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出乎意料的是,每張試卷居然都是清一色的零分,不是所有的題都做錯了,也不是交的白卷。

而是,程未遺竟把試卷都當成畫紙,交了一副又一副的簡筆畫上去。線條刻意來回潤色加粗,遮蓋住了那些試題。

表情從凝重到舒緩。

程慕洲一邊翻閱着畫卷,一邊露出了淡淡地微笑,最後目光一滞,停留在了這樣一副畫上。

一個長發飄飄的女孩兒坐在椅子上,她的面前是一個男孩兒,又或者說是一個男人?無從分辨。

而那人的手上拿着的,似乎是一塊蛋糕。

程慕洲的思緒忽然飄走,陷進了過往回憶裏的某些片段,好半天後,才回過神淡淡問面前的秘書,“看過這些畫嗎?”

宋穎頓了下,不明其意,“看過。”

程慕洲似在跟她說,又像在自言自語,“畫的很好。”

他不知道程未遺是不是有專門學過畫畫,但是這畫作水平,完全不輸給很多專業的美術生。

毫無疑問,應該是她的愛好之一,可是把試卷當做畫板,始終還是任性了些。

“還……不錯。”宋穎附和。

看完所有的畫,程慕洲翻開小冊子去看老師們對程未遺的評價。

無一例外,全部都是在隐晦的指責她不學無術,不求上進,不合群,心理上有疾病……

完完全全把一個花季少女,給形容成了怪物,還是那種人人喊打,根本不該存在于世的怪物。

一股無名的惱火瞬間湧上心頭。

程慕洲緊咬着牙關,手上的力道也不由得加重幾分,太陽穴處的青筋明顯凸起,接着滿是怒意地将小冊子給摔到了書桌上。

臉色陰沉的如同七八月說變就變的天氣,厚重的烏雲層層交疊,下一刻狂風就會席卷着暴雨迎面撲來。

宋穎整個人不禁為之一顫。

縱使已經在這個男人身邊工作多年,可還是能輕而易舉地被他激烈的情緒給震懾到。

“這些人有去了解過自己的學生嗎?”

程慕洲擡頭,對上她有些慌亂的目光,一字一句道:“知道她過往的經歷,又知道她到底生活在怎樣的環境之中嗎?”

怕是根本就沒有考慮過這些,只知道站在道德制高點,一味的進行指責吧!

“程總……”

“幫她辦理轉學手續。”

說什麽都是無用的。

程慕洲深吸一口煙,身體往後靠去,接着又吐出一長串的煙圈,沉着聲音交代,“轉去漢鼎。”

宋穎帶着任務離開了。

程慕洲抽完一根煙,正垂眼盯着書桌的一角沉思着,突然聽到門口傳來很輕的腳步聲。

他擡起眼皮看向房門,等待,敲門聲卻遲遲沒有響起。

這種情況外面的人不可能是孫媽。

至于是誰,就不用問了。

程慕洲起身将煙頭按滅在煙灰缸裏,快步走過去打開門,只見程未遺穿着浴袍,頂着一頭剛洗過,又被吹到半幹的頭發轉身準備離去。

聽到開門聲,微微側頭。

浴袍的長度,正好到她的腳踝處,将整個人緊緊包裹住。

“有事找我?”程慕洲收起了方才的臭臉。

“嗯。”

程未遺又轉回身體,面對着這個氣場強大的男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好像有什麽難言之隐。

輕咬一下嘴唇,還是開了口,“我需要去買內衣。”

在那個家裏,程未遺的私人衣物以及用品,都是由保姆翠萍負責的。

因為打從入住那個家的第一天,姜明清就交代過翠萍這些事情,所以在她主動問過幾次後,程未遺就适應了。

之後不管是要買內衣,還是衛生巾,都會提前跟翠萍打招呼。

可現在來到這裏,沒有翠萍,只有孫媽,兩人之間暫時還沒有建立起信任,她不好意思麻煩。

再說這邊離市區還有些距離,與其找年齡一大把的孫媽,倒不如直接找程慕洲。

看着眼前少女蒼白的臉上,因為羞怯而爬上了一道緋紅,就能知曉說出這句話對她而言,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氣。

程慕洲輕點一下頭,“去換衣服,我在樓下等你。”

回到房間。

程未遺将那件已經穿了一年多,就在十幾分鐘前斷成了兩半的bra揉成一團,又裝進塑料袋,給扔進了垃圾桶裏。

另一件洗澡的時候她順手給洗了,也就是說現在沒有可以穿的。

思考片刻,她找了件背心穿裏面,又在外面套了件T恤,最後翻出校服外套将整個人給包裹起來。

這麽穿出了房間就會很熱,但此時別無他法。

樓梯上傳來下樓的腳步聲,已經準備就緒的程慕洲擡頭往上看了一眼,表情有些凝滞。

四十多度的高溫天氣,這丫頭居然将自己包的這麽厚實,藍白相間的校服外套上,還沾染了一片墨水。

他不是猜不到穿這麽厚的原因,所以并沒有多嘴去問,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尴尬。

“準備好了。”程慕洲眉眼間暈開淺淺的笑意。

“嗯。”

車子裏散發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

程未遺嗅了一下,分辨不出那具體是個什麽味兒,不過很好聞,在她喜歡的味道範圍內。

這片別墅區距離市區,有二十多分鐘的車程。

興許是bra的話題過于羞恥,一路上兩個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直到車子停在了一家內衣店門口。

程慕洲才開口問:“有指定的牌子嗎?”

“都可以。”

程未遺扭頭朝窗外看了一眼,門口的牌子上是玫紅色的幾個大字——絲秀內衣專門店。

店裏有好幾個顧客正在挑挑選選。

她不想再繼續麻煩程慕洲,直接解開了扣在身上的安全帶,“就這裏吧。”

程慕洲停車的時候,程未遺自己先走進了店裏,老板娘坐在櫃臺後面刷手機,并沒有很熱情的迎上來。

她的臉上閃過了不易察覺的慌亂,因為根本不知道要買多大的。

停在一排看上去應該屬于小號的bra面前,程未遺擡起手準備拿那件膚色的,可又覺得興許會大,或者會小。

就這樣,手僵在了空中。

這一幕正好落在了剛進門的程慕洲眼裏。

不遠處的少女身穿一件厚實的校服外套,烏黑發亮的秀發,被綁成微微歪斜的馬尾拖在肩上。

擡着手,愣愣地站在衣架前不知所措,身影有些落寞,并伴着無助。

這個年紀正常的孩子,大多數都是由母親帶着來的吧,甚至嬌生慣養到根本不用自己出門。

可是這孩子……

程慕洲心底湧升起深深的罪惡感,快要将他淹沒,哪怕并不是他直接導致的,也無法做到無愧于心。

于是只能從另一側,直接走去了老板娘那邊,五指彎曲,敲了敲櫃面,“不好意思,那邊的女生,麻煩幫她一下。”

程未遺跟着老板娘進了試衣間,被要求脫掉衣服,先幫她量一下胸圍。

自己的身體在一個陌生人的面前暴/露,哪怕是同性,對于她來說也是壓力重重。

可不量又不知道具體尺寸。最後只好咬牙閉眼,照做了。

兩件bra花了上千塊錢,這是程未遺長這麽大以來穿過的最貴的衣服。

沒錯,包括外穿的衣服在內。

姜明清和程慕柔從來沒幫她買過衣服,這五年裏,她所有的衣服都是用自己節省下來的零花錢買的。

地攤貨,一整個夏季的衣服鞋子都不會超過五百塊。

有誰能想到,姜明清身為一個公司的大老板,女兒居然過着貧民窟的生活。

不過若是了解內情的人,可能也不會覺得奇怪。

因為那家公司是程慕柔的嫁妝,姜明清不過是個靠女人上位的軟飯男,哪裏有說話的資格。

就連她能順利住進那個家,都是程家老爺子扛不住外界的傳言,下令讓他和程慕柔把自己給接回去的。

又出錢把她那個受到極大刺激的母親,給送進了精神病院。

“走吧。”刷完卡,程慕洲将其裝回皮夾裏。

“你……等我一下。”

程未遺稍稍猶豫過後,拎着bra又進了試衣間,将其中一件穿在身上,直接把校服裝進了袋子裏。

車子停在前面不遠處。

程未遺拎着紙袋子,一言不發地跟在程慕洲的身邊,心底卷起一陣又一陣的漣漪,讓一個男人帶她來買這東西,實在是有夠尴尬的。

男人身材挺拔,她只到他的肩膀往上一點點,此時跟在他身側,就像個闊少爺身邊的小丫鬟。

糾結再三,程未遺還是開口跟他說了聲謝謝,聲音有些飄,不過能夠聽的真切。

程慕洲步子一滞,停了下來。

“不用跟我說謝謝。”他轉過身,眼底是一片柔情。

輕輕摸了摸程未遺的頭,那樣子就像個盡職盡責的父親,在對自己的女兒說話。

“以後你就是我的責任,所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

程未遺雖然只有十七歲,可是這麽多年所經歷的一切,早就讓她的心智快同齡人一步地成熟了起來。

自然能夠理解程慕洲這話中的含義。

他做的一切,不過是在替他姐姐贖罪罷了。可是在程未遺看來,他大可不必這麽做。

因為做錯事情的并不是他,沒必要因為那點血緣關系,就将責任統統攬到自己的身上。

說來,她其實真的是個不小的包袱,一個令人讨厭,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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