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段緣滅緣又起 結尾處

。”

垂下的手被握住了。修長的指骨覆上了他的指節,與他一起将那把素白的匕首捏得緊緊的。耳邊則傳來了戀人熟悉的笑音:“你們放心,等到龍玄的事情一了,我便和他一起去江南。”

“那是再好不過了。”鹂湘長嘆一聲,慢慢地站起了身,長時間的蹲伏讓她的腿已經有些發麻了。她側臉,最後一次看了看蘇遮的墳墓,光禿禿地連個墓碑都沒有,就好像她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樣。

即使擁有永恒的生命。但是只要有生命,終有一日,都是要死的。

鹂湘閉上了眼睛,淚水落了下來,混和了往生湖的霧氣。

“君上,鹂湘等人先行告退。”沾滿泥土的手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将原本白皙如玉的一張臉抹得有些花,卻更顯出幾許的凄涼。

她帶領衆人向李未名和龍劍行了一禮,拖着沉重的步伐離開了。

龍劍的手一直握在李未名的手上,和他一起靜靜地望着衆人離開的方向。

而在他們的身後,白茫茫的霧氣逐漸凝聚,又一次變成了一個人的樣子。

“我們又見面了,兩位。”

他和他轉過頭去,只見溯影依舊是一身素白如雪的長衣。他的發絲一晃一晃,在霧氣中慢慢垂落着,幾乎和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

…………

“看樣子你們已經把十二影衛收服了。”溯影的目光停留在李未名手中的匕首,以及兩人交握的手,“蘇遮臨死前,竟然能把這麽珍貴的東西托付給你。”

李未名依舊靜靜地看着溯影,等待他接下來的話語。在魔界的期間,他時常會經過往生湖;但是溯影其人,他卻只見過寥寥幾次。溯影并不是每一次都會出來與他相見的;但是那人的每一次出現,都意味着接下來的軌跡發生了重大的變故。

而如今,唯一值得被稱為“變故”的事情,便是三十日後,龍玄的邀戰。

而龍劍顯然也看出了這一點。握住李未名的手不由自主地緊了緊,龍劍擡起頭看着溯影:“三十日後,我會敗在龍玄的太古獨幽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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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影對兩人的反應并不奇怪,道:“我不清楚。”寒冷的霧氣彌漫在他的臉上,仿若隔世的倒影,仿佛吐出的字都濕漉漉的。

“那閣下現身相見的原因是?”李未名問道,“莫不是來看我們最後一面?”

“你——!”溯影的瞳孔猛然收緊,嘴唇幾乎有些顫抖。他目光裏神色翻湧着看着李未名的臉,卻最終慢慢回歸于平靜,“你說中了。”

龍劍神色一凜,上前一步,右手握緊了腰間的滄溟劍,就怕溯影當場發難。本來他就是說着玩玩,但是沒想到溯影竟然會有這麽大的反應,但是龍劍的動作他看在眼裏,唇角的弧度微微牽動了一下,交握的雙手微微動了動。

溯影的聲音終于回複了原樣,冷嘲中夾雜着些玩世不恭:“收起你的敵意,海皇陛下,我還不至于為了這麽點小事就動手。”

龍劍卻一點也沒有放松,反而更加凝重地望着溯影,慢慢道:“你是太昊氏的情絲。你既然說未名猜中了……可是太昊氏那邊出了什麽事?”

“伏羲……?”溯影冷冷地笑了笑,“相隔萬年,我早已感知不到他的一絲一毫。只是,就像蚩尤一樣,現在的我不過是一縷靈魄。自從被伏羲剝離出形體的時候,我的力量就日複一日的衰弱着,如今也已經快到頭了而已。”

“可是我怎麽不這麽想。”龍劍步步緊逼,“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麽你又何苦這麽大反應。”

李未名聞言愣了愣,而溯影的表情又冷了幾分:“果然你越來越不好應付了。”

看着溯影的表情,李未名也慢慢摸上腰間的劍,以防他忽然對龍劍出手。

“真是的,至于這麽劍拔弩張麽。”溯影嗤笑了一聲,收斂了渾身的殺意,“反正也是要告訴你們的,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我是來告訴你們關于天玄地煞的預言的後半句的。”

“還有後半句?!”

“天玄地煞回歸,自願堕入魔道,這些都是前半句的,而且一一應驗了。”

“那這後半句……”

“原話我記不清了。”溯影的聲音清清冷冷的,此刻聽起來,卻如同金屬摩擦一般刺耳,“總之預言說過,我會死。還有……”

“三十日後,你和李未名,有一個人會死。”

添香紅袖伊人顧

天生的血統讓傷口愈合得很快。腰側那被青萍劍劃出的深長的傷口,不一會便止了血,結了痂,仿佛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生長着,快得幾乎讓龍玄自己都回不過神來。

前世的記憶依舊盤桓在她的腦海裏。當時她的名字還是叫李玉,而那時的青蓮還是李雙宸。他們的父親,是前朝唐僖宗在逃亡時留下的血脈。經歷了唐朝覆滅、五代十國的變故,整個江山又陷入了宋軍的鐵蹄之下……在這期間,李氏的子孫一直在暗中策劃着光複大唐的基業。他們在暗中匍匐着,一直等待着一個機會。而這個可遇而不可求的時機,卻最終降臨在了她和李雙宸的面前。

李玉自認為文治武功,哪一項也不在李雙宸之下。縱然心有不甘,她卻依舊心甘情願地與弟弟一起策劃複國的大業,并心甘情願地将他扶上了九五之尊的龍椅,而自己則選擇遠離廟堂,鎮守慶州一帶,鎮壓西夏的殘兵。

前世的她曾經對丹墀說過,自己此生最大的悲哀,便是生了個女兒身。若不是身為女子,她便是李雙宸的兄長。周天子尚且說過,立長不立賢;更何況她文韬武略,無所不精。丹墀笑問她,正如則天皇帝一樣,生為女子亦可從李雙宸手中奪權。而她則搖了搖頭,嘆息道,天下初平,百廢待興,我怎麽能在此間隙突生事端,讓苦心孤詣的一切毀于一旦?!

那是為了我和他親手奠定的基業,為了我大唐李氏的江山。

凜冽的風從她耳畔呼嘯而過,如同前塵的煙雲。剛剛愈合的傷口被掃過的尾風刮得陣陣作痛,墨藍色的長發在風中如同絲絹一樣飛揚。耳畔垂下的緞帶和耳飾的銀鏈絞在一起,她的表情依舊如同冰雪一樣波瀾不驚。

自古帝王家,薄恩寡情。男女之情是建立在政治上的互相算計,而同胞手足間的明槍暗箭更是屢見不鮮。但是上天垂憐她,讓她有了個好弟弟。盡管姐弟倆相處的前期,因為自己心态的作祟和李雙宸幾近杯弓蛇影的心思,兩人之間沒少過試探,甚至當面産生過頂撞;但是到了後來,手足之情終究血濃于水。

如果當時她選擇出手奪權,不顧一切從李雙宸手中奪取江山,導致姐弟反目、江山再一次陷入水深火熱之中……她是萬萬做不到的。

而現在,她卻罔顧天庭仙家的性命,殺盡的暗城,廢蘇遮的筋脈……甚至還陷害龍劍,利用丹墀,不過是為了權勢二字。

太過執着于權力,她終究是變得可惡了。

龍玄慢慢阖上眼睛,任由風刃在耳畔擦過,像是無數透明的裂痕,最終又緩緩消失。

下界人間的景色由開始的雲霧迷幻,變得越來越清晰,逐漸顯示出一個市鎮的樣子。僅僅是在雲頭之上,便可以感受到歌舞升平的氣氛。她本為仙神,目力自然是不一般的,自然是能透過一片虛空的蒼茫,看到城中每個人在做什麽。有拿着糖葫蘆叫賣的小販,有沿街乞讨的乞丐,還有互相跑來跑去的小孩子……一片熙熙攘攘的十丈軟紅,一個缤亂紛擾的、卻也充實幸福的俗世。

她曾經也是這樣這芸芸凡塵中的一人,不知天上森寒清冷,竟然曾去歸陽山求仙問道,還對歸陽山的掌門傅采說,在人間生為女子,本就是一件極其悲涼的事情;只有修成仙神,才不會因為直接力量的懸殊而被男人欺壓,才不用因為女子的身份而被別人輕視……

下界的景色越來越清晰。且看那辇毂之下,太平日久,人物繁阜。當真應了《東京夢華錄》那句“垂髫之童.但習皷舞;班白之老,不識幹戈。時節相次,各有觀賞。燈宵月夕,雪際花時,乞巧登高,敎池游苑。舉目則青樓畫閣.繍戸珠簾.雕車競駐于天街.寶馬争馳于禦路。”然而時過境遷,宋朝的東京早已是歷史中的往事了;唯有眼下這紅塵中的金陵,已然有些當年大宋醉生夢死的影子。

黑衣的女子懸停在半空中,垂眸望着人間繁華的景致。她的目光在那些高聳的建築逐一停留,卻最終望向了秦淮河上漂着的一艘畫舫。

那是秦淮河第一花魁丹漆的畫舫。雕樓朱漆,佳人弄扇。透骨生香,一曲紅绡。畫舫再美,也抵不過站在甲板上,羅裙搖曳的那位紅妝佳人。她的眼睛像是春天的碧水一樣柔媚,美人尖的丹鳳眼,上挑的眼角斜睨一眼,便能勾起無邊的春//色;青蔥一樣的玉指輕輕一點,長發攀纏而下,正如她發髻上斜插的那只金步搖一樣,一晃一晃,幾乎連人心都能跟着惶恐起來。

……丹墀。

她縱下雲頭,躲開了所有人的視線,落在了畫舫的不遠處。然後她看到畫舫中走出一個白面書生,一雙安祿山之手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很不規矩地爬上了丹漆的手臂。那書生長得也算玉樹臨風,一身文士白衫上畫着修長的墨竹,遒勁有力;而腰間的玉帶上除了荷包,便綴着一塊樸素卻絕不寒酸的玉佩。他的長相明明不差,聲音也還算好聽,但是龍玄卻越看他越不順眼。

“丹美人兒,在甲板上吹風可不好。”那書生道,目光卻沉醉般地看向她絕美的側臉,“不如随小生去舫內一敘……”

丹墀收回望向遠處的目光,瞟了他一眼。那眼神清冷淡漠,當真配不上這副妖冶的妝容。但是美人就是美人,僅僅這毫無意味的回眸一瞥,也仿佛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風情;那書生看向她的眼神又火熱了幾分。

“小女子謝過孟郎關心。”她笑着道了謝,卻并沒有跟他回去的意思。

見美人神色似隐有悲色,書生立刻獻殷勤來安慰:“丹美人可是有什麽心事?”

“……”藏在遠處的龍玄不由得握緊了雙拳。她雖然知道丹墀絕不會随便喜歡上一個凡間的男人,但是看到那個男人看她的眼神,龍玄便恨不得把他挫骨揚灰。

“孟郎說笑了。”是錯覺麽?龍玄仿佛看到丹墀在一瞬間向自己藏身的方向望了一眼。

但是好像真的是錯覺。因為只是一瞬間,丹墀便收回了目光,垂眸低聲嘆氣:“小女子不過是一介青樓女子,就像是牡丹花一樣……開得再久,也終究有凋零的一天。只可惜在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裏,卻錯過了一個本來能相守一世的人。我和她沒有敗給世俗,沒有敗給倫常,卻敗給了她自己。”

丹墀的聲音十分平淡,卻字字帶着斥責和哀怨,仿佛一把匕首一下一下地割在她心上。與龍劍的賭約,她沒有必勝的把握。但是,在敗給龍劍,死在他的劍下之前,她還是來見了丹墀最後一面。終究沒有想到的是,丹墀終于心灰意冷,選擇做回青樓的花魁,汲取男子的元陽來提升自己的修為。

她終究是妖。

“原來是這樣。”那書生立刻貓哭耗子假慈悲了一番,對丹墀道,“那是哪個登徒子,連丹美人這樣的絕代佳麗都棄之不顧?!”然後也不等丹墀反抗,他展開手臂摟住了她的腰,絲毫不避諱內外之嫌,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将她摟得死死的,在她頸側敏感的地方熱乎乎地吐氣:“不如跟着小生……”

不知是否是不經意間的,丹墀的目光又一次掃過了龍玄藏身的地方。她望着那個方向了一小會,卻依然沒有人動靜。

美豔的女子忽然伸出手,五只塗了丹蔻的指甲如同血一樣妖豔。五指撫上那書生的下颌,她忽然湊近在那書生的耳側,原本有些清澈的聲線此刻只剩下勾魂的低沉,仔細聽來還有一些嘲諷,“關于丹漆的傳言,您恐怕不是沒有耳聞吧?所有上過我床的男人,沒有一個還能好好地下來過。”其實是被她吸了精氣。

然而美色上頭的書生并沒有拿她的話當回事,反而就勢一把摟住她的腰,嬉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嘛~他們都去當風流鬼了,小生羨慕還來不及呢。”

丹墀的唇依舊勾魂妩媚,然而眼底的神色卻是前所未有的冷。她攜起他的手,正要往畫舫內走,卻忽然驚覺空氣中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響。下一瞬間那書生便大叫一聲倒地不起,太陽穴上流出腥紅的血,眼睛還沒有閉上。

之前隐約感知到那個方向有一道十分不同的氣息,她便有些警覺。那道氣息和凡人渾濁的吞吐不同,卻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氣息的主人加持了什麽屏障的法術,隐隐透出幾分仙家的清靈。

她一開始還以為是某個修為高深的方士,還正要提防着他出手;卻沒想到……“他”竟然出手殺了身邊這個占便宜的登徒子。

這個時候,如果還什麽都不懂,那麽她就是個傻子。

一閃而過的喜悅劃過她的心頭,身體的反應超出了大腦的理智。鮮紅的衣擺在風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丹墀足尖飛躍,幾下便閃到了龍玄藏身的那棵樹前。而龍玄似乎也沒有再可以地躲避她,黑色的衣角垂落在地上,暴//露在牡丹花妖的視線裏。

丹墀停住了腳步,伸出手,無措的表情和那一身妖冶的衣飾并不搭調。而龍玄也一直背靠在樹後,仰面望着從樹頂上灑落的天光,并沒有說什麽。

透過搖曳的樹枝,她看到了身後紅衣女子的臉。漂亮的臉蛋上,是一臉患得患失的表情;水靈靈的眼睛裏都是酸楚,噙滿了淚水,仿佛眨一眨眼都會哭出來似的。這樣的樣子讓黑衣女子的內心深處隐隐作痛。

這一刻,她再也不想忍了。

前世是為了李氏的江山,複國的大業;而今生則是為了海皇的位置;她已經放棄了太多的東西。一顆柔軟的心在風霜和克制中變得千瘡百孔後又被洗淨,最終變成了鐵。都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但是就是因為放棄了太多私人的情感,才讓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步步為營,杯弓蛇影,巧言令色,蛇蠍心腸……

丹墀正在想着該說出什麽話來對待這個與自己糾纏了四百年的女人。如果這樣說,她會不會出來見我?如果那樣說,她會不會嘲笑我……?

在她還沒反應過來之前,眼前的場景卻忽然變了。她被她撲倒在草地上時,依然有些回不過神;而一向強勢的東海二皇女則狠狠摟住她的肩膀,貝齒抵在她的鎖骨上,慢慢咬了下去。然後是大滴大滴的淚水落入了了她的衣襟。龍玄的身子微微蜷縮着,似乎還在顫抖。

丹墀擡起手,墨藍色的長發如同最好的雲錦繡線,蜿蜒在白玉一樣的指尖。

牡丹花妖嘆了口氣,抱緊了龍玄的腰身。多少年過去了,她的腰身竟然比前世還要纖細,幾乎不盈一握。對某些東西的執着讓她看起來總是那麽勝券在握;而卸下一切僞裝後,她不過是個痛苦掙紮的普通人。

“怎麽想到回來見我?”她溫柔地挽起她的長發。

“……我向皇兄下了戰帖。三十日後,我和他……終究會死一個。”

丹墀似乎并不感到驚訝,只是聲音略有些悵然:“你終究……會願意為了權勢而賭上生命嗎?”

“……啊,也許吧。”龍玄捂住臉,雙手的指節都在微微顫抖,“因此我來見你……也許是最後一面。”

“見我最後一面,就是随意殺我的客人?”她微微一笑。

“客人?!”龍玄直起身子,搖了搖頭,“不要在青樓去修煉什麽元陽了。修煉的法子多了是。如果我能活着回來,我們就——”

“你如果活着回來,說明你殺了你的哥哥,成為了海皇。”丹墀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她拉起龍玄的手,急切中加着絲懇求道:“聽我的話,把海皇之位讓給龍劍,然後和他和解吧!要不然,即使你成了海皇,李未名要如何自處?!你要把我們的幸福建立在他們的痛苦之上嗎?!”

皆成追憶皆成癡

“李未名?”龍玄微微一笑,“你不說我還沒有想起來。當時他被菡芝仙率領昆侖十二金仙追得走投無路,還是你暗中通知了龍劍,然後一起把他救回來的吧。”

似乎沒有想到龍玄會扯出這段事情,丹墀愣了一下,旋即回過神來,懇切地看着她:“李未名也是個癡情的人,我只是不希望你再去傷人傷己了,你從前……明明不是這樣的人啊……”話語到最後已經帶上了哭腔。她伸出手捂住口鼻,悲傷地垂下眼睛,淚水順着上挑的眼角劃落,留下一串清淺的淚痕。

看到丹墀這個樣子,龍玄只覺得內心深處有什麽地方又開始隐隐作痛。連當初自己對李未名下的殺手,她都如此悲傷……那麽當她知道自己對菡芝仙和歐陽天祿所做的一切,在的暗城殺掉的人,對蘇遮下的殺手……甚至當初利用她的感情,而設計了一出調離龍劍的巧戲……她該用什麽眼神看着自己?!

是抽自己兩耳光嗎?又或者揪住自己的領子厲聲譴責她喪盡天良……?

此時此刻,一向自诩命運由我,天不怕地不怕的龍二皇女,破天荒地心驚了。

她發現自己相當不能承受丹墀知道一切後的反應。若是她打自己,罵自己都好;就怕……

流傳在坊間的傳說中,花妖丹墀美得國色天香,傾國傾城。她微微一笑,便有百種風情;就是那深宮高牆內各地層層選拔上來的秀女嫔妃,也只能粉黛失色。然而就是這麽一個風華絕代的絕色佳麗,卻是個吸人精魄的豔鬼,直到她愛上了同為女子的青樓女子海棠。

愛上了一個人,即使那個人已經不在了,她卻再也沒有碰過任何一個男人。

而如今,她的做法……莫非,是已經心灰意冷了嗎……

“丹漆姑娘。”她的心情忽然糟糕透頂,冷下來的聲音讓丹墀內心一顫。她擡起頭不可思議地看着龍玄,眼角依舊挂着淚痕,連長長的睫毛都被潤濕,似乎從來沒想過龍玄也能這麽稱呼她。

“那麽你在金陵做的一切,勾引凡間的男人,讓他們千金買你一笑不說,還吸取他們的元陽作為提升你自己修為的方法。你倒是說說,你害了多少人?”

“我縱然靠男子的元陽修煉,但是我采陽補陰的男人,無一不是貪官污吏啊!是他們搜刮民脂,美色熏心——”

龍玄打斷了她的辯解:“所以你救贖他們的法子‘救贖’他們?!更何況你已經有了我,又怎麽能幹出這種……這種……”後面的字她實在覺得萬分肮髒,根本已經說不出口。

丹墀搖了搖頭,并沒有辯解下去,只是靜靜地看着她:“阿玄,在你心裏,丹墀和皇位,重要的永遠是後者,不是嗎。”

這個問題龍玄現在依然無法作答。丹墀是她的愛人,然而名利權勢,又何嘗不是束縛了她兩生兩世的東西。而她已經為了這些虛名和驕傲付出了太多,取舍也變得分外困難。

見龍玄沒有出言反駁,反而輕咬着下唇,丹墀眼底的光芒也慢慢黯淡了下去。她擡起頭,仰面望着透過樹葉的縫隙傾瀉下來的陽光。明明只是一小塊一小塊的光斑,此時此刻看來卻分外的張牙舞爪,明晃晃的幾乎能刺的人眼睛發痛。修長的玉指下意識抓緊了心口的衣物,丹墀擡起頭,努力做出一個笑的表情:“也許我應該感到慶幸。”

她的手慢慢撫摸上了龍玄的下颌,流連不去,仿佛貪戀對方肌膚的溫暖:“即使你告訴我,丹墀永遠比不上你追求的一切,我也能心甘情願地接受。”

龍玄剛要說話,丹墀卻忽然妩媚一笑,在對方的朱唇上橫上了一指,阻止了她接下來要出口的話語。在龍玄複雜的眼光下,女子的手細細勾勒着她臉頰眉梢的弧度,嗓音恍若深沉的嘆息。

“雖然沒有你那麽聰明,但是我也不傻。只要是個明眼人來看,沒有人會說不出你和龍劍的結局。和李未名相處的那幾日,我聽他提起過龍劍。他說他是個十分重感情的人,尤其珍惜你這個姐妹;他還說,即使有朝一日龍劍知道了你所做的一切,他依舊願意和你冰釋前嫌。”

“他自然要說他的好話。”龍玄別過頭不去看丹墀的眼睛,但是她了解自己這個皇兄,李未名說的一點都沒有錯,

丹墀輕笑一聲,絲毫沒有計較龍玄的口是心非:“然後他問我,我是怎麽看你的。你猜我是怎麽說?”

“……”

龍玄其實沒有奢望丹墀說出什麽好話。然而她接下來的話,卻是龍玄萬萬沒有想到的。

“我說,你是一壇醉生夢死的酒。看着的人明白,喝下去的人糊塗。”丹墀慢慢放下手,眼底的溫度慢慢冷卻,漸漸凝固成黑曜石一樣的色澤,“我把你喝下去了,夢裏雲深不知處,四百年來一直不知道我身在何方,又在做什麽。”

“劍舞。”她喚她前世的字,“早在你還是劍舞的時候,我就已經隐隐明白了。我最初喜歡的那個人,不過是大唐奉陽公主李玉,和東海龍二皇女龍玄眼中一個下//賤賣歡的青樓女子。”

“那個青樓女子,柔弱,膽小,害怕,不堪一擊,手無縛雞之力……既不像李玉那樣有亂世複國的文韬武略,也不像龍玄那樣神機妙算,連天帝都不得不對你多加防範。”

丹墀說到這裏便停了下來,再也沒有看龍玄一眼。她站起身,鮮紅的流蘇随着她的動作而一簇一簇地落在地上,像是舞榭歌臺上,散落一地的紅绡。她的目光停留在遠處的畫舫上。那個孟姓的書生躺在甲板上,似乎依舊沒有人發覺。

她慢慢閉上了眼睛,只覺得內心一陣酸楚,還有其他打翻了五味瓶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實在不是個滋味。

“原來如此麽……”身後傳來龍玄若有所思的話。仔細聽來,根本讓人分辨不出感情。

然後,身後傳來了那人起身時衣物的響動:“三世輪回兩相忘……你是想要對我說,李玉也好,龍玄也罷,你只不過是在她們的身上尋找海棠的影子?”

“不是的。”丹墀依然是背對着她,“我只是想到,我和海棠互許終生,直到她離去,我們兩人都是彼此唯一牽挂的人;而劍舞心太大了,有黎民蒼生、江山社稷;龍玄的心又太難以琢磨了。你就像一根尖銳的冰淩,對待丹墀,早已經不像當年那樣執着了。”

說完這句話,她剛要離去,卻感覺手腕被人牢牢地握住了。

龍玄的指骨白皙纖細,還在微微地抖動着。

“你不懂。”她說,“我已深知自己入了魔障,對權勢的追求早已不擇手段……但是這我的心障啊。”丹墀覺得她可能是聽錯了,因為龍玄的聲音在那一剎那間竟然帶了一絲哭腔,“只要我成為海皇,我發誓我會收手,然後我們兩個人……”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你這樣的貪心程度,只會讓你陷得越來越深。”丹墀啞然失笑,卻依舊沒有回過頭去,“你若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我似乎該是害怕你哪日也修成心魔,堕入魔道了。”

“……牡丹,難道真的沒有一絲餘地了嗎?!你和我說那些話……還有你做回了青樓名妓……是對我死心了嗎……”

“若想我回心轉意,便放棄和龍劍手足相殘的計劃。”丹墀輕輕撥開她的手,聲音說不出的疲憊,“龍劍是你的親哥哥。如果你真的把他殺了,那麽你終有一天,會非常、非常的後悔。用陰謀和詭計堆砌的皇位終有一日會讓你心力憔悴。”

“等到你成為海皇的那一日,也該是我們緣盡的時分了。”

看着丹墀離去的背影,墨藍色長發的女子雙拳狠狠地握緊,略微有些長的指甲陷進了掌心中,藍色的血順着她的指縫流淌下來。

戀人、皇位,這都是她的執念。

有些時候,即使知道這樣走下去,必定衆叛親離,曲終人散,她也會走下去。

佛說,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沒有人逃得了。

…………

人間,洛陽,是夜。

景致繁華如昔,歌舞升平。紅塵中的一份子,多了誰,少了誰,似乎對這個世界來說沒有任何區別。誰生誰死,誰喜誰悲,太陽依舊升起,明月依舊高懸。只是在這一片熙熙攘攘的氣氛中,即使是天上谪塵而下的仙客,都會不由得被這熱鬧的氣氛感染。濃重的夜色不僅沒有折損洛陽的景致,反倒是那萬家的燈火為洛陽添了幾分酡紅的妝容。

“還好是夜裏。”李未名提着一壺酒坐在青樓……的屋頂上,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點着白瓷的酒壺,聲音似乎有些怨念:“為什麽業火澤蘭的刺青一定要在臉上?!”如果不是夜裏,就憑他那張臉,走哪都得被圍觀。

“其實也不錯麽。”龍劍和他背靠背坐在一起。微涼的夜風将那人手中的酒香徐徐送來,龍劍劈手奪過酒壺,仰着頭灌了一口,然後湊到李未名耳邊笑嘻嘻道:“你說我把這瓶酒扔在那人肚子上怎麽樣?”

李未名順着他手指的方向向下看去,只見那青樓肥胖的老板娘挺着個十月懷胎一般大的肚子,連手臂上都被抹了白粉,讓人看了就想打噴嚏。

李未名笑着狠狠推了他一把,差點把人從高高的樓頂推下去。而龍劍則“心有餘悸”地爬了回來,指責李未名:“你這混賬,能不能有點良心?!這後面就是一條河,你想淹死我?!”

“……”

李未名被“海皇淹死在水裏”這個說法雷了個外焦裏嫩,險些差點從樓頂滾落下去,淹死在河裏。然而等他回過頭的時候,卻依舊看到了龍劍玩世不恭的笑容。洛陽透骨生香的夜色下,遠處的燭光映照在墨藍色的瞳仁裏,讓那雙本來有些浪蕩不羁的眼睛多了幾分溫柔。龍劍伸手擦了擦李未名沾了酒液的唇角,在對方的注視下将指尖含在口中,還擡起頭故意看他的反應。

李未名看着他:“你的沒心沒肺果然超過了我的想象。看你聽了溯影的危言,在魔界一副別人欠了你三百萬兩銀子的樣子,就把你帶到人間來玩玩。真沒想到你一下子就樂不思蜀。”

“過獎過獎。”龍劍挑了挑眉,“我當時只是一直在想龍玄的事情,所以有些……反常而已。”

“人間就這樣有意思?你這麽快就把你那個煩人的妹妹抛之腦後了?”

“不是呀。”龍劍傾身向前湊了湊,在李未名被酒液浸濕的唇瓣上印下一吻,目光柔和得像水一樣,說出來的話卻分外欠扁,“良辰有了,美酒有了,連美人也有了,我為什麽還要不開心?”

李未名也笑:“誰是美人還說不定。有膽子事了後大戰三百個回合?”

“笑話,我會怕你?”目光分外不屑。

“哦?那麽在下還是要請海皇陛下手下留情了?”

“放心,只要不把你弄死,我一定把你弄得死去活來。”

那個“死”字是無心之言。但是之前溯影說的話實在是太讓人心驚,于是兩人不約而同地在對方的眉間看到了一閃即逝的沉重。龍劍長長嘆了口氣,目光看向遠方浮動的夜色,看似漫不經心地說:“三十日後我和龍玄決一死戰,你還是和我一起吧。雖然不知道溯影那家夥說的,我們兩個誰會出事,但是在一起總算是有個照應。”

李未名點點頭:“之前就想跟你提了。當你快被龍玄琴弦勒死的時候我會救你下來,然後這個海皇你也別當了。”

“本來我當不當也無所謂,只是龍玄的心術……只怕是生靈塗炭。但是倘若真的戰敗,我也只能希望天帝能出手整治她,又或者把希望寄托于覺悟……不過好像還是前者靠譜一點。”龍劍話鋒一轉,“不過你放心,如果當日天帝派人來殺你,我解決完龍玄會立刻來救你的。不要太着急哦~”

李未名剛想反唇相譏,卻發現龍劍在很認真地看着自己,眸子裏是十成十的擔憂和情意。他也心下一軟,伸手撫上對方的臉,輕聲道:“這些日子好好休息一下吧。這一年真是經歷了太多的動蕩。”頓了頓,他又加上了一句,“如果你有什麽需要的,一定要告訴我。”

“那麽我什麽要求都可以提?”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什麽不好的事情,龍劍嘴角一勾,笑得十分可惡。

“是的。”李未名唇畔笑意加深,用同樣不懷好意的眼光把對方渾身掃視了一遍,就差掀開他的裏衣一探究竟了。

末了,李未名摸着下颌,意味深長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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