委屈人了?那好歹也是一座有名的大宮殿,就是位置偏遠了些,從前那些太妃還沒這福氣住這樣的宮殿了。
不過,這等實話,花容定是不會實說的,“明杏宮雖是偏僻了些,但宮殿寬敞,定是不會委屈了貴妃娘娘的。”
趙三思認定了明杏宮不行,那就是不行,“你去把李忠賢叫來。”
連名帶姓了,這氣兒看來是生大了。
花容雖然擔心,但也松了口氣,還會生氣就好,說明魂兒還在,“皇上先息怒,奴婢這就派人去叫李公公過來。”
還不知道自己惹了小皇帝生氣的李忠賢此刻正在太和宮和蔡隽吵架,認準是蔡隽朝趙三思說了些什麽,才讓小皇帝這般寝食難安的罪魁禍首後,李忠賢見到人了連表面的客氣都沒了,拉着人到了一處僻靜處,就指着鼻子罵了過去,“好你個蔡包子,咱家信得過你,才把皇上的事兒和你商量,結果你轉瞬就去皇上耳邊嚼舌根了。”
蔡隽被他罵得莫名其妙,這兩日又被重新打回草包狀态的趙三思氣得頭昏腦脹的,面色陰沉地仿佛要滴水,“公公今兒是被瘋狗咬了不成?要是被瘋狗咬了,就早些去找太醫開些藥。”
“你……”李忠賢一口氣太急,嗆了一下,想着這會正是朝臣出宮回家的時辰,他若是和人在這裏吵着動靜鬧大了,都難堪,忍了忍,“丞相老實說,那日咱家同你說得話,你是不是悉數都傳給了皇上聽?”
“公公以為人人都跟你們一樣,喜歡當鹦鹉?”蔡隽冷哼了一聲,甩開了李忠賢拉着自己的手,“本相不過是擔心皇上真被你撺掇着又生出什麽心思來,委婉地勸了皇上幾句罷了,至于那位顧氏,本相半個字都未曾提到。”
“你的意思是你沒提夕貴妃的事?”李忠賢愣了一下,又有些不信,“那這幾日皇上怎麽這般心事重重的樣子?”
“宮中如今可是沒有夕貴妃了,公公還是慎言些的好。”蔡隽睨了他一眼,繼續冷哼了一聲,“皇上如今這年歲,正是懵懂易多想的時候,公公不好生伺候仔細了,成日就東想西想些無用的,不撺掇些好事兒,就撺掇些不入流的事,你還好意思來問本相的罪?”
李忠賢不死心,“那咱家怎麽聽說,就是丞相那日見過皇上之後,皇上才這般的?丞相當真沒對皇上說些不三不四的話來?”
“不三不四?”蔡隽被他氣笑了,瞧了瞧天色,也懶得跟他争,今日是他家那醋缸夫人的生辰,他許諾要早些回去的,“皇上這幾日心不在焉,本相也瞧出來了,但問過了,她也不說,明日開始,她就要上朝了,公公有這個時間和本相争,還不如快些去找找讓皇上這般的源頭,免得在朝堂上說些雞同鴨講的話,那就讓大臣看笑話了。”
李忠賢瞧了瞧他的神色,見他面色坦蕩,不似在撒謊,又瞧着有小太監匆匆過來了,便也就不糾纏人了。
“李總管……”小太監遠遠瞧着他了,立馬跑了過來,見到蔡隽也在,又匆匆行了一禮,這才朝李忠賢低聲道:“花容姑娘說,皇上找您有事兒。”
蔡隽也聽到了,雖然有些好奇是什麽事,但想起家裏的醋缸,只好捏了捏眉骨,“李總管有事且去忙。”
李忠賢聽到小皇帝找自己,自然是忙不疊地往回敢的,匆匆和蔡隽打了招呼,就小跑着去了承乾殿。
花容就在殿外焦急地等着,見到人過來了,才堪堪松了口氣,瞧了一眼裏面,朝李忠賢小聲道:“皇上為了貴妃新換宮殿的事生氣了,公公可得小心些。”
“……”李忠賢原以為是什麽大事兒了,不過說到是那位夕貴妃的事,倒也不意外人會這般大動幹戈了,同花容一樣,見人突然又這般鬧起來了,反倒松了口氣,只是他自認為自己對這些宮妃的安排,是十分細致了,“皇上怎地為這事生氣?”
“之前皇上突然問起先帝後妃的安排來,奴婢便都如實說了,皇上覺得貴妃娘娘和人擠在明杏宮是受了委屈,有些生氣。”花容極快地說明了事情的經過,又催促道,“皇上一直在等着公公,您快些進去吧。”
李忠賢同花容客氣了兩句,這才小心謹慎地朝殿內去,趙三思仍舊坐在書案後面,十分端正,一張臉板着,顯而易見的生氣了。
李忠賢看了一眼,就趕緊跪了下去,“奴才參見皇上。”
趙三思也沒叫他起身,“誰叫你把貴妃安排去明杏宮的?”說着,又覺得自己這話不夠表示自己的生氣和憤怒,又站起來,把案上的那本《論語》扔了過去,“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都不來問過朕的意見,就把貴妃打發去了那等旮旯地方?”
那本書飛過來,正好蹦到李忠賢的身邊,把他給吓了一跳,又趕緊磕下頭來,心裏卻跟吃了黃連一樣苦,分明就是小皇帝把這些宮妃的事全權交給自己負責的,怎麽眼下就是自己吃了熊心豹子膽?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奴才也是看皇上日理萬機,之前又吩咐這些事兒都給奴才負責,便自作主張……”
趙三思這才想起好似是有這麽一回事,當初李忠賢過來問自己關于那些先帝後妃安排的事宜,她嫌麻煩,大手一揮,便都托給了李忠賢,但是……
為了貴妃,心是不能虛的,還是虛張聲勢,“那是因為朕信得過你,以為你能把這些差事辦好,結果你瞧瞧你,竟然把貴妃安排去那等地方……長樂宮又大又豪華,只有這樣的宮殿才能給貴妃住。”
李忠賢叫苦不疊,“皇……皇上,長樂宮這等宮殿,歷來都是給……那些受寵些的妃嫔住的,貴妃再住在那裏……定是不合适。”
“怎麽就不合适了?”趙三思理直氣壯,“如今我……朕後宮空虛,這長樂宮空在那裏長草長菇菇不成?”
簡直——強詞奪理。
再說了,這偌大的奢華宮殿,怎麽就會空着長草長菇菇,這些宮人都是閑着吃飯的不成?如今新帝登基,頂多三個月,禮部和內務府就要商量立後納妃的事宜了,到時不管是長寧宮,還是長樂宮,或是頤華宮,這些宮殿都是留給新進宮的那些人的。
見李忠賢不說話了,趙三思自認為他是理虧了,語氣也緩了緩,“貴妃如今在哪裏?”
李忠賢生無可戀,顫顫巍巍道:“明杏宮。”
果真,趙三思的聲音又怒了,“朕瞧着公公對貴妃可是大有意見,就這麽迫不及待地把人往旮旯裏趕……”
“奴才冤枉啊……”天地可鑒,他對貴妃當真是真心實意的,其他後妃搬去新宮殿的時候,他是半點忙都沒幫,這位貴妃,還是他親自派人送過去的。
趙三思嗤了一聲,“趁着天色還早,你快要去把貴妃重新請回長樂宮,今日之事,朕便原諒你。”
李忠賢:“……”
作者有話要說:
嘤嘤嘤,生死時速。
好希望一天48小時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