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一
他是天上的仙,尊號三川。
按照他的說法,他是盤古開天辟地之時,應運而生的第一批神仙。
別的大神仙法力遮天,掌管一方天地,名聲也響亮,三界敬畏。
唯獨他,是其中唯一一個“半吊子”,法力微弱也就罷了,掌管的也就山溝裏的一條小河,有幾年天象不好,逢旱季還會遇到斷流的情況。
三界混亂之際,他躺在小河邊看着 血染蒼穹,人界動蕩之時,他在小河邊遺世獨立。四海八荒關于他的消息,恐怕也就只有掌事天官能記得一二。
他唯一的過人之處,就是命硬。
如今上古衆神,除去像重輝帝君這樣一只手就能颠覆三界衆生的大神仙,其餘大多都已經身歸混沌。
甚至後來在天界列上古衆神尊號時,若不是有一兩仙友提及他,都沒人想到三界還有這麽個老神仙。
他無功無德,無作無為,管制的一條小河萬年來也是毫無波瀾,天帝左思右想,念在他是個化石級別的老神仙,便記他護了一條河萬年不滅,拟其尊號為“三川”,位列神君。
——
人間三月,一個名叫周陵的小孩童,跌跌撞撞的闖入了一片樹林。越往深處去越難以辨別方向,他的腳步已經有些雜亂虛浮,卻一刻也沒有停下。
他腳上的一雙鹿皮小靴沾滿了泥土,一身繡着流雲百福花樣的玉色綢衣也變得皺皺巴巴,髒亂起來。周陵也不知跌了多少跤,就深林裏漫無目走着。忽然,他聽見不遠處似乎有流水聲,他心下一動,咬了咬嘴唇,循着聲音,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終于穿過蕭瑟的樹林,來到小河邊。
此刻已近黃昏,霞光掩映着矮山,河中也流淌着深淺不一的爛漫紅雲。
“死掉了,就幹淨了。”
周陵的手緊緊攥着衣角,一步一步的朝河裏走去。
三月份,冰雖然化了有些時候,但河水依舊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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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浸濕他的短靴,鞋襪糊在腳上,這讓他感到很不舒服,可是他并沒有停下來,一步一步,他的個頭不高,沒多久河水就浸到了胸前,他被河水凍得險些走不穩路,本是粉雕玉琢的小臉,此時凍成了一片青紫色。
說不怕也是假的,他才剛剛過了九歲的生辰,便一個人穿過陰冷的樹林,來到這片野河水處尋死……
突然他腳下一個不穩,河水霎時急了幾分,他猛地被河水卷了進去。
冰冷的河水不斷的灌進口鼻,他本能的掙紮,張大嘴巴要呼吸……四肢好像被根根銀針刺進骨肉一般,河水刺骨的只剩下疼痛。恐懼漸漸滲入骨髓,死亡帶來的巨大恐懼讓他必死的意志瞬間瓦解。他像是掙紮在極寒之地的一捧熱水,盡管熱氣騰騰卻也只能孤獨且絕望的凝固在風霜中,在重重砸向地面,一聲不響卻粉身碎骨。可無論再怎麽掙紮,窒息依舊無情的剝奪走他的意識……
……
周陵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個禍害:他剛出生母親便因為難産去世了,自他記事起,四歲生辰那日,祖父死在了自己眼前,五歲生辰那天,祖母突發疾病也去世了,六歲那年,父親被刺殺……
家裏人慌忙請了半仙,黃半仙只剛一看紅紙上周陵的八字,還未見其人,就大驚失色的嚷嚷:“啊呀呀!不得了不得了!此子乃惡鬼投胎,命帶兇煞!”
待見了小周陵。
“此子命帶災煞,福少禍連綿,甚至殃及身邊至親,唔……”黃半仙掐指算着,眉頭卻越擰越深,“奇了奇了,老夫還是頭一回見這種命格,災煞不出,吉神未至,嘶……孩子你過來,讓老夫好好看看。”黃半仙對着周陵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看相占蔔、摸骨稱重……又抽出簽筒,讓周陵抽取簽條。
黃半仙搖了搖頭,長嘆一句,“我等凡夫俗子解不了啊。
後來周陵大了些,也懂了事,看着身邊依舊是災禍不斷,光是随身仆從們,輕則手折腳斷,重則家破人亡……
小小年紀的他也曾了自殺的念頭,然而自殺之路也不甚平坦:下了毒藥的茶水,被家裏的下人着急解渴用了;放火***,一陣大風倒是把旁邊的屋子給燒了個精光……
又過了幾年,周家的生意好不容易有了回春的跡象。在周陵快要過九歲生辰時,沒想到竟得罪了官家,一家上下十幾口不得不南下避避風頭。
路途車馬勞頓,一直撐着周家的大哥周文石,積勞成疾。大夫只能用一些名貴的藥草為他吊着命,卻無法根治,時間一拖再拖,銀錢也快見底了,原先的車馬也變賣了大半。周陵想去看看大哥,卻被周文石的妻子破口大罵,趕的遠遠的。
于是,某一日的上午,周陵趁着自己馬車前的車夫去方便,就悄悄的下了馬車,遠遠的朝着大哥所在的馬車拜了三拜,頭也不回的朝反方向走去。
……
周陵覺得自己似乎是在做夢,夢裏的那個人身着翠色寬袍大袖,黑亮如綢緞般的長發用一枝桃花随意地挽在腦後,光潔的面上棱角分明,一雙含情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揚,恍然可見滿目撩人春色,唇上薄薄的浮動着一層殷紅,端的是一副清俊的好相貌。
那人名叫三川,他橫抱起周陵踏水走向河岸。
周陵的臉上凍的紫紅紫紅的,雙眼緊閉,三川伸手撥開粘在他臉上的頭發,瞧見他右眉眉尾處,有一顆小巧的黑痣。細細打量了一會,心中感慨:如今的凡人竟也生的這麽好看了。
三川将他放在平坦些的地面上,少年咳了水出來,臉色也好多了,三川又為他注了些仙法,恢複元氣。
周陵悠悠轉醒,回過神來,再三确認了自己确實沒有溺死,目不轉睛的看着眼前身着翠綠寬袍、生的極其好看的男人。
三川見他呆呆的樣子,心想,這少年莫不是被本神君的卓絕仙姿所折服了。
他順了順衣袖,道:“小孩,你姓甚名誰,怎麽會這麽想不開啊?”
周陵依舊是看着三川,不說話。
三川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又道:“你可還有親友?”
三川見這孩子身上帶着極重的煞氣,他伸手掐指一算,道:“小孩兒,你的命真有意思,煞氣沖天啊。”
周陵低下頭,眼睛飄向別處。
三川接着算下去,疑惑道:“哎呀,不得了,你家還有幾個人活着的?”
周陵一怔,這話直插心窩,他險些哭出來。
三川這才開始有點不知所措。
不會吧,要哭了?要哄嗎?怎麽哄?
他突然想起,從前見凡間裏大人哄孩子都會給個小玩具,小孩子得了玩具,玩着玩着也就不哭不鬧了。
他一想,便順手摘下別在發間的桃枝,伸手遞了過去:“吶,本神君……送你了。”
三川半束着的墨發俶然散了下來,發絲随風輕輕揚起。
周陵終于動了動眼珠子,看向了桃枝,伸手接下,開口道:“我是在做夢麽?你又是誰?”
三川正正衣襟,盡量擺出一副慈悲為懷,悲憫世人的表情,道:“本神君尊號三川,可是上古一脈的神仙。”
周陵抿抿嘴,攥緊桃枝,渾身濕透的他在被小風一吹,不禁打了個噴嚏。
三川是神仙,冷暖也不甚在意,忘了人間這時候還帶着點春寒,這孩子又是落了水,吹了風。于是他褪下外袍,披在少年身上,一把抱起周陵,少年驚呼一聲。
三川把他的頭往自己身上靠了靠:“我先帶你回去暖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