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臨近年底,景陽宮歡聲笑語熱鬧非凡,長春宮卻陰雲密布氣氛慘淡。淳嫔張勉之窩在正殿裏發火,砸了不少東西,內侍們沒有一個敢眼往前湊,都躲得遠遠的,只有老仆張南杵在眼前頭勸,“公子爺,大過節的,可別跟皇上置氣白白便宜了旁人。您就上養心殿低個頭認個錯,二殿下那事兒再別提,老太爺可才遞了信兒,叫咱們稍安勿躁,不能急,真不能急啊!”
“火燒眉毛了還不急?”張勉之心頭的火越燃越旺,此刻很難冷靜下來。
“祖宗,您小點兒聲,要是讓有心的聽見,還不定怎麽着呢,”張南苦着臉道,“皇上也為難嘛,想給個臺階吧,您還不接。您說您這是何苦?您要再不自個兒找機會,皇上總寵着靜貴人,跟您生分了怎麽辦?”
“姓秦的不過是市井無賴,成不了氣候!”張勉之走出殿外,聽着景陽宮方向偶爾傳來的爆竹聲,不由冷笑,“我還真沒把他當回事兒,充其量不過是皇上使的障眼法,要緊的是承乾宮,倘若年後皇上真的把鳳印給了承乾宮,我們的心血就白費了!”
“公子,聽老奴一句勸,皇上春秋正盛,殿下們都還小,咱們做的太明顯皇上肯定不樂意啊。再說,承乾宮的又是那樣的身板兒,就算成了皇後,又能挨得過多少日子呢。以後的變數,誰也說不上。老太爺說了,江踵吞軍饷那案子要大辦,慕家拿了贓,這回肯定跑不掉,即便慕家倒不了,也必能叫他們大傷元氣。您眼下所要努力的,就是放下身段兒,跟皇上賠個不是,不然——”
“她就是偏心!她就是薄情寡義!”張勉之重重一拳砸在抱柱上,妖嬈妩媚的狐貍眼微微泛紅,“我這輩子,只怕就這樣了。唯一的念想,就是我的衍兒将來能有出息,也不枉費我做父親的,将這大好年華都葬送在深宮裏!”
“公子消消氣,就當為二殿下還不行嘛。老奴昨兒已經将南三所的韓姑姑打點好了,咱們晚上悄悄過去,看看二殿下,如何?”
“.....好。”
一想起自己那個心頭寶,活波可愛,粉妝玉琢的梅衍,張勉之的表情柔軟了許多。女帝梅若英處于自己的考量,将三個皇子統一安排在南三所撫養,皇子們年幼,所以除了随侍的太監們,每位皇子另配有姑姑或乳母。若無诏,後宮嫔妃禁止與皇子接觸,不過張勉之暗地裏沒少想辦法,南三所的二總管是個叫韓煙的女人,也是梅衍的乳母,私下收過張勉之不少好處,韓煙的父兄由此傍上了張家這棵大樹。既然成了一根繩上拴着的螞蚱,韓姑姑當然要隔三差五睜只眼閉只眼放行,并不遺餘力為張勉之父子親自把風。
晚膳一過,皇帝仍然翻了靜貴人的牌子,沒張勉之什麽事兒,張勉之反而踏實了,趁着夜深人靜的便利,脫下華服,換了小太監的葵花團領衫,挑着西瓜燈匆匆去看梅衍。
與此同時,承乾宮正殿東暖閣內燈火依舊,慕非白披着氅衣坐在紫檀平角大案後将內務府呈上來的賬目冊子一一審核,慕月端了人參銀耳粥進門,見此情形,道:“公子,看看就歇着吧,明日再查也不遲。”
“情況如何......”慕非白低頭翻閱,對勸告充耳不聞。
“皇上到晚上才點了靜貴人侍寝,這會子人應該是擡進去了。”慕月簡單提了一句,順手剪去案前的燭花,使光線看起來更明亮些,又道:“長春宮的淳主子,又偷偷上南三所去啦。”
“是麽?”慕非白眉頭微微一動,很快又恢複平靜,淺淺嘆道,“人之常情,可憐他着實不易.....”
“公子還同情他?張家聯合旁人污蔑咱們慕家的時候,可沒手軟!”慕月哼道,“小的覺着就該把這事捅出去,叫皇上知道!”
“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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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非白訓斥他,慕月癟癟嘴,忙将湯碗遞過去,讨好道:“公子趁熱喝,這是皇上今兒下午才賞的那棵千年老參炖出來的。”
慕非白眉眼舒展。朝先國使臣朝來賀,奉上好參數盒,僅有的兩根上千年的老參,一股腦兒全給了他,一想到梅若英平日威嚴冷淡的表象下,有着真誠關懷他的心,慕非白的唇角便不由自主地翹起來了。
......
夜深人靜,萬籁俱寂,未就寝的,不止長春宮和承乾宮,還有帝王所居住的養心殿。
梅若英拿起禦案上的最後一道奏疏,翻開來看,仍然是臣工奏請立後的折子,這兩日上書建議皇帝立後或選後宮的奏疏漸漸多了起來,皇帝不表态,張慕兩家鬥的水深火熱,于是便有人猜測皇帝是想讓他們兩敗俱傷,就此打開新局面,扶持清流上位,所以又有轉了風向的,不再靜觀其變,紛紛發言。
奏折上措辭強烈,是平時牙尖嘴利的言官,梅若英苦笑,提朱筆才要寫下“知道了”,突然又收住,最近她發現有不少臣子埋怨皇上态度敷衍,并對此表示強烈不滿,她想了想,在折上批下三個遒勁不乏秀麗的朱字:“朕不依”。
站起來,伸伸懶腰,活動活動筋骨,桂子将折子分門整理,仔細善後。她轉身,信步進了後寝殿。靜貴人裹在被窩裏等候了多時,躺在龍榻上翻來覆去地滾,耷拉着腦袋看見一雙精巧的緞面繡鞋邁過了門檻,一下來了精神,騰的起身,跪在榻沿上捶胸頓足:
“皇上怎麽才來啊!臣等的花兒都快謝了!”
“......是麽?我沒看見花,倒看見個無賴。”
梅若英抿唇一笑,大男人秦小七耍無賴的樣子,在她眼裏竟越來越好玩,帝王的日常生活,總是千篇一律枯燥乏味,久了會覺得憋悶,果然還是需要調劑啊。
“皇上,這麽評斷臣真的好嗎?”秦小七跪在床榻上“憤慨”,梅若英才走到跟前,被他一把拉過來攔腰抱住。
梅若英沒好氣,學着秦小七的樣子哀嘆,“......不至于吧,最近天天晚上都是你,....還不夠啊?”
“.......嘿嘿.....”秦小七整個人都挂在梅若英身上,人高馬大分量沉重,梅若英佯裝受不住,剛想推開,就聽耳邊一聲響指,一朵小巧的紅梅花出現在秦小七的掌心,湊在梅若英的眼皮子低下,散着淡淡的幽香。
“喲,夠快! 剛才我走神了,重來。”梅若英瞬間來了精神。她喜歡梅,不僅是因為自己的姓氏,更因為梅花不懼嚴寒淩霜鬥雪,百折不撓傲然獨秀的品質,這秦小七顯然玩到她心坎兒上了。
秦小七眼底透着狡黠,将眼前這一朵,別在梅若英烏墨般的發髻上,笑道:“皇上,看好喽!”
他伸手,從自己的脖子後面緩緩取出另一朵來,別在之前那朵梅花的旁邊,贊道:“獻給既美麗又聰慧,世上獨一無二的梅花仙子。”
“再來!”梅若英高興,命令他。
秦小七雙手一攤,無比委屈:“沒啦,就這兩朵。您也知道,臣孑然一身,連衣裳不給穿,夾帶能做到這份兒上,不容易啊!”
梅若英給逗樂了,秦小七玩障眼法的速度,她自嘆不如,還好這些伎倆尚在她只要肯用力,就能識破的範圍,“得虧你就這個水準,要是藏個刀子,朕的小命兒就玩完了。”
“皇上,臣萬死也絕不會有這樣的念頭!”
“我開個玩笑而已,”梅若英自己都沒當回事,秦小七卻嚴肅起來了,她心頭一軟,拉着他問道,“對了,哪來的花兒?”
“臣聽人說起,靜怡軒的紅梅開的很好看,便過去瞅瞅,覺得這花配皇上,所以借花獻佛。”秦小七讪笑,“臣先前折了一枝,托桂子公公插在牆角那個白玉瓶裏了,臣上榻的時候,趁人不注意,順手就摘下兩朵。”
梅若英轉頭,緊靠着床榻的牆角果然有一束紅梅,與黃花梨高幾上的白瓶交相輝映,甚是漂亮。她下床,走到花瓶前面,端詳了片刻,道:“這一點點,怎麽夠看?我們去靜怡軒賞梅吧。”
“臣遵旨!”
難得有風花雪月詩情畫意的時刻,秦小七舍命陪皇上,跑去圍房穿好衣服,和梅若英兩個出了養心門,誰也不讓跟着。秦小七一手提羊角燈,一手牽着梅若英,踩着滿地清輝,穿過長長的宮道,繞過小半個紫禁城,來到了角落裏的靜怡軒。
靜怡軒果然靜悄悄的,四下無人,唯有一簇簇的火紅與張揚在眼前肆意綻放。秦小七拉着梅若英在樹底下繞圈兒,趁她分神,暗自運上兩成功力,掌風起,剎那回眸,些許花瓣紛紛揚揚從頭頂灑下來,落了滿身,暗香浮動,花枝輕輕搖曳,将明月分割成晶瑩的碎玉,散在地上變成了斑駁的光影。
“梅花邀月,.....真美。”
梅若英下意識的感嘆,戳中了秦小七內心的柔軟和溫情,讓他莫名湧上了熱血和沖動,此情此景,此時此刻,他突然很想告訴梅若英,她剛才說的那一句,嵌了他的真名。
“.....皇上。”
梅若英回頭,秦小七一本正經地看着她,花影之間,煞是迷人,他突然低下頭,大膽地封住了她的唇。
唇瓣溫潤,只是淺淺的碰觸,很快就離開了,秦小七的唇角,不知何時,帶着一朵梅花,他把它輕輕取下來,放在梅若英的掌心裏,趁她不注意,又是淺淺一吻,吻過之後,唇角又現出一朵。
“新鮮!我是頭一回見。”梅若英心情舒暢,秦小七是市井小民,琴棋書畫都不精通,沒有張勉之的手藝和樣貌,沒有慕非白的滿腹才華,可他的這些伎倆,卻有如一股清風,吹散了心中的煩悶。
“古人有步步生蓮,臣這個叫親親生梅。”秦小七大言不慚。
梅若英切的一聲,眉眼一彎,剛想挖苦他,靜怡軒的門口突然出現了細碎的腳步聲,緊跟着傳來一個女人顫顫巍巍的聲音,“大人,這,這....使不得,被人發現了,奴婢就慘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眼花求捉,麽麽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