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遠方來客(5)
卡羅拉星上,雷哲等人拆解魔法陣的工程進展緩慢。沒辦法,正兒八經有那個素養,能通過魔法媒介上的符文進行演算并推導出其它媒介位置的,只有迪歐一個人。
獸人的薩滿法術比較粗糙,遠不及人類魔法已形成了體系,雷蒙德幹不了這活;尤金是個全憑天賦本能戰鬥的魔鬥士,連精靈魔法都一竅不通,更看不懂符文;蕾拉雖然腹中藏有十幾萬本魔導書,但其本身無法理解魔法運作的方式,自然也做不了如此精細的工作。
雷哲雖然有心壓榨弟弟,可十四歲的少年精力有限且生物鐘十分規律,每天晚上十點雷打不動開始小雞啄米,黑心哥哥再無恥,也做不到把青少年從黑甜夢鄉中喚醒這麽缺德的事。于是整個拆解工程便在一天演算、一天開工的龜爬中慢悠悠地進行着。
朝夕相處是最容易培養感情的一種方式,不過半個月的時間,迪歐便融入了這個一主二仆的家庭中。雷蒙德從一開始的客氣禮貌,漸漸轉變為會因少年的挑食而煩惱;蕾拉也習慣了他的存在,不會動不動就問雷哲要不要送客。
唯一與衆人格格不入的,便只有沉默寡言、面無表情,時常縮在房間的一角觀察衆人的殺手先生了。
說起尤金,雷哲真的是沒見過比這個人更好說話的。無論是廚房打下手、幫忙拿東西,只要你吱聲,他就會沉默地伸出援助之手——但不保證能做好。這個人似乎極度缺乏常識,很多事他都不知道該怎麽做,可他學習能力又很強。
舉個例子。雷哲最愛吃的一種藍磷蝦,個頭不大,處理起來非常麻煩。雷蒙德手指粗大處理不了;蕾拉又太程式化,磷蝦大小稍微不一樣她就會卡殼;雷哲自己又是個八級傷殘,只能望蝦興嘆。
這個時候,便到了小幫手尤金同學閃亮登場的時刻。對于如此麻煩的事,深淵精靈一句怨言也沒有,接過滿盤的藍磷蝦……就開始發呆,仿佛在此之前,這位殺手先生從沒見過節肢動物一樣。不過只要給他演示一遍,他就能安安靜靜地坐在廚房裏,把藍磷蝦料理得幹幹淨淨,放點調料拌一拌就能上桌。
除此之外,精靈身上最突出的特質,便只剩下美貌和身材了。沒辦法,對于整天窩在房間的角落當植物,幾天都難得聽到他說一句話的人,想讓其他人總結出他身上的優缺點,太難了——這人和其他人的交流幾乎為零!連蕾拉都無視了他的存在!
按理來說,這麽一個樂于助人、安靜無害的房客應該是深受雷哲歡迎的。可随着一個問題逐漸凸顯,雷哲不只一次的懷疑,自己當初留下這個人的決定到底是對是錯。
每日例行晨跑結束後,在樹林裏漫步的雷哲無奈地停下腳步:“我說,你每天這麽跟着我,到底想幹嘛?”
初秋的樹林算不上靜谧,小動物們的窸窸窣窣與風吹樹搖的響聲融為一體,在如此繁雜的環境音中,精靈踩着落葉出現的聲音幾不可聞。
看着腰細腿長的深淵精靈落落大方的現身,似乎一點也沒覺得自己的行為像個變态,坦蕩得讓雷哲都覺得是不是自己想太多……個鬼啊!在家裏一直盯着他就算了,連晨跑鍛煉也一路尾随,這已經不是盯梢,完全是跟蹤狂了啊!
是的,深淵精靈唯一的問題,就是太愛盯人,而且尤其喜歡盯雷哲。
無論雷哲在做什麽,只要出現在尤金的視線範圍內,深淵精靈就會一直盯着他——看他吃東西、看他看書、看他和其他人說話。雖然有時精靈也會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三人身上,但只要雷哲在場,其視線焦點便只有一個。
一開始雷哲并不在意。美人的關注,誰會嫌多,是吧?但随着時間的推移,雷哲漸漸被那如影随形的視線盯得坐立不安,同時深刻地理解了祖先們的一句老話——最難消受美人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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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重點還是在于那眼神中的情緒。無喜無悲、無愛無恨,說不上深究,也談不上打量,反正就是觀察。被那種眼神盯着,雷哲覺得自己和桌子、椅子、尤金此時靠着的樹沒什麽兩樣,在精靈的眼中,就是個觀察對象。
這就很不好受了。
雷哲沉下臉,語氣略重地質問道:“你跟着我到底想幹什麽?”難道是想殺了自己拿報酬?可雇主殺人滅口做得那麽明顯,精靈又不是笨蛋,怎麽可能做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
秉承着有問必答的良好習慣,深淵精靈連個猶豫都沒有,耿直地回答道:“看你。”
……這答案還真是簡單直白啊!雷哲無語了一會,又問道:“那為什麽看我?”
“想看。”尤金的語氣十分理直氣壯。
……要不是你目光清澈得連魚都養不了,還以為你愛上我了。默默咽下喉頭一口血,雷哲無奈地擺擺手:“随便你吧。”
也許是得到了“觀察許可令”,周圍又沒有什麽人,深淵精靈便光明正大地跟在雷哲身後,和他一起在樹林裏散起步來。
走了沒一會,雷哲忍不住問道:“你一直都是這麽有問必答嗎?”還這麽實誠,身為殺手還有這種美德早死了八百回了吧?
事實證明,精靈确實不是笨蛋:“不是。”
“不是?”雷哲停下了腳步,側身看着精靈,“那為什麽對我就有問必答?”
“你不一樣。”尤金用一貫的陳述事實的語氣認真說道。
雷哲心裏一動,笑道:“哪不一樣?”
精靈難得的沉默了一會,伸手指着雷哲的胸膛說道:“你這裏和其他人不一樣。”
雷哲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原本微風和煦的樹林也随之一變。在常人感覺不到的微觀世界裏,周圍空氣中每一個躍動的分子,都因為一個人的心情激蕩而出現了須臾的凝滞。
“哦,是嗎?”雷哲湛藍色的眼眸深處,仿佛有風暴彙集,而他的唇邊,卻漾起一抹溫柔地微笑,“怎麽就不一樣了?我也是人族啊!”
尤金似乎并沒有察覺到什麽,态度不變地搖頭反駁道:“你和他們不一樣,你……和我很像。”
雷哲愕然地看着精靈,滿腦袋問號,想殺人滅口的念頭被“和我很像”四個字驅趕得一幹二淨。
他到底是哪裏給了深淵精靈這個錯覺?因為他黑嗎?雖然比起便宜弟弟那白得發光的皮膚他是挺黑的,但再怎麽說這具身體也是個白種人,再黑能黑到哪去?而且自己這身高、這特征,哪哪都是純種人族,和精靈族完全沒有可比性。更何況眼前的深淵精靈比自己高了足足有半個頭,身材更是矯健精壯,怎麽看都和他大、不、一、樣、吧!
莫名其妙就自己插了自己一刀的雷哲,回想起前世一米八五的身高、近乎完美的強健身軀,以及舉手擡足間毀天滅地的霸氣……再看看如今只有一米七八、身負殘疾的柔弱小身板,在心裏抹了一把辛酸淚。
“你說像就像吧……”心累得無以複加,雷哲覺得和尤金較真的自己實在有些傻。他想看就看呗,還能少塊肉咋地?只要他繼續任勞任怨當個安靜的美男子,自己犧牲一下色相好像也沒啥。
雷哲沒有再糾結于這件事,轉身往山下走去。在他身後,深淵精靈亦步亦趨的緊随其後,白色的虹膜中始終有他的一席之地。
半個月後,艾伯勒·詠唱者·奧斯頓因“塞壬之歌”,于家中逝世。對于這一噩耗,奧斯頓家族選擇了暫時封鎖消息,待繼承人就位時,再一同對外公布。
而就在此時,護送第二順位繼承人前往卡羅拉星的飛船傳回一個不幸的消息——飛船在抵達卡羅拉星後部分船員嘩變,奪得了飛船的控制權。雖然護衛們奮起反抗并最終贏得了勝利,卻沒能阻止敵人報複性地開啓魔導炮的行為,第二順位繼承人迪歐·奧斯頓與第一順位繼承人雷哲·紀伯倫奧斯頓不幸殒命。
按照神聖帝國法令,位列第三順位繼承人的布萊恩·奧斯頓成為了奧斯頓家族唯一的合法繼承人。
鳶尾堡的圓形會議室裏,安靜得落針可聞。奧斯頓家族內部握有實權的族親們,視線都集中在了一個人身上。他們有的人若有所思,有的人眼神熱切,也有不少人一臉震怒。
布萊恩·奧斯頓胸有成竹地迎接衆人視線的洗禮。他知道這些人心中在想什麽,可他們別無選擇。他親愛的哥哥因“意外”中了海妖的毒“塞壬之歌”,卻隐瞞了整十年。而他在這十年裏,小心地蟄伏、耐心地隐忍,等到艾伯勒察覺到真相時,已經晚了。
他最後除去那兩個小崽子的計劃确實很粗糙,可那又怎樣?他的目的只有兩個,除掉前面兩個繼承人,并瞞過紀伯倫。至于家族中這些人再怎麽懷疑他,都無濟于事,他們找不到證據,也不可能去尋求真相。
雷哲雖然位列第一順位繼承人,但實際上因其啞炮的身份與身上一半的紀伯倫血脈,早就被家族默認排除在了繼承人之外。以前沒有動手,純粹是因為啞炮不過百年壽命,而艾伯勒才一百三十餘歲,按照十級魔法師普遍兩百多年的壽命計算,等到族長過世時,這個啞炮早已入土,不足為懼。
如今族長意外身亡,這第一順位繼承人便成了燙手山芋。一旦消息傳出,紀伯倫很有可能借着啞炮的名義就此插手奧斯頓家族之事,而這對于任何一個擁有大片星域的封地貴族來說,都是無法忍受的。
沒有誰願意看到自己的利益被其他家族染指,他們只能默認,甚至幫助他隐瞞真相,這也是布萊恩為什麽一定要把兩個小崽子一起除掉的原因。再加上族中只有他是除艾伯勒之外等級最高的九級魔法師,除了他,沒有任何人能勝任族長之位了。
“各位,到了該做決定的時候了,時間可不等人。”布萊恩·奧斯頓環視衆人,臉上露出了一個心滿意足的微笑。
——艾伯勒不過是比他早出生幾年,就霸占族長之位近百年。今天,奧斯頓終于要回到它真正主人的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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