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招待領導
生産隊的大門緊緊關着,外面圍了一圈人,張茉莉問大隊裏的一個大爺:“大爺,怎麽了?”
大爺手裏還舉着鍬,褲腳全是泥點子,看起來是剛從地裏跑過來的:“咋了?上面來人了,肯定是為了咱們開山的事兒,大夥聽說開山選隊員,要按照工分選,這不公平啊!”
不公平?難道抓阄就公平了嗎?衆口難調,生産隊的人也難辦,大隊的幹事急的焦頭爛額,隔着門見到了張茉莉,喊她道:“茉莉,快把你公爹叫來!”
張茉莉愣在原地,不知道應不應該回家,吳幹事又說了一遍:“放心吧,不是壞事,縣裏來領導了,讓你公爹過來。”
張茉莉這才拔腿往家裏跑,以前江有福當生産隊長的時候,村裏接到大小領導的工作都是他負責,生産隊的情況,沒人比他更了解了。
這次來的是縣裏農業局的領導,按理說開山歸林業局管,不過聽說農業局的這位領導之前也在林業局掌過權,所以這次派他過來。
領導們的彎彎繞張茉莉不清楚,只是有件事打亂了她生活的節奏,大隊讓江家做接待。
大隊裏有每年都留有招待糧,就是給下來的領導和幹事們準備的,除此之外,村裏的豆腐坊開了工,生産隊的臘肉也被割了一刀,夏天有青菜吃,大隊的幹事抱着一盆青菜去了江家。
縣裏的領導姓徐,徐副局和江有福是老相識了,所以這次才讓江家招待。
三個兒媳婦圍着鍋臺轉悠,苗紅紅手指一扯,豇豆的絲被順了下來:“這是咱家第四次做招待了吧,挨餓受累的,也分不到什麽東西。”
柴鳳芹拍拍她後背:“別亂說話,你懂啥,這是咱家的光榮。”
吳敏問:“媽,今天炒菜得帶點油花,總不能像自己家吃一樣,湯水白白淨淨的,可咱家的豆油也金貴呢……”
“大隊的人說了,不然咱們白出調料功夫,到時候給幾塊豆腐吃。”
白□□嫩的豆腐塊被碼的整整齊齊,柴鳳芹又說:“一共給四塊,每家一塊,等散了席你們自己端回去。”
“哎。”聽了這話,苗紅紅才露出一點笑模樣,擇菜的速度也加快了。
臘肉炒土豆片、豇豆炒茄子、西紅柿炒雞蛋、清炒青菜,鹹魚豆腐湯,大隊裏招待糧拿來的是一斤白面和兩斤粗糧,柴鳳芹蒸了十個饅頭出來,又軟又白的饅頭一出鍋,張茉莉的饞蟲都被勾起來了,可這也不是她能吃的,得緊着領導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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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茉莉偷偷往屋裏看了看,炕桌上一共做了六個人,除了徐副局和江有福還有四個大隊裏陪客的幹部。
六個人……一人連兩個饅頭都分不夠,肯定剩不下了,當然不能光吃細糧,她們幾個還煮了一鍋碴子粥。
一群人在正房裏吃飯,後來徐副局喊江家兩個兒子上了飯桌,張茉莉啃着紅薯幹,喝了一口棒碴粥,已經開始琢磨豆腐怎麽吃了。
一大塊豆腐呢!她能吃上兩天,小蔥拌豆腐……或者放個鲫魚豆腐湯?張茉莉的思緒被吳敏打斷了:“茉莉,開山到底咋說的?按照工分?”
柴鳳芹回道:“按照工分咱們家也是茉莉,你們着什麽急。”
吳敏神色一僵,張茉莉趕緊說道:“我去大隊的時候,大家都堵在門口,說不公平,具體怎麽定不清楚。”
男人和女人工分的計算方式不一樣,就像他們公社來說,壯年男勞力每天最高能拿到十分,女勞力最高能拿到七分,但有個死分活評的計算方法,還能多賺幾分。
張茉莉下地幹活勤勤懇懇,大家都看在眼裏,每次評分的時候,她都能拿到最多的分。
說好的女人能頂半天邊,她比一般男人幹活都多,工分上還有差別呢!張茉莉雖說不服氣,但所有地方都是這麽制定的,她也不敢說什麽,他們大隊很公平,誰幹得多大隊領導心裏有譜,這不,上次算工分,張茉莉又多拿到了七八分。
如果她估計沒錯的話,這頓飯吃完,開山的事兒就有了下文,縣裏領導那麽忙,來一趟不容易,總不能是來蹭飯的,人家是來指導工作的。
江有福隔着屋子,喊張茉莉去供銷社買瓶白酒,還指定了要景芝白幹。
張茉莉咂舌,景芝白幹是有名的門面酒,一瓶要一塊錢,也不知道大隊給不給報銷,這頓飯聽說吃到了下午三點多,張茉莉午後去了田裏,等回來的時候柴鳳芹早就收拾好了,還叮囑她:“豆腐放你竈臺了,瓷碗下面扣着呢。”
勞作一天的張茉莉累的快成了一灘泥,唯有豆腐兩個字,讓她眼裏冒了冒光,豆腐啊!一年到頭也吃不到幾回,張茉莉美滋滋的把豆腐切了一半,留着拌豆腐吃。
後院種了兩排小蔥,青色的蔥葉随風搖擺,張茉莉和柴鳳芹打了個招呼,拔了一棵蔥,切成碎丁扔到調好汁水的醬油碗裏。
苗紅紅隔着門口問:“晚上拌豆腐吃?”
“可不是嘛,想了想還是這一口吃着順心。”
苗紅紅湊過來:“我也想拌豆腐,可你二哥說想吃紅燒豆腐,他也不想想,紅燒得放油,不多加油沒什麽滋味,還得加調料調味,多浪費呢。”
炒菜對缺油少鹽的他們來說,太奢侈了,中午柴鳳芹炒菜的時候,往裏加油加調料都是咬着牙放的,總不能給自家丢人,被人戳着脊梁骨說連幹部都舍不得招待。
苗紅紅瞧見張茉莉拌的豆腐很眼饞,更堅定了她回屋拌豆腐的決心。
因為一塊豆腐,一家人的晚飯吃的很高興。
豆腐鮮香滑嫩,小蔥很爽口,張茉莉胃口大開,平時難以下咽的棒碴粥,一口氣喝了三碗,吃飽後她摸摸肚皮,滿足的打了個懶腰。
天黑前柴鳳芹把三個兒媳叫到廚房,說中午剩下了臘肉和三個饅頭,要把這些東西分分,柴鳳芹指着饅頭說道:“老大家有兩個孩崽子,就分一個,剩下兩個咱們三個平分。”
張茉莉連忙說:“不用平分了,你拿走一個,我和二嫂分一個就行。”
柴鳳芹沒同意:“就平分,我們老兩口都吃一口少吃一口都一樣。”
就這樣,張茉莉又分到了多半個饅頭和一小塊臘肉。
張茉莉已經好久沒吃過細糧了,她捧着饅頭回屋,盯着看了好幾分鐘,咽了咽唾沫,最後還是決定留着明天吃。
張茉莉沒想到的是,這半塊饅頭,她一口沒吃到。
第二天中午她下地回來,一掀蓋子連饅頭渣都沒了,平時她這屋從來不鎖門,家裏人都問遍了,也沒人拿她這半塊饅頭,最後還是大嫂家的閨女小米糊怯生生的說:“三嬸,我看見隔壁的小虎子過來玩,好像去你那屋了。”
泥娃也若有所思:“我看小虎子走的時候肚子圓滾滾的,肯定是饅頭!”
張茉莉心疼的嘆口氣,那可是半塊白面饅頭啊!
要是日子好,她也不至于為了這點細糧傷筋動骨,每天都吃不飽,喝粥吃紅薯度日,好不容易有饅頭吃,捧在手裏她連一角都舍不得掰,就這樣被孩子順走了。
苗紅紅氣哼哼的說:“孩子不懂事,大人得講道理,茉莉走,我帶你找虎子媽去。”
吳敏說:“人家能承認?這就是啞巴虧,虎子媽還得說,大人和孩子計較什麽,顯得咱們小氣。”
柴鳳芹也說:“算了,這樣吧,茉莉啊,我給你饅頭,別和虎子計較了。”
張茉莉搖搖頭沒要,悶着頭回了屋。
沒過一會兒,小米糊捧着手掌大的白面饅頭過來敲門:“三嬸,給你吃饅頭。”
小米糊今年四歲了,枯黃的頭發亂糟糟的,紮辮子的紅頭繩還是過年的時候用一厘布票扯來的,看着小米糊忽閃忽閃的眼睛,張茉莉心裏沁入一絲暖流,她摸摸米糊的頭:“三嬸不吃,你留着吃吧。”
小米糊□□□□嘴,小口咬着饅頭,又用小胖手掰了一點喂給張茉莉:“三嬸你別難受,我的糖被我我哥搶了我也想哭,以後不讓小虎子來咱們家了。”
張茉莉笑着抱住了小米糊,小虎子偷饅頭這筆賬,她記在了心裏。
張茉莉也不冤枉人,剛才她去隔壁,看見小虎子躲在柴火垛裏面吃饅頭呢,出來的時候一嘴渣,正好被虎子媽瞧見了,虎子媽揪着耳朵問哪裏來的饅頭,小虎子如實回答了,虎子媽還說兒子機靈,趁機也吃了一口饅頭。
一直等到母子兩人進了院子,張茉莉也沒聲張,當場識破又怎麽樣?虎子媽最能耍賴了,一句一句的道理壓過來,張茉莉沒把握能和她講理。
這樣的媽,也教育不出好兒子,早晚把孩子坑了。
這半個饅頭的賬,張茉莉以後肯定讓小虎子吐出來!茉莉媽活着的時候,總管她叫傻茉莉,說她看起來話不多,但比誰心思都重,不肯吃一點虧。
張茉莉把紅薯當成了白面饅頭啃,深深的牙印陷進去,眼神一直盯着小虎子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