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八月初的A市,相較于往年明顯要更加燥熱。

萬裏無雲的上空,太陽宛如一個熾熱的金色火球,将大地上的一切炙烤的滾燙。

地面溫度已經達到了六十攝氏度,麻雀從枝頭飛落下來,都不願意多做一秒的停留。

屋裏。

程未遺費力地将行李箱從樓上給拖下來,咚的一聲剛放在地上,一只有些粗糙幹燥的大手就伸了過來。

那手黝黑的顏色,跟程未遺瑩白如雪的肌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就像奧利奧的巧克力餅幹,跟中間的那層奶油一樣。

“未遺小姐,我來吧。”

男人四十左右的年紀,是那邊派來接她的司機,長得精瘦,但是力氣卻不小,直接提起行李箱,拎着就走,不費吹灰之力。

程未遺站在原地,最後環視了整間屋子一眼。

這裏有她五年的記憶,五年的時間說長不長,可是說短也絕對不短,人的一生裏,能有多少個五年?

但奇怪的很,心裏竟沒有一絲的不舍,她走的很決絕。

司機把行李放進後備箱裏,輕巧關上門後,又貼心地打開了後座的車門,一擡頭,汗如雨下。

态度一如既往地恭敬,“未遺小姐,上車我們走了。”

作為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他也是第一次對一個還沒有成年的孩子,如此的畢恭畢敬。

眼前的女孩不過一米六五左右的個頭,齊腰的黑發柔軟發亮,如同隐匿在深海裏的海藻一般,很随意地披散在背後。

她的上身穿着一件黑色,印有白字母的T恤,下身則是一條洗的發白的牛仔褲,腳上的帆布鞋,看上去已經穿很長時間了。

明明還是個高中生,可是身上卻散發着一股并不屬于這個年紀的獨特氣質。

清冷,孤傲,話極其少,從他過來到現在已經有半個小時的時間了,一個字都沒有說過。

一副難以接近的樣子。

程未遺站在門口的臺階上,薄唇輕抿,看着汗流浃背的司機,總算是開了口。

聲音輕飄飄的,同樣帶着點兒冷淡,“他有沒有說什麽?”

“誰?”司機發懵。

程未遺摳了摳自己的指甲,回答:“讓你來接我的人。”

“你是說……程總?”

司機反應過來後,回想了一下,“程總沒有說什麽,只讓我把未遺小姐接過去,其他的事情,應該交待孫媽了。”

程未遺點點頭,邁步走過去,默不作聲地上了車。

道路兩旁是郁郁蒼蒼的梧桐樹,枝繁葉茂,生機勃勃,陽光穿透葉片的縫隙灑在地面上,落下斑駁的星星點點。

程未遺安靜地坐在靠右的位子,窗外的景色不斷飛速倒退,夾帶着她過往所有一切,一并消失在此刻的生命裏。

可是真的能消失嗎?

那些深刻的,不堪回首的往事,已經如同烙印一般,張牙舞爪地印在了她的心裏,印在了她的腦海裏,永遠無法抹滅。

突然,她的眼睛一亮,帶着某種玩味的神情。

視線斜斜地看過去,清海公園大門左側的長椅上,一個身穿白T的男生,正拿着本什麽書在津津有味地閱讀着。

幾乎是每隔一秒就會擡起手擦一下腦門上的汗。車子開到跟前,扭曲在一起的五官也躍入了視線裏。

此情此景,令程未遺不禁彎起嘴角,低聲嘟哝了句,“真是個傻子。”

正專心致志開着車的司機并沒有聽清她在說什麽,還以為是在跟自己說話,便問道:“未遺小姐,你剛剛說什麽?”

程未遺的臉上仍舊保持着淺笑,準确地來說,應該是嘲笑。

“這麽熱的天氣在外面看書,難道不傻嗎?”

車子早已經把清海公園遠遠地甩在了後面,司機左右看了兩眼,并沒有發現什麽人在外面看書,覺得這丫頭有些奇怪,就沒有再說話,只悻悻笑了笑。

半個小時後,車子停在一棟歐式別墅的院子門口。

司機下車先打開車門讓程未遺下來,接着又從後備箱裏取出行李。

此時他身上的汗,已經浸濕了整件上衣,程未遺倒是還好,除了臉頰憋得通紅外,身上并沒有什麽汗。

她是不易出汗的體質。

兩人一前一後地進了院子,往屋裏走去。

聽見門口傳來了腳步聲,保姆孫媽立馬走出來,看到司機身後跟着的女孩兒,臉上露出了慈祥的微笑。

她迎上去,開口問道:“這位就是未遺小姐吧?長得可真水靈。”

程未遺的個頭算不上高,一張圓潤的臉也只有巴掌那麽大,最突出的五官就是那雙水汪汪眼睛。

猶如杏仁核一般,眼尾稍稍往上揚着,眸光透着一絲冷意,讓人過目不忘。

“對。”

司機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将行李放在地上,“孫媽,未遺小姐就交給你了,我現在得去公司給程總複命。”

孫媽點了點頭,将程未遺迎進屋,就把門給關上了。

別墅是複式的,簡約風裝修,色彩搭配較為明亮,給人的感覺很舒服。

大廳裏的冷氣開的很足,程未遺進來沒幾分鐘時間,身體裏的燥熱就全數散了去。

她甚至開始感覺到冷。

孫媽是個熱心腸的人,把行李送上樓後,就忙前忙後的又是切水果,又是拿冰激淩,忙得不亦樂乎。

“來,未遺小姐,先吃點水果和冰激淩降降溫吧。”

對于眼前這個女孩子,孫媽是喜歡的,所以這麽做,不僅僅是因為這房子的主人臨出門前的交待。

然而,程未遺卻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淡聲拒絕了,“謝謝,我不吃這些。”

孫媽一愣,“怎麽,不喜歡嗎?”

按理說不應該啊。

這麽大的孩子哪個能拒絕得了甜品的誘惑?還有新鮮的水果,都是她一大早特意去水果市場上買回來的。

“不是不喜歡。”

程未遺目不轉睛地盯着冰激淩上的紅櫻桃,輕輕說:“只是怕太喜歡,會上瘾。”

所以幹脆一開始就不要嘗試,這樣以後就不會産生任何念想。

“這……”孫媽的表情僵在了臉上。

這孩子看着怎麽有點怪?

難不成是因為父親去世,受到的打擊太大了,一時間還沒有緩過來?

她不禁在心裏嘆了口氣,這麽小就沒了父親,親生母親又精神失常,長年住在精神病院裏,真是可憐。

程未遺這幾天一直沒睡好,眼睛一閉就會噩夢連連,然後驚醒,再無半點睡意。

孫媽見她有些犯困,就帶着去樓上給她收拾出來的房間裏睡覺了。

一覺醒來,已經是下午三點半。

樓下沒什麽動靜,程未遺也不打算下去,她又仔仔細細地觀察起了這間特意為她準備的房間。

目光所到之處皆是一片粉色,孫媽說這是先生的意思,小女生都喜歡夢幻唯美的風格。

夢幻是真的夢幻,就是有些過頭了。

程未遺坐在床上發了一會兒愣,掀開被子下床,嘀的一聲把空調給關上了。

接着去書房轉了一圈,随手翻閱幾本書後,在書桌的一角發現了一盒香煙和一個打火機。

原來那個男人抽煙。

她鬼使神差地拿起打火機,呲的一聲打着火,看着跳動的火苗,手指能隐隐感受到那股灼熱。

呼出一口氣給吹滅,就開門出去了,随後又來到了另一個房間門口。

程未遺已經忘了孫媽的話,記不清這是收藏室,是健身房,還是……

她輕輕扳動門把手,把門給推開了。

是那個男人的房間。

跟她的房間比起來,完全是另一種風格,淺灰色的冷調,簡單卻不失品味,很有格調,也很符合他的氣質。

程未遺邁步走了進去,兩眼到處掃視着,很快注意力就被床頭櫃上的相框給吸引住了。

她頓了一下,伸手拿起相框。

照片上的年輕男人穿着一身黑色西裝,端坐于辦公桌後面,棱角分明的臉上,表情略顯嚴肅,眉眼間透着一股英氣。

不過二十七歲的年齡,看上去卻格外的成熟穩重。

“程、慕、洲。”

程未遺準确無誤地輕念出了他的名字。

上次跟程慕洲見面,是在一個星期前,她父親以及那個女人的葬禮上,現場去了很多人進行吊唁。

她挨着程慕洲坐在教堂最前排的位子。

不過那次卻并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程未遺至今都還記得很清楚,三年前的那個晚上。

當天是那個女人的生日,晚上家裏很熱鬧,有鮮花,有蛋糕,有樂隊,樓下觥籌交錯,載歌載舞。

但她卻被禁足在房間裏,不允許出去。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推開,是一個帥氣逼人,好看到過分的男人,拿着一塊蛋糕進來了。

在這之前,他們從未見過面。

“給。”

男人停在她的面前,眼含笑意,将蛋糕遞給她,聲音溫柔的像三月裏的春風,語調卻像是在哄小孩子,“我想,你應該會喜歡的。”

程未遺不知道他是通過哪一點,得出她應該會喜歡的結論。

不過奶油的香膩确實充滿着誘惑,讓人想要一口咬下去,溺死在那抹甜裏。

誘惑……

程未遺像是被電擊一般,瞬間回了神,輕咬一下嘴唇,将指甲嵌入肉裏,她該抵抗住才是。

“不。”盯着蛋糕數十秒,她緩緩擡起眼皮,眸子裏是猶如穿堂風般的涼意,“我不喜歡。”

兩人第一次交談,就這麽結束在了她無邊的冷漠之中。

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程未遺不禁感嘆,轉眼又是三年過去了。

“我以為來到新環境,你會很拘束,沒想到适應的還挺快。”門口,突然傳來一個清冽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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