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牆

透過牆上的那個小孔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客廳裏的一切。

甚至落地窗和窗簾，大理石地磚和地毯，還有包括那個看起來略微有點神經質的男人。

表情帶着不易察覺的，隐匿在深層次的燥郁。

我想他可能是在為躺在地上的那具屍體煩惱：

是肢解了她好，還是留個全屍？或許根本不應該讓她留在家裏。

男人盯着地面上那具已經僵硬的女屍，表情更多的是有些無所謂的冷漠麻木。

我想這些可能都是他在想的問題，而我只需要安靜的等待他做出決定。

而或許，我還可以告訴你，這件事的起因。

我第一次見到這個女人是在一個月前，那天下了一整天的淅瀝小雨，到了晚上，小雨終成滂沱。

我猜測這個女人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裏，可能是因為男人偶爾才出現的爛好心，而接下來女人的話無疑印證了我的猜測。

“謝謝你，不然我肯定會變成落湯雞的。”女人的笑起來溫和且腼腆，說話時也有異常糯軟的語調，我想，女人如果不是從小就有良好教養，那麽就一定是出生在被水包裹的溫和城市，只有在那樣的環境裏才能造就這樣如同軟布娃娃一樣的人。

“舉手之勞。”男人露出禮節性的微笑，但配合上他充斥着神秘感的湖泊色眼睛一起，卻又可以輕易挑起別人的好奇心，成為某種不可抗力。

女人的臉頰出現了細微的緋紅，她只好不斷打量這間房子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而正好有一樣東西吸引了她的視線。

這堵牆。

“這個！”女人發出一聲低呼，走近了這堵牆，她擡起手想要去觸摸，但這個動作卻讓我感到煩躁不安，我害怕她過長的指甲會透過這個小孔碰到我的眼球，我這樣想着，背脊處不斷湧起一陣惡寒。

但所幸男人制止了她。

“是畫上去的。”男人擋下了女人的手，自己輕輕撫上，用敏感的指尖去感受每一個細微的觸感，表情溫柔得不可思議，像只有對待情人才會出現的表情。

我知道，這堵牆上畫着一大片火紅的花海，燦爛熱烈得仿佛要燃燒一般的火紅，彌彌至遠，妖冶而極致的美。

那是他親手畫的，一筆一刻，我親眼看着他畫上，我依然記得他說了些什麽，那些喃喃如同夢呓的話，斷斷續續像情人耳語，那時男人的表情有着近乎精致的瘋狂。

女人看着男人柔情的笑，表情有細微的錯愕，“這堵牆，有什麽意義嗎？”

“不，并沒有。”男人卻這樣說。

雨聲減小。

女人的第二次到來有些出乎我的預料。

但我依舊沒有放在心上，一兩次的見面并不意味着什麽。

但是接着是第三次。

第四次。.

我原本以為，她只是一個意外性的出現，一個匆忙得來不及讓我記住的過客。

但事實上，我錯了。

女人背對着我坐在那張杏色的沙發上，從我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優雅的坐姿和白天鵝一樣的脖頸，然而在我眼裏，不過是異常脆弱的，像樹枝一樣，伸手就可以掐斷的東西。

男人為女人拿來了一杯橙汁，女人微笑着道謝，微微低下頭時，我還能看到她泛着粉紅的耳尖。

我在那瞬間仿佛明白了什麽。

我看着男人，

露出了個不易察覺的微笑。

男人和女人開始了交談，我從只字片語中知道了他們的合作關系。

然而随着時間的拉長，他們談話卻并沒有結束，只是內容越來越繁瑣，甚至将話題拉到了生活上，基本上，女人快要将男人的喜惡全部掌握。

然而這些只會讓我感到無比的疲倦和厭煩，而且。

我看了看窗外。

夜已經很深了。

男人的表情開始出現細微的破裂，像是精美瓷器上細碎的裂痕一樣，我相信，他也開始不耐煩了。

夜晚，對某些人來說，并不意味着可以随意浪費。

“容許我打斷一下。”男人的行為出現了不明顯的違和感，夜晚的到來甚至讓他遺忘了他一向恪守的禮儀，也讓他刻意忽略了女人稍顯驚愕的臉，“已經很晚了，如果你再不回去，恐怕這座城市的夜晚并不安寧。”

“啊，是的。”女人帶着歉意地笑了笑，臉上紅暈從始至終都沒有消散過，“很抱歉打擾你這麽久，我也該走了，不過……”女人紅着臉擡起頭看着男人，張嘴欲言。

“不過什麽？”男人微微皺起了眉頭，心中難以壓抑的燥郁感讓他難受。

“我想說。”女人抿了抿嘴，仿佛鼓起勇氣一般才慢吞吞地說了出來，緩慢，但一字一句卻清晰的不可思議，“其實，其實我很喜歡你！”

一室無人般的，如同死寂般的安靜。

女人擡起頭。

只看見一個陰沉的，略微神經質的，模糊的男人輪廓，在黑暗中看起來無端的尊貴。

我看見女人的背一下子變得僵直，白天鵝一樣的脖子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她慢慢轉過頭來，我看到她驚恐的側臉。

“怎麽了？”

男人的嗓音在黑暗中有着怪異的平靜，尾音帶一點點畸形的笑意。

“怎麽了？”

他神經質般接連詢問了兩次。

“我覺得。”女人恐慌的臉落入男人湖泊色的眼裏，“有人在看着我。”

男人不可置否地笑了笑，陰影中的笑意并不明顯，只可以見到眼神深邃得像一口井，“怎麽會呢，沒有人看着你，沒有人。”

語氣有着不可調和的神經質感。

女人的臉上更多了一層恐懼。

沒有人？

還是……

沒有，

人？

我的笑意加重。

男人的夜晚是不容許與別人分享的，他要陪伴他的情人。

而那個所謂的，他的情人，就是我。

事實上，男人無疑很優秀，也無疑很愛我。

但同樣的，世界上不會有真正完美的人。

我的情人。

他是一個過于疑慮的人。

他總是害怕我會愛上別人，也總是懷疑我會離開他。

這樣的念頭不管我怎樣保證他也無法消除。

他想盡一切辦法把我困在他的身邊。

一切辦法。

只要我能留在他的身邊。

你知道，是什麽辦法嗎？

你知道嗎？

是将我殺死，

然後砌進這堵牆裏。

困在這棟房子裏，

困在我們的家裏。

我的情人用我的鮮血作畫，

希望我能一直，一直，一直陪在他的身邊。

一直，不離開。

而我。

也願意。

一直，陪在他的身邊。

一直，不論我是否死亡。

我願意，

只因為我愛你，所以我不願意別人愛你

不論是誰。

我看着角落裏那個黑色的靈魂。

她怨毒的眼睛也同樣死死地盯着我。

怨恨，

怨恨卻瑟瑟發抖。

這，就是這件事的起因。

最開始的原因。

也是最終的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