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憶苦飯
張茉莉丢了的雞很快有了下文,過了幾天,蔣明富親自上門,拎來了一個雞籠子,裏面有一只三花的母雞,他進屋坐在炕上,摘下了帽子,說道:“知青偷雞的事知青辦已經處理完了,知青辦很重視,囑咐我們大隊說丢雞的隊員家裏賠償一只母雞,補貼20個雞蛋的損失,另外,還有十塊錢的補償費。”
“十塊錢,這麽多?”苗紅紅忍不住驚嘆。
蔣明富心裏也有點羨慕:給雞和雞蛋不算,還有這麽多錢,丢了一只雞也算是因禍得福了:“嗯,錢和雞都是走的知青辦的賬,不過……知青們下鄉勞動不容易,這件事知青辦也不願意宣揚,讓其他公社知道名聲也不好,就私下低調處理,你們看……”
張茉莉連忙點頭:“沒問題,我保證不再追究。”
知青偷雞不是什麽光彩事,各個公社的知青辦到年底都要評選優秀單位的,為了這個失去競争力得不償失,他們更願意大事化小,私下裏給了知青們一個警告,扣一點每個月的補助。
等蔣明富走了,張茉莉才仔細看了看送來的這只三花雞,這只雞比她丢的那只,要更年輕更有活力,不知道每天能下幾個蛋,張茉莉把送來的二十個雞蛋放進竹籃裏,又收好了錢,柴鳳芹說道:“你啊,也是傻人有傻福,丢了的雞又回來了。”
張茉莉美滋滋的喂了兩天雞,這只母雞還算争氣,除了第一天換地方緊張沒下出蛋之外,每天也能下兩只雞蛋。這樣一來,張茉莉每天又能收四個雞蛋了!這次她要多攢一些賣去供銷社,多換點票據回來,上次章小青說,去供銷社賣的雞蛋只要能滿五十個,就能換一點布票呢,以前最多能換點糖票回來,現在能換布票,張茉莉撿雞蛋的積極性更高了,張茉莉心想,如果有了布料,她不打算做衣裳,要自己做一雙好看的鞋!
哪怕只是想想,張茉莉開心的笑出了聲,仿佛鞋子已經穿在了腳上,張茉莉開心,自然有人不開心。
張茉莉抓到了知青偷雞的事,大隊裏的幾個知青,埋怨死了張茉莉,大家住在一個村子,擡頭不見低頭見的,瞧見了張茉莉,面無表情的走過去。
張茉莉不以為然,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她又沒做錯什麽,偷雞是知青們的錯,他們知錯不改,還遷怒到她的身上,張茉莉才懶得理會他們。
張茉莉在路上遇到了韓惠一次,韓惠見了張茉莉就忙不疊的謝她,說多虧了張茉莉,她才沒卷進偷雞的事情上。關于知青們,知青辦雖然沒有張揚這件事,在以後如果想回城的話,這幾個知青恐怕要多多考察了,畢竟有了“污點。”
聽了這些話,張茉莉有一瞬間的愧疚,但也轉瞬而逝了,路都是自己選擇的,和別人無關。
韓惠行色匆忙,說是要去參加公社裏舉辦的憶苦思甜大會,知青們每個月都要參加一次,會有模範人物上臺講話,講述貧苦時代的不容易,地、主階級、資産階級的剝削和壓迫,活生生是一幅舊社會的血淚史。
別說知青們聽的膩了,張茉莉這些聽人轉述的隊員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張茉莉同情的看了韓惠一眼:“早去早回。”
韓惠哆嗦了一下:“我走了。”
不過這個大會也有好的地方,雖然大會開的時間久,但能吃一頓憶苦飯呢,聽說不限量,這頓神秘的憶苦飯,張茉莉沒聽別人提起過都吃什麽,想必不會太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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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苦思甜,回憶一下,以前受的苦不少,要說甜啊,張茉莉還真沒幾樁,如果什麽時候能讓她每天吃上大米飯和豬肉,那才是真的甜,像是泡在蜜罐子裏一樣!
張茉莉沒得意多久,隔壁的虎子媽過來喊她:“茉莉啊,跟着我去一趟公社。”
“去公社幹啥?”張茉莉往後退了兩步。
虎子媽攏攏頭發:“當然是好事,壞事我還能喊你?這不是開憶苦思甜大會嗎?人數不夠,大隊說出幾個隊員也去參加,不白去,有飯吃呢!”
一聽到有飯吃,張茉莉的眼睛裏聚了光:“真的?”
“憶苦思甜飯,随便吃!”
随便吃三個字,徹底打動了張茉莉,她小跑着回到廂房:“我換身衣服馬上就走。”
張茉莉沒忘了喊江家人:“憶苦思甜飯,有人去嗎?”
苗紅紅擺擺手:“家裏人都沒在,我懷着身子不方便,你自己去吧。”
張茉莉四處張望一眼,虎子媽在催了:“離在大隊集合的時間還有十分鐘,茉莉你趕緊的。”
等張茉莉出了門,柴鳳芹才慢悠悠的從後院回來,苗紅紅告訴她:“虎子媽說有什麽憶苦思甜飯,免費吃,茉莉跟她去了。”
柴鳳芹的臉色一僵:“茉莉……”
苗紅紅不解其意,柴鳳芹自言自語:“這孩子,吃這頓飯可有罪受了……”說完她四處望望,呸了一句:“我這張嘴啊,可不能亂說。”
她又回頭跟兒媳婦說了一句:“等過一會兒燒壺熱水灌暖壺裏,晚上用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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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茉莉跟着大隊裏的幾個隊員,歡歡喜喜的去了公社,憶苦思甜大會每個月都會開,有時候一個月一次,有時候兩次,時間也不太固定,開之前會通知的,像張茉莉這種普通隊員很少參加,各個地方的規定都不一樣,像她們公社,參加憶苦思甜大會的,有需要改造的“牛鬼蛇神”,有下鄉的知青,另外還有公社、大隊的各位領導,其他就是充數的隊員們。
張茉莉還是第一次來這裏,虎子媽也是,虎子媽比張茉莉還要興奮:“茉莉,你看我多惦記你,知道你吃得多,這麽好的機會我可沒告訴別人,哎,我們家虎子太小了,不然我非得也帶他來吃不可。”虎子媽惋惜的搖搖頭,恨不得現在就把兒子帶過來。
張茉莉搓搓手掌,随便吃?憶苦思甜飯,江有福以前當生産隊長的時候,沒少參加,每次從大會上回來,神情都很凝重,想必這樣的會議是很嚴肅莊重的,想到這裏,張茉莉挺了挺腰杆。
張茉莉□□□□嘴唇,心裏叨念着:玉米棒子紅薯粥,鹹菜醬瓜大饅頭,張茉莉肚子裏的饞蟲被勾了起來,早上她吃的不多,一碗碴子粥,外加三個玉米馍馍,吃完飯不到兩個小時肚裏就覺得空了,剛才又走了這麽遠的路,現在她只想吃飯。
虎子媽說:“茉莉,這次咱們大隊有五個名額,說是參加憶苦思甜大會的人數不夠,不能顯得太冷清了,說白了就是讓咱們湊湊數,白撈一頓飯。”虎子媽老聽別人提這個會,人家參加過的也不具體說,她也不甚清楚。
張茉莉說道:“這頓飯啊,我看吃着也不易,每次知青們去的時候,都好像不太情願。”
虎子媽不以為然:“開會嘛,就是說套話,時間又長,熬過去就好了,好歹有吃的。”
張茉莉四處望了望,這樣的會,按理說馮老師也要參加的,他們在大河農場改造,憶苦思甜大會不會缺席,可張茉莉找了好幾圈,也沒看到馮老師的身影,有人看她打聽馮老師,好心的告訴張茉莉,說馮老師病了。
病了?張茉莉幾日前還去偷偷看望過馮老師,那時候他身子可硬朗的很,這才過去了幾天?對方也不太清楚,張茉莉不好多問,打算抽時間再往大河農場跑一趟。
大會是露天會議,提前搭了臺,喧鬧的人群逐漸安靜下來,韓惠瞧見了張茉莉,問道:“你怎麽來了?”
張茉莉歡喜的說道:“來吃憶苦飯呀,聽說能免費随便吃,大隊來這裏的人數缺了幾個,我和虎子媽就跟來了。”
韓惠的表情有點古怪,另外兩個女知青直接噗嗤笑出聲:“那你一會兒多吃點。”韓惠瞪了兩個人一眼,說道:“憶苦飯重在心意,吃多吃少無所謂。”
張茉莉回道:“我既然來了,自然要多吃一點。”
大會開了将近三個小時,由各位代表輪流上臺發言,有一位上了年紀的大娘一把鼻涕一把淚,講述過去在地主家不公正的待遇,張茉莉和虎子媽聽的昏昏欲睡,但也不敢真睡,只好打着哈欠撐着,最後一句“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的口號,徹底把張茉莉震醒了。
開完會,下一項就是張茉莉期待已久的憶苦飯,憶苦飯是大鍋飯,大家排隊拿着碗去領,整整做了滿滿一鍋,不怕不夠吃,想盛幾碗都行,張茉莉一下子帶了兩個碗過來,每個碗的大小都是平時飯碗的兩倍,張茉莉排在隊伍靠前的位置,她伸着頭往前張望,只能看見隊伍前面的後腦勺,瞧不見大鍋的真面目。
虎子媽就排在張茉莉的後面:“茉莉,還是我聰明吧,提醒你帶兩個碗過來,萬一咱們盛了一回返身再去的時候鍋裏空了,連悔的機會都沒有。”
張茉莉和虎子媽顧着聊天,也沒太在意周圍領了憶苦飯群衆的碗,直到排到了張茉莉,她甜甜的喊了一聲:“師傅,給我盛兩碗”後,才傻了眼。
這就是憶苦飯?張茉莉咽了咽唾沫,掌勺師傅的手可沒留情,兩個大碗被盛的滿滿的,最後還誇了她一句:“女同志,有覺悟啊!現在像你這麽有覺悟的年輕人,已經不多了!”
虎子媽見狀往後退了兩步,使勁往兜裏藏起了一個碗,她恨不得手裏拿的這只再小上一圈,小聲說:“茉莉,對不住了啊。”
虎子媽擦擦碗,說道:“師傅,給我盛半碗,半碗就行,我飯量小吃不了多少!”張茉莉哀怨的眼神投過來,虎子媽的眼皮跳了跳:“不怨我,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