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捉)
時至晚秋,不過天氣已經很冷了,白天刮了一天的風,到晚上,寒意侵襲,隐約有了冬日的行跡。好在後寝殿裏早早燒通地龍,梅若英連着幾日沒出門,就沒怎麽在意這些變化,趙保又在薰籠裏填了好些銀絲碳,擱置在炕床前面,更顯殿內溫暖如春。
從前天見紅到後來下定決心喝藥落胎,梅若英終于解脫了。一碗湯藥入肚,疼得她差點昏過去,窩在炕床上下不了地。男人太監在這個時候都不夠方便,她特意召了從前伺候過她的兩個老嬷嬷在跟前守着,睡了一夜一天,慢慢恢複精氣神兒,也總算能認認真真吃頓飽飯,喝點補湯,緩上三五日,估計就能回到從前的狀态了。
一覺睡得太徹底,到了後半夜,她便睡不着了。這一胎折騰她太久,胎像不穩,偶而會見紅,她除了吐得昏天黑地,還提心吊膽。夏天微服出巡的時候,在西安府遇到刺客,額頭以及身上都有輕重不等的傷痕,為了不留下印記,她此前用了過去常用來祛疤美膚的玉肌膏,以及秦小七不知從哪兒弄來送給她的紅麝藥,這些膏藥效果極好,不到一個月,肌膚恢複白皙嬌嫩,可惜壞就壞在這些膏藥裏面含有不少麝香和紅花的成份,她在不知自己有孕的情況下,犯了這樣一個錯誤。
她原本就沒打算再生育子嗣,後來有孕,懷着也很是辛苦,當然更無法想象這一胎能在她肚子裏待上多久又或者勉強生下來是一個什麽樣的情形。或許,這就是命吧。她欠了這孩子的,人家折騰她,再早早的回去投生,說不遺憾是假的,可事已至此,又有什麽辦法呢?
梅若英心裏有點難過,但她不是那種嬌滴滴的女人,落個胎就哭天抹淚苦大仇深。她活着,永遠有比這更重要的責任和擔當,而當前需要做的,無非是努力養好身體,繼續她的宏圖大業。奏折越堆越高,政事不能再耽擱下去,更不能老讓梅如涵隔着簾子請示又叫讓人家徹夜代她批紅吧。
夜深人靜,銅壺滴漏滴答滴答,梅若英躺在溫熱的炕床上,将這幾天的政務前前後後捋一捋,反複思量明天需要下發的聖谕是否妥帖,大概等到天亮,還得再跟梅如涵強調一遍才好。
平躺的時間過長,梅若英慢慢翻身,微閉了雙眸側躺着。花梨四角展腿方桌上的連盞燭火燃盡之前,晃動了兩下,光線越發地昏暗。她在寂靜無聲之中,察覺了一絲異樣,敏銳的睜開眼,向前望去,發現秦小七不知何時,竟然坐在桌旁,動也不動盯着她,靜默無語,俨然一座頹廢的雕像。
“你在那兒,.....坐了多久?”
梅若英驚訝之餘,很快就冷靜下來了。紫禁城秦小七已經熟悉到閉上眼睛就能摸到想去的地方,梅若英沒見過他深藏不露的功夫,但知道他是高手,高手中的高手,可以來的悄無聲息,又可以走的無影無蹤,誰也阻攔不住他。
此刻的秦小七與往日截然不同,他穿着件玄色的暗紋長袍,通身不見配飾,頭發松松散散的,半披下來,瞧着十分淩亂。不得不承認,即使不修邊幅,秦小七一本正經不茍言笑的時候,俊美無俦,驚心動魄。梅若英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了,問他的時候,他也沒說話,就那樣怔怔的,看着她。
“既然來了,那就說說看,沒有旨意,私闖寝殿,你想做什麽?”
秦小七沒有回答剛才的問題,他偏過臉背着光,看不清楚此時的表情,好在梅若英對他的出現,也已經表現的非常淡然了。
“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兩個人都沉默了很久,梅若英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翻身背對秦小七之前,他總算開口了。
她暗嘆人心涼薄,果然如此。這紫禁城裏,真正在意她關心她的,現在只剩下慕非白了,她曾經以為秦小七也是,她身體虛,心裏苦,也需要溫暖和安慰,哪裏知道人家第一句,就是興師問罪。
“秦小七,注意你說話的分寸。你把我當什麽了?為你生孩子的工具?”梅若英冷言冷語,更沒有好臉色。她不需要依靠男人,也可以放低身段把她喜愛的男人擺在一個彼此尊重平常對待的位置上,唯獨不能容忍男人淩駕或是主宰她的人生,“我的事情,何須旁人置椽!你從前明白,現在卻糊塗了,難不成恃寵而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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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皇上說什麽,自然是什麽,”秦小七捂着錐心之痛,一字一句道,“我從前将你當皇上,因為在我眼裏你就是皇上,後來覺得你不止是皇上,還是我媳婦兒,住在我心裏的媳婦兒。我是個正常的男人,我希望我媳婦兒對我好點有錯嗎?我和我媳婦兒有個孩子有錯嗎?退一萬步說,我的孩子有什麽錯?你憑什麽這麽對她!怨不得旁人說你心黑手辣,連自己的親兄弟都不肯放過的人,又怎麽會放得過自己的孩子,真是最毒不過婦人心!”
“秦小七!”梅若英被惹怒,坐起來冷冷道,“別說我不是皇帝,就算我只是平頭百姓家的妻子,我也願意活的有些尊嚴,孩子生與不生,我有權選擇!收起你那一套吧,口口聲聲當我是你媳婦兒,你會在你媳婦兒身心都受到重創的時候再拿言語刺她的心嗎!”
“原來,....你真是這樣看我的,原來,我真的就是個男寵,不配有孩子的男寵.....”他絕望,又特別不甘心,紅了眼眶,忍住淚水,想要問個清楚聽個明白,不計後果,無論生死,“梅若英,我算看透你了,沒心沒肺,我怎麽會愛上你這麽涼薄的女人,你覺得我傷你的心?那你可曾想過你傷了我多少次!倘若你心裏真的有我,我們絕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多說無益!”梅若英氣急,從床榻上下來,走到秦小七面前,瞪大雙眼,卻發現自己仍然看不明白他的表情:“......給我滾!”
外面上夜的太監聽到寝殿的吵架聲,意識到不對,忙不疊的叫了人将寝殿圍住,有侍衛闖進來,看見皇帝與靜妃的激烈對峙,當時就愣住了。兩口子吵架,他們是勸呢,還是揍呢?
“皇上,微臣護駕來遲!”
領頭的帶着侍衛們嘩啦啦跪下,給梅若英造勢。梅若英看到沒看,冷冷道,“都滾出去!”
“......”
衆侍衛又齊刷刷退散幹淨。
“你愣着幹什麽,還不快滾!”寝殿恢複平靜,梅若英再次下逐客令,論理。她剛才真該叫人将秦小七綁起來,可是,面對着咄咄逼人的秦小七,她竟然不自覺的退讓了。
秦小七未必領梅若英的這份情意,他忍耐許久的悲傷終于爆發了,痛楚無處可洩,方桌上還放着梅若英之前喝過藥的湯碗,順手抄起來一摔到底。
玄色的身影剎那間消失不見。唯有破碎的瓷片四處飛散,力道之大,濺起來擦過了梅若英的頭發和臉頰,于是地上有了幾絲斷發,臉頰上出現了犀利的劃痕,細密的血從傷痕處往下流,流過脖頸,染到了月白色的衣領上,有些微的刺痛感,一下一下,灼着梅若英的心。
趙保和兩個老嬷嬷進來見着狀況,吓壞了,“.....皇上!”
“大驚小怪做什麽?”梅若英淡淡地,咬着牙命令道,“去找些膏藥,先過來止血。”
老嬷嬷将梅若英重新扶到炕床上躺着,“皇上,您別下炕,好好躺着,受涼落下疾病,那可是一輩子的事情。”
“哪有那麽嬌貴?”梅若英無視嬷嬷的過份擔憂,心情糟糕的難以言喻,不知道該如何才好,只好道:“睡不着,也餓了,找些吃得來填填肚子。”
......
自那天之後,梅若英對秦小七沒有做出任何的處罰,寬容到了讓人驚訝的境界,但也再沒有搭理過他。她休息了小半個月,繼續做她的皇帝,得空就會去看看仍在病中的慕非白,天一冷,慕非白的身體總是不好,沒有氣色,反而更加叫人擔憂了。不是閣臣卻常住在內閣大院的梅若涵仍舊是梅若英的左膀右臂,偶爾回工部去做主事,但大多數時候,常常被皇帝留着議政,詢問,乃至秉筆批紅。
景陽宮的靜妃徹底失寵了,紫禁城所有的人都知道,皇帝不許任何人在她面前說起關于秦小七的只字片語,仿佛當他不存在一樣。景陽宮也成了衆人避而遠之的地方,倒是慕非白,本來還想為他說兩句好話,替這兩個冤家撮合撮合,可是又聽說他出手弄傷了梅若英,對秦小七多少有些埋怨,他不替梅若英着想,但也不該做下這樣違逆的事情。
梅若英每次來承乾宮,慕非白都能察覺她心事重重,他想安慰她,無奈力不從心,卻也明白只有秦小七才能解開她的郁結。他不知道梅若英最後要怎麽處置靜妃,但能看出來梅若英對他有情。其實這樣也好,兩個人不如都冷靜冷靜。坊間有句話,清官難斷家務事,在這個節骨眼兒,他什麽都不該說,什麽都不該做,順其自然靜觀其變,才是上上的選擇。
作者有話要說: 眼花求各種捉,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