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書裏的秘密

江文恒這一晃走了半年多, 這次回來他也不會再走了, 張家人白天下地的下地, 上學的上學, 張茉莉趁着中午休息的時間, 和江文恒回了娘家。

張家早就聽到了江文恒回來的消息, 村子就這麽大, 一點風吹草動家家都知曉了,郭槐花手裏攥着一把玉米粒扔進雞窩,大聲說道:“茉莉和文恒來了?我還琢磨呢, 女婿回來了,什麽時候過來看老丈人,沒想到今兒就來了。”

張茉莉問:“我爹他們呢?”

“屋裏呢, 大家正吃飯, 你倆吃沒吃?”郭槐花問。

張茉莉嗯了一聲:“吃完飯過來的。”郭槐花松了一口氣。

張茉莉大哥大嫂沒在這住,結婚後搬了出去, 她大哥叫張海洋, 比她大四歲, 三妹張海棠, 今年上初一了, 另外郭槐花生的閨女今年七歲, 叫張蔥慧。

一提起四妹的名字張茉莉就想笑。

她親媽活着的時候,給他們姐妹倆取名都是按照花名取的,當時大隊裏還有人酸溜溜的說, 人家勞動人民取名都是珍啊英啊之類的樸素的字眼, 他們這種富農階級取名,還用花名呢,一看就不是自己人!

可這些花也都是遍地都開的,拿着名字上綱上線也太誅心了,後來也就沒人再提,等張全柱娶了郭槐花,還有人說都和花朵挨邊,真是有緣哪。

郭槐花生了閨女,她不願意讓自己閨女按照花名和她們排着,就取了蔥慧的名字,說什麽要像青蔥一樣清清白白,而且蔥慧聰慧,諧音意頭好。

為了這個名字,蔥慧從小沒少被人取笑,哪有女孩取這樣名字的。

海棠好久沒見到張茉莉,親昵的靠在她身旁說話,現在的學校實行五二二,也就是小學上五年,初中和高中各兩年,按照張全柱和郭槐花的意思,海棠念完初中也就不上學了。

張茉莉嘆口氣,現在的學校也學不到太多東西,口號喊着學制要縮短,教育要革命,學生們都是半工半讀的狀态,平時還要去參加勞動,要是趕上農忙的時候,學生們學也不上了,就每天下地幹活攢工分,一個高中生,每天能拿到六七分呢。

張茉莉也有點迷茫了,馮老師總是和他們講,要多讀書,多學知識,沒有文化的人是走不長遠的,可是面對國內的大環境,到底誰說的對呢?

提到海棠上學這件事,郭槐花說道:“我也不是舍不得這點學費,海棠一個女孩子,下地幹活也撈不到幾個工分,一年幾塊錢的學費,家裏也出的起,可關鍵是上學沒啥用,不用說別的,你看她姐夫,高中畢業生,現在倒好,還不如咱們種地的農民。”

張茉莉:“……”郭槐花最擅長的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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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全柱一個勁給郭槐花使眼色,郭槐花沒當回事:“自己家女婿,有什麽忌諱的,實話難聽,再者說了,外面講說的又不是我一個。”

江文恒也習慣了郭槐花的性子,再者他本來話就少,就算是冷場大夥也習以為常,張全柱非要拉着女婿喝酒,本來想喊張海洋過來,可老大兩口子前幾天回丈母娘家,要過幾天才回來。

別看蔥慧和海棠兩個年齡差得多,但平時也不少吵架,郭槐花聽的煩,經常把兩個孩子都攆出去,倆孩子站在大門口哭,來來往往的人看了直搖頭,說後媽心可真狠。

吃完飯,海棠趴在炕上寫作文,張茉莉拿過來一看,現在的作文跟八股文一樣,開篇都一樣,海棠寫的是:全國形勢一片大好……

現在就是這樣的大環境,聽海棠說,學生們每個學期還得想辦法交兩擔牛糞。公社裏的牛總共就那麽幾頭,每天拉屎疴尿的次數也有限,這麽多牛糞,湊夠了也難。

張全柱拉着江文恒上炕喝酒,帶來的那瓶白酒開了蓋,兩個男人都不善言辭,光悶頭喝酒也不說話。

桌上擺着半碟子油梭子,耗完的肥豬油,剩下的油梭子就是寶貝,嘴饞的時候最合适打牙祭,上次剩的油梭子郭槐花舍不得都吃完,剩了一半偶爾改善夥食。

張家已經摘掉了富農的帽子,每天辛辛苦苦下地掙工分,一年到頭分糧食分錢,日子也能勉強過,等兩個孩子長大獨立後,可能會更好一點。

來了這一趟,江文恒多了一個任務,給海棠找兩擔牛糞出來,他面上還是淡淡的,海棠擔心的問張茉莉:“姐,我姐夫是不是不高興啊。”

張茉莉往她嘴裏塞了一塊奶糖:“你姐夫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露過笑模樣?”

海棠松了一口氣:“也對,咱們大隊的牛糞根本撿不到,都被我們隔壁班的幾個男孩子承包了,真發愁。”

撿牛糞這件事是江文恒自己應承下來的,回去的路上,張茉莉好奇的問他:“海棠剛才說了,咱們大隊根本撿不到,你打算怎麽辦?”

江文恒瞟了她一眼:“越來越笨了,馮老師住在哪兒?”

“牛棚啊。”張茉莉這才反應過來,她眼睛一亮:“對啊,可以找馮老師幫忙。”

牛棚這個詞現在是代稱,住在條件很艱苦的房子裏也稱住牛棚,不過馮老師住的是真正的牛棚,夏天味道大,冬天大風呼呼的往裏刮,冷的要命,給他們的被子就薄薄的一層,美其名曰磨練意志,江文恒也不敢給他送新被子,只能送去一點棉花,讓他偷偷地塞進被子裏,這樣能暖和一點。

對于馮老師而言,撿點牛糞确實不是難事,偶爾撿一點,也不會引人注目,積少成多,兩擔也用不了多久,解決了海棠的這個麻煩事,張茉莉懸着的心放了下來,上學也不易啊。

上次的憶苦思甜大會馮老師沒去,張茉莉和江文恒抽時間去了一趟勞改農場,勞改農場上工前要開學習會,讀完社論才開始幹活,路過田裏,沒看見馮老師的身影,張茉莉說:“馮老師沒來上工,不知道在沒在牛棚。”

“過去看看吧。”

馮老師果然在牛棚裏,蓋着被子,頭上敷着一條毛巾,臉色蠟黃,一點精神都沒有,他先是感冒,後來又開始發燒,這幾天都沒下地幹活,好在醫務室的人過來了一趟,給開了藥,現在精神好了很多。

馮老師唉聲嘆氣:“一把老骨頭了,歲數大了身子骨就是不行。”

張茉莉有點心酸,馮老師才四十多歲,中年的歲數和老不挨邊,這段勞改農場的日子,把他身子給拖垮了,住的潮濕,吃的也不好,再硬朗的人也挨不住。

馮老師喜歡回憶以前的事,江文恒陪他聊了一會兒,兩擔牛糞馮老師說包在他身上,這邊的牛糞沒專人去撿,很容易拾。

除了唠家常,江文恒拿出了自己課本和自己做的題,每次江文恒過來,都向馮老師請教一些知識,馮老師學歷高,是高材生,多麽難的問題,他也能輕松化解。

張茉莉瞄了一眼書皮,好像是什麽《齊性空間微分幾何學》,繞口的名字,這幾個字分開張茉莉每個都認識,可合在一起,她就不清楚了,江文恒總是喜歡看這些奇奇怪怪的課本。

直到和江文恒讨論起了數學題,馮老師才有了一點精神,他們的對話就跟天書一樣,張茉莉也聽不懂,牛棚的環境不好,屋裏面暗的看不見陽光,他們又什麽都瞎扔,反正張茉莉閑着,索性收拾起來,馮老師過意不去:“茉莉,你可別動手了。”

張茉莉抹了抹汗:“馮老師,你不用管我,我平時幹活習慣了,你讓我閑着,我還覺得不舒服。”

他們兩個也不敢多待,怕引人注意,在牛棚待了半個多鐘頭就出來了,馮老師戀戀不舍,強撐着精神把他們送到了門口。

每次來看馮老師,張茉莉的心情就不好,她忍不住問:“馮老師人這麽好,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待遇……”

江文恒四處看了看,表情嚴肅:“別亂說話。”

“哦,知道了,我努力做又紅又專,對社會有貢獻的好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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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隊裏的人說,周五晚上公社有電影上映,就在公社的露天電影院,農村和城裏不一樣,看電影不花錢,雖然露天電影院的條件不好,還得自帶小板凳,可對于缺少娛樂活動的大家來說,已經是很難得的消遣方式了。

江文恒向來對看電影不太感興趣,可是架不住張茉莉想去,張茉莉搖着他的胳膊一直慫恿:“文恒,去看電影吧,天那麽黑,我自己去害怕。”

“還有你怕的?”

張茉莉不愛聽,哪有這麽說自己媳婦的:“我好歹是個女同志。”

“你的飯量可不像女同志的。”

張茉莉:“……”

既然好言好語江文恒不聽,她只好拿出殺手锏,冷戰政策!人家國與國之間都經常用這招,效果還很好,更何況他們這個小家庭了。

從周三開始,張茉莉就對江文恒實行不搭理政策,整整一天,冷着臉不和他說話,江文恒本來話就少,好不容易和她搭一句,換來的是一張比自己還冰冷的臉,這也就算了,吃飯的時候張茉莉自己守着粥盆,只給他可憐兮兮的半碗粥,從身體和精神上對他進行雙重虐待。

最後還是江文恒敗下陣來,周四早上端來一碗蒸雞蛋擺在她炕頭:“我講和,行了吧?”

聞到了蒸雞蛋的味道,張茉莉的困意全無,她美滋滋的吃完半碗雞蛋,給江文恒留了半碗:“這還差不多,家裏還有點花生和糖球,到時候都帶上,看電影的時候吃。”

苗紅紅最愛湊熱鬧了,可惜她懷着孕不方便,看電影人太多了,萬一被擠到就得不償失了,她遺憾的目送老大老三一家出門,柴鳳芹遞給她一把花生:“也別遺憾,等以後生了娃,随你看。”

看露天電影得提前占位置,不然等開場前去,一個好位置撈不到,這種事情一般都是交給家裏的孩子辦,半大孩子沒什麽正經事,整天出去瘋跑,正好去占座位。

泥娃年紀雖然不大,但像個小大人一樣,早早就和其他小夥伴一起,帶着妹妹去了公社的電影院,孩子太小拿不了太多板凳,就用報紙占座,上門壓上一塊石頭,免得報紙被風吹走。

張茉莉一路上都很興奮,和吳敏說個不停,江文恒和大哥在後面小聲的說話,公社的露天電影不常有,一個月最多也就放映兩三次,而且像什麽《地雷戰》、《地道戰》都是翻來覆去的播,張茉莉看的臺詞都會背了,聽說這次上映的是國外的新電影,名字叫什麽《鮮花盛開的村莊》,張茉莉還沒看過什麽外國片,所以格外期待。

一路上三三兩兩的人群,都是去公社看電影的,別看吳敏和江文財結婚多年,可感情依然不錯,走在路上,兩夫妻拉着走,再看她和江文恒,別說一句甜言蜜語沒有,離的距離有兩手掌寬,就跟陌生人一樣。

張茉莉往江文恒那邊挪了挪,江文恒問:“你走路怎麽擠人。”

張茉莉快走兩步,忍住了肚子裏的火氣,咬牙切齒地說道:“我願意。”

他們去的早,離電影開場還有半個多小時,泥娃和迷糊跑了過來:“你們總算來了!”一家人找位置坐好,張茉莉拿出糖果和花生分了分,吳敏帶了自己炒的瓜子,江文恒搖搖頭,什麽都沒吃。

開場前,張茉莉見到了韓惠。

這還是江文恒回來之後,張茉莉第一次見到她,韓惠和幾個知青也過來看電影,她們和江文恒比較熟,走到這邊打招呼,就是普通的寒暄話,江文恒對韓惠,也沒有什麽特殊的,一瞬間,張茉莉還以為自己想多了。

可她想到那本小說裏的對話,心裏不是滋味,直到韓惠走遠,她的思緒還沒收回來,江文恒喊她好幾遍:“怎麽,魂丢了?”

張茉莉說:“我剛想起來,你不在的這段時間,韓惠把借的幾本書還了,我放到老位置了。”

“知道了。”

張茉莉又強調:“我是說,韓惠還書了,韓惠。”

江文恒不明所以:“我聽見了,怎麽了?”

提到韓惠的名字,他怎麽無動于衷?

論心眼,張茉莉根本鬥不過江文恒,她心裏清楚,他們兩個吵嘴,每次都是她贏,只是江文恒不願意和她計較,張茉莉清楚,唉,說不定,江文恒就沒把她放在心上。

算起來,張茉莉喜歡江文恒好久了,兩個人老早就認識,江文恒和張海洋年紀差不多,從小一起玩,張茉莉從幾歲的時候就追着他們玩,張海洋嫌棄這個鼻涕妹妹煩,不願意帶她,倒是江文恒,還願意逗逗她,當然只是逗她玩,覺得她有趣。

童年時期的江文恒,還不像現在這樣老擺着一張臭臉,最起碼會說會笑的,有時候開心了,還捏捏張茉莉的臉蛋,張茉莉已經記不起來,是從哪一年對他動了心,江文恒那麽出衆,全村的男同志都比不上他,長得英俊,學習成績還好,家裏條件也是拔尖的,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

張茉莉從來沒動過嫁給他的心裏,她用腳趾頭也想得出,他們兩個不是一路人,那時候她親媽還活着,念叨說:人家文恒和你哥海洋不一樣,以後指定是有大出息的,到時候出去念所好大學,娶個漂亮的城裏媳婦,當上城裏人。

人算不如天算,大運動開始之後,江文恒受到了連累,從雲間跌到了泥裏,踏破江家門檻給他說婚事的人,再也沒有登門的,說來也奇怪了,農村人結婚都早,江文恒老大不小的,這幾年十裏八村的媒婆都惦記着他,愣是一次親也沒相過,張茉莉聽苗紅紅提過一嘴,說女同志的照片一張張的往江文恒眼前遞,都被他拒絕了,說是短期內不考慮結婚的事兒。

江文恒就這麽耽誤了幾年,後來被張茉莉趕上了,兩家人也不知道怎麽商量的,張茉莉就記得,郭槐花問她願不願意嫁給江文恒,她在震驚中失眠了一宿,覺得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這朵鮮花她一定得采了,第二天頂着黑眼圈羞羞答答的點了頭。

按照正常的相親流程,男女雙方得見個面,結果江文恒說張茉莉同志和他熟的很,也不用再特地安排見面,就這樣,兩個人私下見了一面,後來領證結婚,走了簡單的流程,一切跟夢似的。

張茉莉似乎從來沒考慮過一個問題:江文恒為什麽答應娶她?就是因為彼此知根知底?因為他沒了工作,所以将就?

結婚前,郭槐花勸過張茉莉幾回,說結婚是一輩子的大事,一定要想清楚,可當時張茉莉沉浸在自己走了“狗屎運”的喜悅當中,郭槐花的話一句都沒放在心上,還以為她是見不得自己好,現在琢磨琢磨,她這個後媽到底是過來人,想問題比她有深度。

婚都結了一年了,多想無益,張茉莉搓搓手,最後還是沒忍住:“江文恒,你為啥和我結婚?”

張茉莉話說的不湊巧,她的話音被開場的電影音樂淹沒了,江文恒好像嘟囔了一句什麽,張茉莉也沒聽清:“你說什麽?我沒聽見。”

江文恒回道:“你說的我也沒聽見。”

小迷糊就坐在張茉莉的懷裏,咯咯的笑出聲:“三嬸兒,我想吃花生。”

這場電影講了什麽,張茉莉沒往心裏去,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心事重重,江文恒再心大,也看出了不對勁:“怎麽,不舒服嗎?”

張茉莉搖搖頭:“我沒事。”江文恒抱着小迷糊,右手搭了搭她的肩膀:“天黑,你走慢點。”

回到家,張茉莉悶悶地坐在炕上,江文恒意外的發現這個電影很好看,和張茉莉聊起了劇情,剛才張茉莉的心思根本沒放在電影上,她滿腦子全是韓惠。

張茉莉沒忍住,從下面的一堆書裏翻出來那本《青年近衛軍》:“你解釋一下,這是怎麽回事?”

江文恒臉色微變:“你都看了?”

張茉莉咬咬唇,眼圈紅紅的:“我知道,你肯定不願意讓我發現,你和舊情人的……”

江文恒打斷了她的話:“你胡說什麽!”

張茉莉反駁,沖過去掀開了書頁:“我胡說?你自己看看,那個成語怎麽說來着?哦對,郎情妾意,深情款款,你自己看一看,是不是我冤枉你,這一篇‘今年的陽光很好,就像我想你的心!’江文恒!你太過分了!”

“茉莉,你聽我說……”

張茉莉跺跺腳,忍住了眼裏的淚,這些天的忍耐和委屈極需一個宣洩的出口:“解釋嗎?你有什麽好解釋的,你看看日期,從69年到71年,69年是韓惠來咱們大隊插隊的年份,71年咱倆結婚,她一來你就看上人家了吧?後來沒再一起,就委屈自己娶了我?你別狡辯了,別人都看到了,以前你經常鬼鬼祟祟的和韓惠見面。”

鬼鬼祟祟四個字,令江文恒皺皺眉:“茉莉,有話好好說,你不要亂扣帽子。”

張茉莉指了指自己:“我冤枉你了嗎?”

廂房的動靜驚動了柴鳳芹,她已經躺下了,披上衣服匆匆忙忙的過來:“怎麽了怎麽了?小兩口吵架了?嗨,文恒不是媽說你,你讓着一點茉莉。”

張茉莉抹了一把淚,江文恒嘆了口氣,把柴鳳芹推了出去:“媽,你別跟着摻和了。”

“你這孩子……”柴鳳芹不放心的往屋裏探着看了一眼:“你不在家,人家茉莉每天都笑呵呵的,這才回來幾天?就不讓人安生,你這脾氣啊……也就茉莉忍得了。”

江文恒嘴角抽動幾下,這可真是他親媽。

好說歹說勸走了柴鳳芹,江文恒回屋一瞧,張茉莉坐在椅子上抽抽搭搭,使勁瞪了他一眼。

江文恒翻翻書,說道:“還別說,字裏行間還挺有美感,字體嘛……還是這個正楷體的好看。”

張茉莉覺得哪裏不對,她琢磨了一番,問道:“你別裝糊塗,你寫的字你會沒看過?”

“你以為我和你好奇心一樣重?說實話,這本書裏面的內容,我也是第一次看。”

“我不信!明明就是你和韓惠通信的鐵證!”張茉莉才不會相信他的鬼話。

江文恒哭笑不得:“茉莉,你适合去當個天文學家。”

“什麽意思?”

“想象力這麽豐富,可惜了。”

“你又諷刺我!”張茉莉說完,一個枕頭扔了過去。

江文恒對她扔枕頭早就習慣了,輕松的躲了過去:“如果我說不是我寫的,你信嗎?”

“那得看你說的是不是真話。”

江文恒把書放到一邊,告訴了張茉莉來龍去脈。

這本書,是韓惠和趙言軍聯絡的工具。

趙言軍是江文恒的高中同學,兩個人高中是同桌,關系很好,而韓惠和趙言軍是戀人關系,知青下鄉運動開始之後,韓惠來到了這裏,當時的趙言軍已經參加工作了,所以留在了城裏,兩個人隔的遠,想見一面非常難。

韓惠被分到了江文恒他們大隊,趙言軍就托江文恒照顧照顧韓惠,城裏的姑娘去農村插隊,有太多的不方便。

江文恒和知青們的年紀相仿,很快就都熟悉起來,再後來,韓惠和趙言軍之間的溝通,就靠着一本《青年近衛軍》。

江文恒成為了他們之間的“信使”,雖說現在人們的聯系都是靠着寫信,寫信也很方便,貼上郵票投進郵筒信就寄了出去,村裏寄信不方便,而且知青總是寫信太紮眼了,也容易被诟病,韓惠和江文恒約定好時間地點,到時候韓惠把書放好離開,江文恒再去取。

之前有人看見江文恒和韓惠在樹下有說有笑,其實就是江文恒給她送書來了,書裏面挂着趙言軍滿滿的惦念。

江文恒講完後看看張茉莉:“明白了嗎?”

張茉莉撓撓頭:“就這麽簡單?”

江文恒挑挑眉:“你以為多複雜?”

張茉莉又問:“那趙言軍現在怎麽樣了?為什麽71年開始就沒再聯系?”

提到趙言軍,江文恒的眼神暗了暗:“他出意外去世了,就在71年3月。”

怪不得……那本書裏的對話,停留在了這個時間,張茉莉竟然覺得有點難過,對韓惠的那點小心思化為烏有:“韓惠好可憐。”

說完後她又補充說:“以後我們要多幫幫她。”

江文恒覺得好笑:“幫她?剛才看電影的時候,你就差點吃了她。”

張茉莉低着頭勾勾手指頭,強行辯解:“我可沒有。”她表現的有這麽明顯嗎?這可不行,她媽從小就教育她,喜怒不形于色,她可是一點沒學會。

張茉莉的肚子不合時宜的咕咕響了兩聲,張茉莉又羞又憤,她這個肚子,太不争氣了!現在可是在吵架!

江文恒繃着的臉稍稍放松了一點:“餓了?”

他這不是問的廢話嗎,誰的肚子不餓了會咕咕叫,江文恒見張茉莉沒吱聲,去外面抱柴火,打算給她熱點玉米粥喝。

張茉莉抗議道:“我要吃馍馍。”

“太晚了,吃幹食不消化。”江文恒回頭說道。

江文恒出門去抱柴火,他剛一開門,就看見大嫂二嫂還有柴鳳芹伸着脖子往這邊張望,見到江文恒出來,幾個人探究的神色還沒來得及收,柴鳳芹不自然的說道:“文恒啊,大晚上你怎麽出來了?”

“抱柴火。”

跟這個兒子講話向來費勁,柴鳳芹習慣了,又問道:“深更半夜的,你抱柴火做什麽?”

“粥。”江文恒回道。

柴鳳芹:“……”

苗紅紅手裏抓了一把瓜子,她最喜歡嗑瓜子,吐了吐瓜子皮說道:“三弟啊,我們在屋裏可都聽見了,又吵架了?”

江文恒所答非所問:“茉莉餓了,我給她熱點粥。”

柴鳳芹擺擺手:“一物降一物,咱們也別跟着操心了,都進去睡吧。”苗紅紅又瞄了一眼,本來還想說什麽,柴鳳芹瞪了她,苗紅紅縮縮脖子:“我還是回屋吧。”

這樣一場風波,以張茉莉肚子餓喝了三碗粥收場。

江文恒不敢讓她吃太多,積食,可張茉莉哪裏是聽話的人,趁着江文恒不注意,喝下了滿滿三碗粥。黃澄澄的小米粥太誘人了,張茉莉本來下午吃的就不多,又看電影走了這麽遠的路,早早就餓了,只是顧着吵架沒有察覺,等粥鍋端上來,肚子裏的饞蟲不斷的叫嚣着,張茉莉撸撸袖子:“醬黃瓜呢?我要吃半根黃瓜。”

江文恒從炕上跳下去,又給她端來了黃瓜,囑咐道:“少吃點。”

吃完以後,張茉莉捧着圓滾滾的肚子,悵然道:“我真是太費糧食了。”

張茉莉擦擦嘴,不死心地又問:“文恒,你……韓惠那麽好,你……”

江文恒知道她要說什麽,打斷了她的話:“我不喜歡她,懂了?”

張茉莉讪讪的,這樣顯得她肚量像針篦一樣,太小氣了,強行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就是好奇。”說完心虛的低下了頭。

望着自己的肚子,張茉莉嘆口氣,喝了太多粥,圓滾滾的肚子像西瓜一樣,吃的時候怎麽不覺得撐呢?

顯然江文恒也注意到了,江文恒掃掃她肚子:“出去走走吧。”

家裏的門已經鎖上了,張茉莉拿出鑰匙,蹑手蹑腳的開了門,江文恒問:“這麽小心翼翼幹什麽?跟做賊一樣。”

“多丢人,吃太多撐的出去散步,要是被二嫂知道了,她肯定笑話我。”張茉莉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村裏人睡的都早,夜裏十點多,家家戶戶都滅了光亮,村裏靜悄悄的,江文恒打着手電筒,鐵皮鍍鉻虎頭牌的手電筒,還是張茉莉的嫁妝,張茉莉拽了拽江文恒的衣袖:“文恒,我們回去吧。”

外面刮起了大風,張茉莉穿的不多,有點冷,不知道為什麽,她還有點害怕,江文恒取笑她:“我聽媽說,你半夜裏一個人去抓偷雞賊,現在怎麽害怕了?”

當時張茉莉滿心念着的都是她的小母雞,哪裏還顧得上害怕,憑着一腔孤勇,夜裏來來去去,江文恒又拉着她走了一圈,随後摸摸她的肚子,皺着眉頭說:“你也太能吃了,算了,回家吧,趕明兒我去醫院給你開點消食的藥。”

張茉莉拍拍肚子:“不太撐了。”江文恒把身上的衣服給她披上:“回家吧,明天還要早起。”

折騰了這麽久,張茉莉也累了,心情大起大落,本來以為兩個人會大吵一架,沒想到就這麽輕輕掀過了。

那本書,就像一塊大石頭一樣,緊緊的壓在她的心口上,壓的她喘不過氣來,她想過無數種可能,關于江文恒和韓惠,萬萬想不到真相竟然是這樣的。

也幸好是這樣,不然她要怎麽去面對?

到了家門口,張茉莉說道:“以後你別騙我。”說這話的時候張茉莉極其認真,大眼睛忽閃忽閃的。

江文恒無奈的捏捏她的臉:“我沒騙過你,只是沒有提起的必要,畢竟是別人的私事,還有,成年人總要有自己的秘密,我是這樣你也是。”

張茉莉哼了一聲:“什麽秘密,我可一點秘密都沒有。”在江文恒面前,她就像是隐形人一樣。

正房和廂房都是漆黑一片,院裏的母雞也進入了夢鄉,江文恒開門後把鑰匙随手放一邊,張茉莉見狀趕忙收了起來:“每次都亂放東西,改不掉的壞毛病。”

江文恒沒接她的話茬:“上次回你家大哥沒在,明天我去找一下大哥,好久沒見了。”

張海洋?他們兩個從小關系就好,沒少聯起手來欺負張茉莉,一聽到江文恒提她哥,張茉莉撇撇嘴:“狐朋狗友,去吧去吧,我哥肯定樂意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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