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捉)
“你就是秦小七?”
“回大人的話,草民确是秦小七。”
秦小七不複在鹹安宮的灑脫不羁,進了承乾宮,老實多了,對着南牆長炕主位上坐着的兩位爺納頭一拜,工工整整立在一旁,不多言,只等着問話。
“坐吧,也不是外人,拘着幹什麽?”
慕非白一笑,命太監搬了把黃花梨百壽紋圈椅,秦小七沒客氣,當即坐下颔首致意,“多謝大人。”
“聽說你戲唱得不錯,什麽時候也讓我和慕哥見識見識?”
慕非白還未開口,一旁的淳嫔插了一句。
慕非白要見秦小七,碰巧長春宮淳嫔張勉之過來找慕非白下圍棋,于是就坐在承乾宮裏跟着湊熱鬧。兩下裏一打量,這位不受寵的秦公子,個頭兒還挺高,長相俊朗,就是皮膚比起時下流行的白面公子,黑了點,穿着也不起眼,布衣長衫,尤其腳上那雙靴,舊的不成樣子,也不知道女帝的一時興起,到底是瞧上他哪一點?
“回大人話,草民從小喜歡看戲,有時候跟着哼哼幾句,樂呵樂呵,要論在臺上真唱,那算是不入流的,污了大人們的耳朵,草民罪過可就大了。.....宮裏不是有樂坊嗎?大人們想聽什麽,還不都是信手拈來嘛.......”
宮裏盡是耳報神,了不得!他這幾天幹了什麽,人家知道,連他平日的喜好都挖得一清二楚。秦小七張嘴為自己辯解,他嗓門也大,說話呱嗒呱嗒還帶着有些刺耳的沙啞,張勉之聽着不舒服,打消了給他個下馬威的念頭,他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怎麽了,秦小七不過是個還沒承寵就已經失寵的男人,叫他非要上杆子計較,也太跌價了。
“聽說你還在鹹安宮聚衆賭錢,可有這事兒?”慕非白仍舊和顏悅色。
秦小七嘿嘿兩聲,“其實不能說那是賭,大人既然知道草民和幾個公公一塊兒玩骰子,也該知道草民即便贏了大家的銀錢,也沒自己留着,最後不都還回去了嘛,真的,草民一個銅板都沒拿他們的,就是覺得日子過着沒勁兒,才把大家夥兒湊在一起猜一下色子的大小而已。”
“......有意思麽?.....”張勉之不屑,一副“你們到底有多無聊才幹出這麽無聊的事情。”的表情。
秦小七暗笑,世家公子哥兒,哪裏知道這些樂趣,哪裏知道賭場上開出的友誼之花,那可是相當堅固和鮮豔的。對了,論起鮮豔,眼前頭這什麽淳嫔大人,倒當得起這個詞。張淳嫔瞧着年輕,大概還不到二十吧,長得俊美非凡,紫金冠束發,穿織金百蝶狐腋箭袖袍,腰束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縧,渾身上下都亮閃閃的,太襯他了。秦小七之前就聽大周小周在耳邊叨叨,京城的四公子,論美貌,張勉之首當其沖,如今一見,果真名不虛傳,他從前不能感悟,此時此刻方才明白,美豔妖嬈這樣的詞用在一個男人身上,居然一點兒也不違和。
而右手這位病怏怏的賢妃大人,和淳嫔剛好相反,他只戴了網巾,着一襲鴉青四合如意雲暗紋錦袍,倒看着豐神如玉,溫和儒雅,據說慕非白是京城四公子中最具狀元之才的男人,可惜還沒來得及考取功名,就被風流女帝以秋風掃落葉之勢納入裙下,甘為後宮之臣。
秦小七裝作不經意地打量,一邊暗暗猜度,一邊梳理這兩天在鹹安宮聽來的傳聞。大周小周曾提過,原本這撥男人裏頭最受寵的人是淳嫔張勉之,據說張公子當年頗為自負,小小年紀主動跑去公主府毛遂自薦,朝雲公主欣然接受,張勉之爬上繡床沒兩天,梅若英就因他的緣故打發了後院烏泱泱的一大撥男寵,即使後來有了慕非白,張勉之在梅若英跟前仍然能排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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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急轉直下是在兩年前,梅若英和前太子奪嫡到了白熱化的階段,有一晚梅若英臨盆,生三殿下梅衡的當口兒,前太子得了消息,派刺客瞅準時機入潛邸行刺,梅若英雖有防備,卻仍然棋錯一着,眼看抵不住高手攻勢猛烈,關鍵時刻,慕非白沖過去用身體擋住了刺客致命的一劍,救了母子二人性命,從那以後,慕非白雖然大傷元氣,但在梅若英心裏的地位,便不日而語了。
賢妃淳嫔在打量秦小七的同時,秦小七也看着眼前風華絕代的兩個男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幾分同情:真是可惜了了!多有出息的爺們兒,姑娘們心中的萬人迷非君不嫁的國朝相公們就這麽困在紫禁城了。
三個男人各懷心事,慕非白的小厮慕月親自上來添茶,慕非白示意他給秦小七端一杯,慕月看秦小七悠然自得,心裏就來氣,想趁其不備趁機潑他一身熱茶,剛走到秦小七跟前,不知怎的,手一抖,滾燙的碧螺春打翻,灑了自己一身不說,婉約的青花瓷茶杯掉到地上,碎了個稀巴爛。
“哎小哥兒怎麽這麽不小心吶!”秦小七故作驚訝,很熱情地拿起旁邊的巾栉擦慕月的袍擺,倒弄得慕月面紅耳赤,羞愧不已。
“你平日挺穩重,怎麽毛手毛腳?”慕非白搖搖頭,“還不去給秦公子換一杯來。”
慕月讪讪的,退出去了,秦小七忙道,“大人體諒,草民無福消受,真怪不得慕小哥兒。”
“難為你大度,說來你進宮也有些日子了,我身體不适,不曾前去看望,也不知你過得如何,慕月說你自在,我倒不信,非得問問你才放心。倘若你有缺的,或是需要什麽,盡管跟我提就是。”
“怎麽都行,草民賤命一條,到哪裏不是個活呢?草民倒是有一個請求,也不知道大人能否幫草民達成心願?”
“說來聽聽。”
“草民就想知道皇上将草民黑不提白不提地晾着,到底什麽意思呢?要是嫌棄草民煩,能否托賢妃大人說說,賞草民個恩典,放草民出宮去?”
這話秦小七思量過很久,雖然覺得沒什麽用,但覺得還是試一試比較好,畢竟慕非白看着平易近人,是個好說話的。
“這.......”慕非白的手微微一顫,不得已将端着的茶碗放在手邊的紫檀雕花彎腿小炕幾上,慢慢道,“這個......,不大可能吧,進了宮的人,好像沒有平白無故放出去的先例。”
有意思.....,一旁的張勉之腹诽:旁人恨不得巴着女帝圖個榮華富貴,前朝明目張膽在女帝面前告白的年輕男官光他最近聽到的,就有好幾個了,這個秦小七倒是不一般,不知這灑脫是真的,還是裝出來迂回引起女帝注意的。
秦小七聽慕非白所言,愣了一下,起身跪下來,“大人攝後宮事,估計也知道,草民那天晚上沒碰,呃,不是,那天晚上,皇上并沒有碰草民,草民出身低微,不配服侍皇上,窩在紫禁城裏真心沒什麽意思,草民也過不慣這樣的生活,無論如何,只求大人他日面見皇上時,能頭替草民求個情,草民感激不盡。”
慕非白忙虛扶一把,勸起身,見秦小七嚴肅真誠,多少被他說動了,可惜這畢竟不是女帝從前做公主時,想放多少面首就會放多少面首的問題,她不會輕易再看上誰,一旦看上了,又怎麽可能再放開。
“這樣吧,要見着皇上,你的事兒我必定提,倘若皇上不同意,我自當極力替你争取個名分,以後就踏踏實實住下來吧。”
秦小七無言語對。比起名分,更想要自由,但是如果出不去,有個品階是比沒有要強些吧?當然如果女帝真的對他有意思,或許他能更情願一點。他不知道這兩位爺怎麽想,自由比什麽都重要,雖然他覺得自己有能耐翻出這紅牆遠走高飛奔赴天涯海角,可是他在京城開包子樓謀生的假表妹親侄女花绫子,肯定就有大麻煩了。
“那就多謝大人了。”
“不必客氣,應當的。”
“哎那必須謝,大人與草民有再造之恩嘛。”
“這是哪裏話.....”
......
張勉之看不慣他們推來謝去,找個理由離開了承乾宮,老仆張南跟在身後,道:“公子,小人覺着吧,這姓秦的心眼兒挺多的。”
“管他呢,皇上的性子旁人不知道,我還不清楚麽。不碰就是不碰,既然留下了,肯定就是不讓你出宮,就是要幹幹晾着你。”張勉之嘆道,“大概是真不喜歡他吧,即便承乾宮的上趕着求情,也是白搭。”
張勉之經得多見得廣,後院裏的事情,十之八九都能說中,只這一回,他揮出去那一巴掌,響亮地扇在了自己的臉上。
三天後,秦小七進了品階,封貴人,帶着貼身太監小念子搬離鹹安宮,大周小周依然被禁足鹹安宮,秦小七走的時候,兄弟兩個抱着秦小七哭:“七哥,将來發達了,別忘了我們兄弟啊。”
“七哥你走了,我們再這麽鬧騰,一定會被罰慘的.....”
事情來得太突然了,秦小七自己都沒想明白呢,只好拍拍大周小周的肩膀,安慰道:“放心,七哥不會忘了你們的,咱可有言在先啊,這回升官這事兒七哥還是沒理出頭緒,這麽的,七哥要是再回鹹安宮,你們可得接着。”
“別再說這些喪氣話,七哥從今往後就是大鵬展翅,一飛沖天。”大周小周拿手背抹了眼淚,依依不舍告別,“我們兄弟也不知何時能解禁,七哥記得常來看我們吶。”
衆人分別,秦小七離開鹹安宮,并沒有直接去自己的新住所景陽宮,而是繼續前去,拐彎進了承乾宮。不管怎麽說,慕非白的這份情,得當面致謝才行。
.....
“草民見過賢妃大人。”
承乾宮內,秦小七欲行禮,被慕非白一把托住,“還草民呢?該換稱呼了。論起年紀,我該稱你一聲哥哥才對。”
“草.....下臣不敢。”秦小七哪裏敢托大,忙擺擺手。
“其實,秦兄還是想出宮的吧,可惜,我沒辦成。”慕非白讓了座,略有歉意。
“這樣......挺好。”秦小七有點失落,自由和梅若英,他當然更愛自由,可惜人家不放他,有什麽辦法?“還得多謝大人幫我說話。”
“也未必全是我替你說話,皇上的心意本來我是猜不透的,你能晉位貴人,說來還得是另一個人的功勞。”
“誰?”秦小七納悶,他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的,哪來那麽大面子。
“錦衣衛都指揮使陸大人。”慕非白笑道。
作者有話要說: 有誤求捉,麽麽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