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章 二
三川在這荒山野水處也學着人類的樣子給自己建了座院子,不是很大,卻足夠雅致。
他将周陵放在床上裹好被子,又灌了點熱茶。見他氣色恢複不少,便按照初次相見的基本套路開始詢問名字,身世。
這少年其實是早前天上的廣華道君托付給他的。
廣華道君說,過些時日會有一個少年在三川管治的河中溺水那孩子與自己有些仙緣,故不忍袖手旁觀,但他自身近日有些劫難,不能脫身。所以請求三川神君出手相助,也算積攢功德,還承諾,來日定會向天帝呈表,助神君一升仙品。
三川自然不是為得這些身外虛名,畢竟在自己地界的事,更是救人性命的事,自然是責無旁貸了。
若是還能一升仙品……倒更是劃算。
……
雖然一開始廣華道君并沒有打算告訴他關于少年過多的事,但架不住三川的軟磨硬泡,就将少年遭遇的一些事情,給他講的七七八八了。
可他就是有點嘴欠。
誰知少年抿着小嘴,垂下眼睛,長長的睫毛覆下一片陰影。
“我沒有名字。”
三川眯了眯眼睛,雙手交叉在胸前:“你先別忘了我可是神仙,你是叫周陵,對吧?”
少年別過眼去,說道:“那個禍害名字,不要也罷。”
三川倒是嘴快:“命數是命數,跟你名字沒多大關系的。”
說罷覺得這樣似乎有些不太好,左思右想。
“名字受之父母,怎麽能輕易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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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川實在是想不出什麽好話勸慰他,一出口,俨然成了一副長輩教訓晚輩的情景。想了又想,雖然自己不擅長跟人講道理,反正調子也都起了,幹脆就趁着這時候,好好教育教育這個不惜命的小孩。
“小小年紀尋什麽短見,人生本就不易,人存活于世多艱難,比你苦的人比比皆是,怎麽你就這樣想早早去地府下油鍋浸血池啊?”說罷,三川覺得自己一身正氣,形象一下子偉大了不少。
周陵在床上偏過頭,側着身子,眼眶裏噙着多時的眼淚不受控制的往床上掉,蜷縮起身子,抽抽搭搭的說着:“可……可是,他們因為我,因為我才死了……嗚嗚嗚……”說道後來,直接變成了嚎啕大哭。
親眼看着身邊人被自己“克”死,這種滋味,好比在心頭割下一刀、一刀,其痛入骨,蔓延至四肢百骸,可他偏偏又不許他死。
三川登時心軟就了下來:“哭吧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周陵哭得累了,變成了小聲的啜泣,三川幫他整了整被子,說道:“既然如此,今後你就跟在我身邊,與我作伴可好?”
他睜大了哭得的紅腫的眼睛,淚水潤濕的眼睑,黑亮的眼珠,像從山林間忽然闖來的小鹿的眼睛那般無辜清澈。蠕動着嘴唇:“可是……我會……”
三川知道他在擔心什麽,伸出大手揉了揉他的頭發:“本神君可是神仙,你一介凡人的煞氣還奈何不了本神君,放心跟着我就好啦。”
周陵休養了幾日,總算是恢複了神采,也不尋死覓活了。想來周陵也是個性格堅韌的好孩子,受的傷痛雖深,但自愈能力也不弱。
周陵心道:我死過一次,深知死亡的可怕,如今重獲新生,這便是上天的安排,或許這就是我最好的結局了。
周陵穿上三川給拿來的一套天青色雲緞窄褃襖,正正合身。
出門探探頭,發現河邊一塊大石頭旁倚着一抹亮眼的綠色。
三川拖着翠色衣衫側卧在河畔的大石頭旁,仰頭飲盡酒壺中最後一滴瓊漿,翠色衣領合着撒下的陽光,襯得他纖細脖頸更是白嫩潤澤。
周陵小心翼翼的走到他面前,跪下連着磕了三個頭,三川臉上僵了一下,直着眼瞧着這小豆子想幹嘛。
“周陵在此拜謝三川神君的救命之恩。”小周陵一本正經的跪拜道。
三川饒有趣味的看着他,突然想到了什麽,脫口問道:“‘陵’字五行屬火,與你相沖,且意多不祥,我記得你不太喜歡你的名字……”
周陵再拜:“求神君賜名。”
三川擺擺手,擱下酒壺,認真仔細的思考着。突然,他想起幾天去某地的集會湊熱鬧時,路過一個小巷,聽一個婦人管教自己孩子說了句子承父業,于是脫口而出:“子承,子承如何?”
周陵輕聲念了幾遍,腦袋裏在想“子成,子城,子程……”究竟是哪個?
三川又說道:“子承父業的子承,不錯吧。”
三川自以為是意義非凡且讀起來呀朗朗上口的好名字,為此沾沾自喜。
少年敏感,聽罷心底一涼,“父業”二字已是此生不可得的天邊浮雲,血親幾乎全都命喪黃泉,他是為誰的“子”呢?
周陵面容慘淡,卻還是憋心裏,
拜謝三川神君的恩賜。
三川看着少年對自己沒兩句話就三叩九拜的,覺得有點太浮誇了。
擺擺手道:“別沒事拜來拜去的。”
從此……子承便被三川留在身邊,從一個富家小少爺慢慢的、不得已學會了收拾房屋,洗衣做飯……
子承剛留在三川身邊時,一次三川說要帶子承外出見見世面,卻将他帶到了更為荒涼的深山老林,倒是見識了不少奇異猛獸。年少的子承吓得趴在大樹上,緊緊抱着枝幹不撒手。三川見他這副樣子以為是他喜歡這棵樹,便将樹連根拔起,一并帶了回去。
這棵樹不是一般的樹,名叫博山樹。這種樹,對天上地下,萬物百态,無一不知,無一不曉。這棵博山,在山林間吸收天地精華,潛心修煉,一心想成為能遮天蔽日的大博山。沒想到渡劫關口,讓三川神君粗暴的挪了窩,損了根基,落光了葉子,停止了生長。
三川還将這棵博山樹移到河水邊,好像生怕他照不見自己這副樣子。
子承覺得很是愧疚,便每日前來照拂心灰意冷的博山樹。漸漸地,子承被博山樹的淵博學識,還有他口中的奇異萬物所吸引……子承平日裏除了收拾屋子、做飯和照料老神仙,其餘時間便大多都是在博山樹那裏度過的。
以至于博山經常懷疑,三川老神仙就是為了讓自己幫他教育孩子才搬過來的。
從前日月長。三川不覺得日與日有什麽分別,不過是一睜眼一閉眼的事。
轉眼十多年過去了,三川還從未如此在意過時間。他看着子承一點一點的長大,才發現,原來時間的痕跡是那麽深刻。
曾經小小的男孩子,現在長得越來越俊朗了。黑發幹淨利落的束在腦後,修眉俊眼,顧盼間,神采飛揚,無限美好。
三川常盯着他的臉想,這麽好看的臉蛋,肯定會有很多姑娘喜歡。
不過長的大了些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
以前的小子承會一臉崇拜的聽着三川給他講自己曾經的“輝煌歷史”。
如今,三川只要一開口:“當初神魔一戰,那天上像是挂了血……”
子承就會淡淡撂下一句話:“那時候你也和現在一樣,躺在河岸看的吧。”
“大不敬!大不敬!
一次三川醉了酒,抱着桌腿兒哭訴:“從前小小的、可愛的、整天只知道跟在自己屁股後頭的小子承,怎麽現在老欺負我、吓唬我……嗚嗚嗚卸磨殺驢啦……嗚嗚嗚……”
子承在一旁看着像個大青蟲一樣扭來扭去的三川,挑眉道:“‘卸磨殺驢’這個詞用的真是巧妙。”
子承常說這個老神仙太懶。
三川每每聽了就搖着頭,滿臉嚴肅的解釋道,他這是随心所欲,并非懶散。
深秋的時候,從北邊遷徙來了一群淩霄鳥。他們只是在山谷裏暫時休息。淩霄鳥見識廣又愛說話,一群鳥兒叽叽喳喳的在山谷裏,三川也不嫌吵的頭疼,提着酒壺,躺在大石頭上同他們聊聊天。
也許是近來夏毒餘熱未散,導致子承最近總是總感到心神難寧,心中似乎有股無名的火,雖然談不上燒心灼肺,但是卻夠難耐的。
尤其是每每見到三川,總是按捺不住想要發脾氣。
子承心裏慌亂,對着博山也不好提三川,也就只能自己忍着。
不過博山常說:“你在這荒山野水的地方與世隔絕的太久了。三川那老東西說帶你見世面也總帶你去荒涼的地方,少有人煙。你倒可以多和外人結交,好過困在那老東西身邊。”
困在他身邊嗎?子承想着這句話。呆呆的倚着博山坐了一天。
傍晚回去的時候,三川和往常一樣,抱着酒壺坐在桌子旁邊。
桌上擺着烤鴨和糖葫蘆,看來又去集市逛了。
三川手裏握着酒壺,招呼他來吃飯。
又喝酒。子承心裏悶悶的想。
三川每次去集市買東西,回來總不忘帶點小吃食,小玩具。什麽糖葫蘆,小木偶……
子承有些不快:如今自己都這麽大了,還當小孩子一樣看待……
又或許,他從來都沒注意過自己已經長成了大人吧。
不知為何,子承心中更加煩躁了,如百爪撓心。
一旁喝酒的三川見他有些不太對,懸着酒壺,看着他,正要開口詢問。
子承起身道:“我吃飽了,出去了。”
三川眨眨眼,很是疑惑,子承平常可是吃下一整只燒鵝還不夠,今個這烤鴨吃的還沒有一半……
難道是不合胃口?
嗯,下次不買他家的烤鴨了。
子承沖出門外,在小河邊吹了吹,涼風習習,心裏的煩躁倒是稍稍平息了一點。
子承也是奇怪自己為什麽會這樣。或許真如博山樹說的,自己真不該困在三川身邊了麽……
三川見子承沒吃什麽東西,翻身就上了天界。心想,食神做出的飯菜,肯定合小子承的胃口。
西方天空霞光萬丈,靈鳥朝聖,桂樹迎神。
他也是磨光了老神仙的面子,才請食神屈尊降貴的做一頓人間的飯食。
當他喜滋滋的拎着食盒剛踱到南天門,後頭忽然有人急聲呼喊:“三川神君!三川神君!等一等!”,又被廣華道君的仙童攔住了去路。
三川擺擺手,道:“小仙童,告訴你家道君,本神君今日有急事,改日再登門拜訪。”
仙童急忙說道:“神君留步,我家道君想和神君說的事,是關于神君救下的少年,周陵。”
關于子承?三川一挑眉。
三川看了看食盒,又看了看仙童:“快帶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