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要離婚

六月中旬, 城裏下了一場大暴雨, 哪怕江文恒這種離上班地點很近的單位, 都放了一天的假。

張茉莉望着窗外嘆氣:“不知道大隊下的雨大不大, 要是大暴雨, 地裏的莊稼可倒黴了。”

頂着大雨, 江文恒去了食堂打飯, 中午直接把晚上的飯菜買了出來,哪怕是他打了雨傘,回來衣服也濕了一大片。

樓裏比往常熱鬧了幾分, 下着大雨,誰也出不去門,樓道鬧鬧嚷嚷, 家家戶戶的小孩跑出來玩, 曹嬸家的大兒子過來敲門,禮貌的和張茉莉問好, 他手裏端着一個小盆:“茉莉姐, 我媽讓我給你送點櫻桃。”

曹嬸的櫻桃是早晨從老農手裏買的, 老農頂着雨出來賣櫻桃, 價格及其便宜, 她圖便宜買了小半籃給孩子們吃, 櫻桃容易軟,留不住,就給張茉莉裝了一小盆。

紅紅的櫻桃上還帶着雨滴, 張茉莉洗幹淨吃了一個, 酸的直咧嘴,以前在大隊,她也常吃櫻桃,江文恒家屋後面有兩棵櫻桃樹,每當結櫻桃時,江文恒就摘給她吃,不過還是江文恒家的櫻桃甜,這個太酸了!

江文恒吃完飯,在屋裏安靜的看書,雖然馮老師現在忙碌了,沒太多時間指點他,江文恒看書的習慣沒變,他看書看的咋,什麽科目都看,江文恒的那些書,張茉莉能看的,也只有外國小說了。

現在的書不好買,有一些熱門的書,都要手抄的,張茉莉聽曹嬸說,城裏有廢品收購站,她想去問問有沒有舊書賣。城裏倒是有新華書店,可新書價格太貴了,買下幾本書,一個月也攢不下幾個錢。

現在人對于書的需求很低,能吃飽飯就行了,看啥書,新華書店裏面人不多,哪怕是在城裏,也是門可羅雀,賣的最好的就是紅寶書,基本上家家都有幾本,張茉莉也買過,裏面的語錄基本都會背,不光是她,連泥娃都會背上幾句。

書店裏的外國小說很少,江文恒帶張茉莉去買過書,翻來翻去,最後也只舍得買一本。

要是能買到便宜的書就好了,最好是數學方面的,江文恒最喜歡看這類書。

張茉莉上學的時候學習就一般,勉勉強強初中畢了業,這在農村的女同志裏,已經算是比較高的學歷了,她們家三個妯娌裏,張茉莉的學歷最高,苗紅紅連小學都沒畢業。

張茉莉也談不上喜歡看小說,只是沒什麽娛樂方式,江文恒那裏書多,看看書打發時間。

張茉莉翻了翻盛書的箱子,她突然想起來:“文恒,韓惠是不是要結婚了?”

“下個月,我聽說在城裏辦婚禮。”

張茉莉咂舌,這年頭能辦的起婚禮的,都是家庭條件好的人,韓惠看起來嫁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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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結了婚,基本就沒了回城的希望,韓惠在知青堆裏算嫁得好的,男方城裏有工作,過兩年說不準就能把她也帶到城裏,張茉莉由衷地說道:“韓惠同志人長得好看,脾氣又好,嫁的也好,真讓人羨慕。”

江文恒拿書的手一抖,挑挑眉說道:“難道你嫁的不好?”

“好好好,江文恒同志這樣的,當年多少女同志惦記?能嫁給你,簡直是天上掉餡餅。”張茉莉話說的似乎很誠懇,但态度非常敷衍。

說起來,韓惠結婚,張茉莉打算送個新婚禮物,随禮就按照普通的标準,一塊錢足夠了,另外再加一個東方紅搪瓷臉盆,一個帶語錄的鏡子。

對于張茉莉而言,送這些東西已經算是大手筆了,雖然錢花了,但張茉莉心裏舒坦,江文恒和韓惠之前一點特殊的感情都沒有,還有什麽比這個更值得開心的?

張茉莉去百貨商店買東西時,章小青醋溜溜地說道:“茉莉,你給韓惠這麽大方,以後我結婚可別摳。”

張茉莉過來有事問她:“小青,你知道哪裏有賣舊書的?”

章小青的回答和曹嬸差不多:“你要買舊書,得去廢品站看看,說不準有人賣了舊書。”

張茉莉沒告訴江文恒,自己去了收購站,她運氣不錯,還真買到了十幾本,雖然封面髒兮兮的,但內容頁碼完整,這種廢書不值錢,張茉莉才花了幾毛錢。

回到家裏,張茉莉把破舊的封面撕掉,自己用白紙重新做了封皮頁,有幾本書都快散頁了,張茉莉拿針線,沿着書脊線縫好,完成這些,已經到了江文恒下班時間。

不過張茉莉沒着急送給他,還有半個月就是江文恒的生日,她打算把這些書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他,張茉莉轉念一想,又有些喪氣,她再有心意,可買書的幾毛錢用的還是江文恒的工資,想當初她可是勞動模範……

周末,張茉莉和江文恒回了一趟大隊,吳敏不在家,回了娘家,苗紅紅抱着黑娃在門口迎人:“茉莉,你快回家一趟,你槐花姨和你爹吵架了。”

張全有和郭槐花時常拌嘴,張茉莉每當回事,苗紅紅又說:“這次不一樣,你槐花姨帶着蔥慧賭氣回了娘家,嚷嚷着要離婚。”

離婚?張茉莉心頭一凜,這麽多年他們倆雖然也吵架,但還沒從來提過要離婚,看來這次真的很嚴重,張茉莉看了江文恒一眼,江文恒說道:“你回家看看吧,我做女婿的在不方便,就不陪你了。”

張茉莉點點頭,放下東西就回了娘家。

算起來,郭槐花嫁到張家也快十年了,雖然她性格潑辣,說話直接,但從心裏講,作為一個後媽,郭槐花還是合格的,她對茉莉姐妹沒關懷備至,但也沒虐待過他們。

郭槐花說,後娘肯定不如親娘,這是事實,她盡量做到親閨女繼女一碗水端平,但心裏指定是偏向蔥慧的,這話一般人就是放在心裏,也就是郭槐花的性子,才大咧咧的說出來,不要好名聲。

村裏再婚的家庭也有,後娘總是裝出一副賢良大度的樣子,在外人面前對繼子繼女很好,背地裏又是另外一副嘴臉,郭槐花最讨厭表裏不一,她懶得做面子活,也是因為這樣,她在村裏的名聲一般,都說她刻薄。

張全柱性子有些怯懦,但人不傻,私下裏他和張茉莉說,別生郭槐花的氣,後媽能做成這樣,實屬不易,以前張茉莉不理解,現在年紀大一些,她也能明白,對繼子繼女能做到不欺淩,已經算是合格了。

也是因為這樣,雖說郭槐花時常拿話刺她,張茉莉也不生氣,她記得她爹的那句話:你槐花姨不是個壞人。

張全柱能娶到郭槐花,是他們張家人的福氣。

張茉莉回到家裏,屋門大敞着,只有張全柱坐在門檻上抽煙,滿臉愁容,海棠上學還沒回來,張海洋也在,張全柱不願意說話,還是張海洋告訴了張茉莉事情的來龍去脈。

郭槐花和張全柱吵架,是因為張全柱借糧的事。

上星期張全柱的一個朋友來家裏,說收成不好家裏快斷糧了,向他借三十斤糧食,當時郭槐花不在家,張全柱做主把糧食借了出去,借糧的朋友和張全柱在一個農場幹過活,認識十來年了,張全柱這個人又心軟,不會拒絕人,口一松就把糧食借了出去。

過了兩三天,郭槐花才知道了這件事,她不依不饒,說張全柱不把她放在眼裏,借糧這麽大的事都不商量,且鬧了兩天,別說隔壁,整條街上的人都聽到了郭槐花的喊聲。

江家也知道了消息,江有福不好出面,柴鳳芹來張家勸過一次郭槐花,郭槐花氣的哆嗦,說家裏自己糧食都不夠吃,他還借給別人,人家不還難道還上門去搶嗎?再者借糧的口子就不能開,有一就有二。

柴鳳芹從心裏同意郭槐花的話,以前江家的遠方親戚也來借過糧食,當時家裏條件好,每年都有餘糧,江有福往外也借過幾次,可後來呢,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都開始上門借糧食了,一個比一個慘,這口子都不能開。

果然被郭槐花說中了,自從張全柱借了一次糧,過了幾天來家裏借糧的人有好幾家,有的連門口都不認識,就知道一個名字,打聽着來到了家門口。

郭槐花脾氣不好惹,站在門口叉着腰一個一個全罵了回去,張全柱覺得自己沒面子,就和郭槐花吵了起來,郭槐花一氣之下,收拾東西帶着蔥慧回了娘家,走之前放下話說離婚。

張茉莉嘆口氣,這事也不能怪郭槐花,是她自己親爹做的不對,做錯事還不承認,難怪人家回娘家。

張全柱自己也後悔了,可拉不下臉面,現在他需要一個臺階,張茉莉說道:“爹,一會兒咱們去接妹妹和我槐花姨回來?”

張全柱掐了煙,搖搖頭說道:“我不去。”

張海洋也勸:“爹,人家槐花姨說的沒錯,借糧不能松口,咱家啥情況?海棠和蔥慧正是長身體的年紀,需要多吃飯,哪裏有糧食往外面借。”

張茉莉勸了大半天,張全柱也倔強,死活不願意低頭,能過得下去的,誰會離婚?張茉莉清楚,這是郭槐花當時的氣話,可即便這樣,也免不得擔心,張海洋讓她放寬心:“文恒明天還得上班,你們先回去,有你大哥呢。”

江文恒知道張茉莉心情不好,也沒問她,還是過了兩天,張茉莉自己忍不住告訴的他:“文恒,換成你是我爹,借不借糧食?”

江文恒語氣堅決:“不借。”

張茉莉好奇:“為啥?”

江文恒嚴肅的說道:“攘外必先安內,咱們家糧食都不夠你吃,哪裏有借給別人的份?”

過了幾分鐘,張茉莉才反應過來,氣鼓鼓的說道:“你又在嘲笑我能吃?”

“這是事實,再說了,能吃有什麽不好的?我養得起。”

最後四個字,像是大白兔奶糖一樣,滲透着絲絲甜意,她其實也可以少吃一點的……

張茉莉在城裏,也不清楚家裏的情況,張海洋知道他挂心,給她拍了一封電報,內容簡短:“姨已歸,和好。”

短短五個字,張茉莉懸着的心放了下來,電報按字收費,不像寫信可以洋洋灑灑寫很多字,只表達意思就行,張茉莉清楚,這場風波結束了。

她把好消息告訴江文恒,江文恒神情平靜:“很好,這樣你不用擔心了。”

張茉莉有點失望,她家的事,江文恒一點也不擔心,這些天她愁的飯量都減了,江文恒也沒問過一句。

哪怕心裏失望,日子也得過下去,江文恒生日那天,張茉莉早早就起床了,食堂的師傅說,人家國外過生日流行吃什麽生日蛋糕,面團上面裹一層奶油,再插上幾根蠟燭,唱生日快樂歌,洋人過生日就是新鮮!

張茉莉話多,別人從食堂打完飯就直接走了,趕上人少的時候,她會和師傅搭幾句話,一來二去就熟悉起來,每次張茉莉打飯的時候,那一勺菜都是慢慢的,也不抖。

食堂的師傅告訴她了奶油的打發辦法,原料不難,雞蛋綿白糖和牛奶,前兩樣家裏都有,可牛奶現在是緊俏商品,城裏有需求的憑票購買,甚至需要開介紹信。

食堂大師傅認識養牛的老鄉,說可以幫張茉莉買一斤牛奶,這可感情好,牛奶平時根本買不到的。

張茉莉不算聰明,但按照步驟,也攪和出了食堂師傅口中的奶油,打發奶油是個力氣活,打出了奶油之後,她胳膊累的擡不起來,食堂師傅說什麽蛋糕,張茉莉也不會,她做了一張發面餅,上面鋪了一層奶油,細細的蠟燭家裏沒有,張茉莉從外面的柳樹上掰了幾根柳條,插在了餅上。

江文恒中午十二點下班,張茉莉忙完這一切,已經是十二點了,外面有人敲門,張茉莉喜滋滋的去開門,以為是江文恒回來了,沒想到不是江文恒,來人是張海洋。

張茉莉驚喜的問:“哥,你怎麽來了?”

張海洋背着一個大袋子:“咋了?你哥還不能上門看看你們,我要是沒記錯的話,今天是文恒的生日吧。”

“呵,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文恒親哥呢,記得這麽清楚,我生日也沒看你這麽在意過。”

“你看你小氣勁的,你哪年生日,我和你嫂子虧待你了?”

張海洋被餐桌上插着柳樹棍的……不知道什麽吃食吸引了:“這是啥?”

張茉莉挺挺胸脯:“你沒見過吧?這叫生日蛋糕!外國人過生日都吃這個,食堂師傅教我的。”

張海洋搖搖頭:“外國人可真有意思,連柳樹棍都吃。”

正說着話,江文恒回來了,張茉莉還沒來得及說話,張海洋迎了上去:“文恒,我把糧食給你送來了。”

什麽糧食?張茉莉一頭霧水。

顯然江文恒明白張海洋的意思,他搖搖頭:“海洋,糧食你拿回去,我不能收。”

“那哪行,不能讓你這個當女婿的破費。”

“都是一家人,你這麽客氣就沒意思了。”江文恒态度堅決。

張茉莉搖搖張海洋的胳膊:“哥,你倆啥意思?我沒明白。”

張海洋有點意外,望了望江文恒:“你沒告訴茉莉?”

江文恒淡淡的說道:“都過去了,沒必要告訴她。”

張海洋嘆口氣:“你啊,還是這個脾氣,茉莉,之前槐花姨不是賭氣回娘家了嗎?後來文恒送來了三十斤的糧票,說為了這點小事不至于離婚,算是把事情圓了過去,我以為你知道。”

張茉莉呆在了原地,江文恒送了糧票回家?她可一點也不知道。

張茉莉想了想最近發生的事情,好像是有那麽一天,江文恒說單位忙,中午沒回家,張茉莉當時還納悶,現在不是他們單位忙碌的日子,怎麽會突然加了班,連中午都不能休息,原來他是偷偷地去送糧票了。

張茉莉有點自責,以前她還傷心,覺得江文恒一點都不關心他,原來他都惦記着,還瞞着她送了糧票回去,他這個人就是這樣,什麽事都擱在心裏,什麽都不告訴她,如果不是今天大哥過來,難道江文恒想一直不告訴她嗎?

張茉莉突然考慮到了一個問題,家裏的財政大權都在她手裏,江文恒的糧票是哪裏來的,江文恒解釋說:“我管同事們借的,湊了三十斤糧票,本來打算以後再告訴你,海洋,糧食你背回去,我和茉莉不會收的,我倆現在日子還可以,這點糧食還拿得出來,再者說,我是張家的女婿,這也是我應該做的。”

張海洋和江文恒争辯幾句,江文恒态度堅決,張海洋只好轉了話題,他也沒客氣,往椅子上一坐:“我今天運氣好,趕上你們吃飯,都別站着了,吃飯吧,文恒你看看,這是茉莉特地給你做的,叫什麽……什麽生日蛋糕,洋玩意我也不明白。”

江文恒是知道生日蛋糕的,外國小說裏常出現,電影裏他也見過,只是……他是在無法将眼前這個樹棍陣和記憶裏的生日蛋糕聯系在一起。

張茉莉端出來玉米馍馍和煮好的餃子:“上午我忙活了半天,煮了一鍋豬肉白菜的餃子,我不知道大哥過來,包的不多,有玉米馍馍,一起吃!”

張茉莉包餃子的手藝不錯,因為家裏的豆油夠用,放了油的餃子味道很好。

張茉莉捂住餃子盆:“文恒,你先許個願,雖然沒點蠟燭,你就湊合許個願吧。”

張海洋說道:“這孩子,怎麽說話的,許願哪能随便許的。”

江文恒難得的配合,還真是閉上眼睛,認認真真的許了願望,張茉莉的想法很美好,但這個發面餅配上她打發的奶油,味道有點怪,張茉莉有些失望:“一點也不好吃。”

江文恒吃的很認真,吃了多半個發面餅:“茉莉,很好吃。”

張茉莉噘噘嘴,把餃子推到他面前:“騙人,一點也不好吃,你還是吃餃子吧。”

“你做的都好吃。”

張海洋突然咳咳的咳嗽起來,張茉莉給他拍拍後背:“哥,你咋了?”

張海洋搖搖頭:“沒事,就是膩着了。”

江文恒松松眉頭,微微珉起的嘴角挂着一絲若有如無的微笑。

張茉莉不解其意:“咋會膩到的,哥,是不是我豆油放多了,我嘗餃子了,一點也不膩人呢,都是放的瘦肉!”

張海洋:“……”

江文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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