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段緣滅緣又起 結尾處

厲的殺氣逼向了龍玄;而這一邊,李未名的劍已經直取她的眉心!

“還真是有兩下子。”龍玄不懼反笑,遠山一樣的眉間盡是譏诮的森冷。她蓮足輕勾,将太古獨幽琴懸浮在了風中,騰出雙手開始對付兩人。只見她雙指作劍,雙手開弓,左手劃出一道黑色的閃電,而右手則反掌結印,旋即手腕一提,竟然将畫魂的攻擊盡數當下。

然而,就是這一瞬間的頓滞,漫天的劍影中,一把劍割破了她的肌膚。腰側黑色的羅裙被盡數粉碎,深藍色的血順着白皙的肌理流了下來。那道傷口非常之深,已經傷及內髒。而龍玄也悶哼一聲,倒退數步。就在兩人以為她已經疼痛難忍的時候,龍玄忽然出手,掌心法力一陣激蕩。

蘇遮的身子失去了支撐的力量,如同一片枯葉般飄落。然而就是龍玄這一掌,她原本松松挽起的長發陡然散落開來。下落的身子忽然一陣痙攣,然後劇烈地咳了兩聲。

事情發生的太突兀,畫魂只來得及看到風中的一抹殘影,甚至都沒來得去接住她。

女子的身體落在了地上。

李未名收起了修羅詭劍,漫天的劍影重新化作無數靈力融入青萍劍的劍柄。

龍玄一擊得手,便沒有再動。她秀眉擰緊,左手捂住右側的傷口,太古獨幽琴落在地上。

青萍劍的劍尖點上了她的下颌。李未名用劍挑起了她的臉。

然而,就在此刻,他眼角的餘光捕捉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迅疾地向這邊趕來。

背水一戰決死生

僅僅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個藍色的影子便落在了地上。深藍色的衣衫上隐隐用鲛绡的絲線繡着天龍行雲布雨圖。墨色中透出一縷藍的長發被藍玉的發冠束住,眉若細劍,眼如晨星,然而眼中的神色卻是十分複雜的,甚至夾雜着一點淡淡的哀傷。

葦石剛剛告知他龍玄挾持蘇遮的事情,他就立刻趕來了。總在魔界躲着龍玄不見也不是個辦法。更何況,神界所有人差不多都已經知道他現在的處境。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的事情,還是不要幹了。

“蘇遮——!”

畫魂并沒有對龍劍的出現投以任何的關注。他飛身上前,抱起蘇遮脫力的身子。女子長長的發已經淩亂不堪,幾縷還因為汗水而粘連在她的臉上。原本就比中原女子要白皙的肌膚蒼白如紙,連那雙唇也幾乎沒有血色,這讓唇角湧出的大灘大灘的血跡更加的觸目驚心。

黑色的衣衫已經被撕裂,衣內并沒有任何被嚴刑拷打的痕跡。她的眉眼看上去和之前一樣漂亮流利,睫羽修長,美麗極了;然而她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昏迷不醒,手臂折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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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遮……”他輕輕搖晃着她的身體,急切地看着她緊閉的眼睛,似乎盼望這雙美目能再一次睜開,“你……”

話到最後已經有些哽咽。他只是語無倫次地重複着她的名字。

龍劍表情凝重地看着地上的兩人。說真的,他又怎麽不能理解畫魂。蘇遮與畫魂等人相伴多年,早已比骨肉至親還要親密。就像當年在神界的天牢裏,青蓮躲過巡視的衆天兵,冒死前來一見的那日。那是他第一次見到灑脫不羁的瑤池司禮也能露出那樣焦灼不舍的神色。然而當年,自己終究撿回一命,而如今的蘇遮呢……

李未名的劍依舊點在龍玄的下颌上。龍玄捂住腹部的傷口,淡淡地看着龍劍,眼神裏終于沒有了那絲譏诮。

龍劍看了她一會,心中有太多的感情閃過。縱然和龍玄已經勢如水火,他也還是奢望能和自己唯一的姐妹和解,而不是站在這裏,看着未名的劍指着她。

龍劍覺得自己的臉色一定蒼白的可以。李未名看向龍劍,目光柔軟了些:“你怎麽過來了? ”

“唉。”龍劍扶住額頭仰天長嘆了一聲,修長的五指插//入發間攏了攏,苦笑道:“還不是我的冤家找上門了?”話的內容聽起來有幾分戲谑,然而凝重的眼光卻昭示了他內心五味陳雜,說不出該是什麽滋味。

龍劍示意李未名放下劍,自己則只身走到龍玄身邊。雖然不知道龍玄與李未名和畫魂過了幾個回合,但是就看她現在的樣子,恐怕打得也不是那麽輕松。發絲不整,衣衫淩亂,唇因為劇烈的打鬥而變得嫣紅。最醒目的是腰間的傷口。黑色的衣衫被撕裂,露出凝脂一般的雪膚,和觸目驚心的傷口。

“……”龍劍張了張口,卻什麽也沒有說。龍玄也是一直保持着沉默。她垂下了眼睛,再也沒有之前面對李未名時咄咄逼人的譏诮,反而有些躲閃。

“你還是像以前那麽驕傲。”龍劍看着她,“無論衣冠多麽狼狽,無論受了怎樣的傷,無論內心有多麽彷徨,你總是一副穩操勝券,勝利在握的樣子。”

不管她做過了什麽,他終究把她當妹妹。看着龍玄沉默倔強地別過臉去,龍劍在內心嘆息了一聲,伸出手準備摸摸她的臉,卻被另一個人握住了手腕。

李未名搖了搖頭:“你小心,她太危險。”

“……”龍玄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卻依舊沒有反唇相譏。她擡起頭看着龍劍的臉。

不管過去多久,歲月永遠不會在他的容顏上刻畫下一絲一毫的痕跡。然而僅僅一年的時間,她便覺得他眼神中有什麽實質在改變。

以前是不經意,一點點的變化;現在卻已經脫胎換骨。

“皇兄變得穩重了好些,而且也可靠了很多。”她微微揚起唇角,“若不是你的立場問題,又有誰會反對你成為海皇呢?”

龍劍沒有說話,龍玄繼續問道:“那麽皇兄,你究竟想不想當海皇呢……?”她的語氣沒有一點的刺探和譏诮,似乎只是心平氣和地談論着。

這些日子以來,龍劍自己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成為海皇,統領四海,不僅要對自己的臣民負責,更要施雲布雨,兼濟天下蒼生。而那雨水,一絲不能多,一絲不能少;幾時行雲,幾時降雨,盡數要聽從天帝聖谕的安排。而以前的自己太過任性,只覺得每天都要奉旨行事,簡直是一種折磨。

父親的死和母親态度的忽然轉變已經讓他明白了什麽。更何況當年母親和龍玄詐死的事情更是給了他當頭一棒。自從得到了敖澈的記憶後,他終于了解。一個人真正的自由,不是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而是珍惜并愛護着所有守護着自己的人,讓他們安居樂業——因此敖澈是一位很好的君王。他有一顆博大的仁愛之心,只是無奈天不恕人,讓他最終陷入情網,終其一生也沒有解脫。

“這和當不當海皇沒有關系。”龍劍溫和地說,“如果你是一位賢德的女帝,那麽你若願意成為海皇,并用一顆仁愛的心對待四海的生靈,人間的萬物,這個海皇我當不當,其實都沒有差別。廟堂之上也好,鄉野之遠也罷,都是可以為自己想要守護的人們盡心盡力的。”

龍玄只是笑了笑,靜靜地聽着。

“但是你心術太險。”龍劍伸出手指了指一邊的蘇遮,輕聲責問道:“聽葦石說你是被蘇遮用劍架在脖子上脅迫過來的?這麽現在反倒是我感覺不到她的一絲一毫的法力了?”

“你看着我!”他握住龍玄的肩膀,強迫她看向自己的眼睛:“妹妹,你怎麽變成了這樣子?!你何必對蘇遮下此毒手,在魔界又何必施生戮死,毀掉一個的暗城?!”

龍玄依言與他對視。淡淡地将對方的情緒盡收眼底後,龍玄慢慢閉上了眼睛。等到睜開的時候,她已神色如常,恢複了龍二皇女在他人面前慣常的樣子。盡管腰部的傷口幾乎疼得讓人直不起腰,龍玄卻似乎感覺不到疼痛了一般。她無視龍劍伸出的手,徑自站起身來,擡眼望了望望仙之隙的另一頭,南天門的方向。

“半年不見,皇兄果然越發讓人難以應付了。”龍玄攏了攏額角的發絲。她的臉色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顯得有些蒼白,可是她臉上的笑意卻未減半分,“既然你已經把我的心思摸了這麽透了,大概不會不知道我是為了幹什麽吧。”

“……”龍劍微微皺眉,雙手下意識握緊。而在一邊旁聽了許久的李未名則忽然諷刺地笑道:“你怕是為了來示威吧。”

“啊呀,好厲害啊。連李公子都已經如此慧眼如炬了?”這句話也不知道是在誇人還是在罵人。龍玄誇張地捂住櫻唇做震驚狀,然而卻并沒有掩飾眼底認真的神色。

龍劍別過頭,嘆了口氣。

李未名看着他現在的樣子,着實有些不忍。但是有些窗戶紙,必須要別人捅破,當局者才能走出迷局。于是他繼續對龍玄說出了她的猜測:“二皇女近些日子活動似乎有些過于頻繁,只是為什麽前來迎戰的只是一些蝦兵蟹将,一點都不耐打。”

“李公子此言差矣。你繼承了蚩尤的靈力,來和普通的仙卿對戰,若是輸了才讓人奇怪。”

“既然二皇女也知道這個道理,為什麽要繼續派一些‘普通的仙卿’前來送死?天庭的人太多了,太昊氏養不起,必須借刀殺人弄死一些嗎?”

龍玄的神色慢慢變冷:“你到底要說什麽。”

“太昊氏并不想和魔界全面開戰,兵戎相見吧。”一邊說着,他還不忘仔細觀察着龍玄的臉色,“但是二皇女又對海皇之位志在必得。既然不能從天帝手裏調兵遣将,你只能一次一次派人手過來。至于的暗城和蘇遮一事,怕是為了給你的皇兄一個下馬威,順便滿足一下你的虛榮心,告訴我們你的實力有多麽厲害?”

“……”

“那麽這次,你也是有目的的吧。”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李未名的手已經又一次不着痕跡地按上了青萍劍的劍柄。他看似無意地向前邁了一步,角度橫在了龍玄和太古獨幽琴之間。說真的,他其實拿不準龍玄聽完這些話後會有怎樣的反應。如果是自己猜錯了,她冷笑着把自己嘲笑一番,那都是無所謂;就是吃不準龍玄被說中了,惱羞成怒還是怎麽樣,像對付蘇遮一樣忽然發起難。

然而事實證明,龍玄能步步為營走到這個地步,不光要很深的城府和應變措施,也絕不可能被李未名幾句話激到。她只是危險地眯起眼,在李未名的臉上掃視了一番,意味不明地笑道:“才得不錯。”

沒有料到她竟然會大大方方地承認了,龍劍和李未名都是一愣。

“既然你已經猜中了,那麽我也就不多隐瞞你們什麽了。”龍玄道,“神界和魔界全面開戰的結果,若你們拼死一搏,皇兄又重蹈當年滄溟帝的覆轍,那麽即使重創了魔界,神界也不過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說到這裏,她忽然話鋒一轉,“既然不能通過作戰來取勝,對于皇兄,我只能說明這次的來意了。”

“三十日後,辰時三刻,東海之濱。龍玄望與皇兄只身比試一番,以确定海皇之位的最終歸屬。”

龍劍和李未名都沉默了。

說是比試,但是誰都明白。

這是手足相殘,一決生死。

情生情死情之至

龍玄一走,李未名和龍劍互相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跑向了蘇遮和畫魂身邊。畫魂抱着面白如紙的波斯女子,肩膀輕微抖動着。然而終究,無論畫魂怎麽搖撼她,怎麽呼喚她,她都沒有醒過來。

龍劍俯下//身子在她的比翼處試探了一下。若不是還有若有若無的呼吸聲,她逐漸冰冷下來的身子簡直就像是一具屍體了。龍劍安撫地拍了拍畫魂顫抖的肩膀,聲音略有些難過的嘆息:“随意毀人修為,視人命作草芥,龍玄真是造孽啊……”

李未名也蹲了下來,試了試蘇遮的脈搏:“還算有一口氣吊住命啊……”說罷,他伸出手按住蘇遮的檀中穴,将靈力輸入她的筋脈中,才察覺到火蓮子的恐怖。蘇遮運氣的周天筋脈已經盡數斷裂,就像一條本來連貫的線條被亂刀切下了無數個斷點,想輸入些真氣法力為她療傷,那些靈力也早已無法在她體內的周天內運行。

畫魂之前還十分緊張地看着她。看着李未名也沉下眉眼,才難過地說道:“我現在就叫鹂湘他們過來。”

——見她最後一面。

這句話,他終究沒有說出口,只是伸手捂住眼睛,腳步略有些不穩地離去了。

李未名示意龍劍扶着蘇遮坐了起來。他盤膝而坐,雙手抵住蘇遮的手掌。猶豫她的左手已經被龍玄折斷,李未名只能用單手為她輸送真氣療傷。雖然不确定這麽做到底能不能救她一命,但至少,能讓她在這世上多停留一會吧……

龍劍扶住蘇遮的身體,以防失去意識的她倒下去。女子眉目緊閉,口角湧出的血液将露出在外的雪白的頸子都染得一片鮮紅,仿佛剛剛從血雨中走出一樣。時間過去了些許,原本鮮紅的血液已經幹涸凝結,夾雜着些內髒的碎片站在她的皮膚上;而蘇遮黑色的衣裙則更是結了厚厚的血痂,輕輕用手一按都能感到血液凝固時粘膩的碎末。

在嘗試了幾次也未果後,李未名放下手,神色複雜地看着蘇遮的臉:“若不是挨下龍玄最後那一掌時,她已經功力盡失,是絕對不會落到筋脈盡斷的下場的。”

“她現在當真沒有救了?”龍劍問道。

“我也不能下結論……我之前用自己的靈力暫時修補了她的筋脈,但是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不知道她還能不能……”

“……”就在這時,龍劍覺得蘇遮的身體似乎動了動。而李未名也察覺了。他立刻湊近蘇遮,慢慢拍了拍她的肩膀,試探道:“蘇遮……?”

“……”蘇遮垂下的睫毛顫抖了一下,卻再也沒有反應了。

李未名立刻再一次為她輸了一次功力。蘇遮蒼白的臉漸漸多了一絲血色。她吃力地睜開眼,盯着李未名看了一會,才張了張口,卻一個字也沒有吐出來。

“畫魂去找鹂湘他們了。”李未名安慰道,“他們很快就來。”

“……我……”蘇遮虛弱地笑了笑,吐出的話語卻已然吃力,“……多……謝……”

“……有什麽可謝謝我的。”李未名略疲憊地說,“我讓你遭受了如此大禍,你——”後面“何必謝我”四個字尚未吐出口,就感到蘇遮尚且完好的右手輕輕動了一下,似乎在在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這……未必……不是好事……”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氣,肺部卻如同被千萬根鋼針同時刺下去一樣疼痛,“我……活得……已經夠久……”

神仙妖鬼,有着千萬年的壽命,所遭受的痛苦其實并不明白。但是蘇遮卻慢慢閉上了眼,晶瑩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滑落下來,滾燙得幾乎能灼傷人。

見她的氣息又複衰弱了下去,李未名的指尖點上了她的眉心,畫了一個印:“希望這個印能暫時舒緩一下你的氣血。”

果然,蘇遮說起話來似乎沒有之前那麽吃力了。她怔怔地看着李未名,扯出一個脆弱的微笑:“其實……君上……我們一開始……并不服您。”

“……我想得到,尤其是畫魂。”

“但是……後來想想……您其實比舊主……咳咳……”她劇烈地咳嗽了起來,“要好很多……”

“舊主從來不會對一個将死之人……施與援手……您,還真是……很善良……”

“并不是我善良,而是我不能看着無辜的人在我面前死去,更何況是因為我的一個錯誤的決定。”李未名簡直要頭痛了。如果蘇遮真的就這樣死了,那麽或多或少,他這一輩子都會愧疚的。

然而蘇遮卻像沒有聽到他的話一樣,繼續自顧自道:“您……真的和剛才……海皇陛下說的……很像呢……”

龍劍和李未名愕然對視了一眼,她當時竟然還有意識?!莫非只是身子太虛弱,連眼睛也睜不開?!

蘇遮看着李未名,笑了笑,潔白如同一朵即将凋謝的昙花。她用盡最後的力氣,解下腰間的匕首。那把匕首的鞘通體用白色溫潤的玉石雕琢而成,與她一身的黑衣對比起來,分外的鮮明。整個匕首上,白色的柄上鑲嵌着無數美麗的寶石,缤紛卻并不豔俗,仿佛那些紛亂的色彩在這把藝術品一樣的雕琢上得到了完美的結合。

李未名拿起了匕首,卻只覺得鞘的表面分外不光華,好像有誰用刀刻過一樣。他舉起匕首仔細辨認,發現那隐約是一個“阮”字。也許是因為雕刻者對中原文字的生疏,那個字雕刻得有些歪曲滑稽,卻看得出雕刻的人分外用心。

“這是……”

“君上……若了解了一切的事情……還望把這把匕首……交給……咳咳,江南的阮家……”

“我已經不知過了多少年了……”

等到畫魂帶着衆影衛趕到的時候,卻只聽見蘇遮說了一句沒有人能聽懂的語言。說完這句話後,她的身體便軟了下來,軟癱在身後男子的懷中。杏仁一樣的棕眼慢慢地閉上了,高挺的鼻梁如同天光下的雪峰。

然而,她的唇角卻挂着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仿佛自己并不是去赴死,而是去見一個多少年再也無法見面的男子,去趕赴一場等待了多少年的約會。

我已經不知道過了多少年了……

阮郎……阮泠音……我終于可以不再恨你了……

…………

神界,第三十三重天。

太昊氏一身華貴的衣冠,重重疊疊如同祥雲的卷紋。他的衣襟上用金絲線栩栩如生地勾勒着凡間的山水和茂林修竹,天庭的宮宇,竟然能将那繡出來的草木勾勒得栩栩如生,仿佛鮮活地存在;将那繡出來的宮宇描繪得鈎心鬥角,仿若已出現在眼前。

此時此刻,他正立于靈澤中央的湖心亭裏,滿目望去盡是蒼茫無盡的雲霧,籠罩這清澈見底的靈澤水。水面波光粼粼,将水下的寶黛沙石都打上了搖動不定的光影。而靈澤水畔,則是一副平常人終其一生也想象不到的美景。煙霞飄飛,白雲出岫,翠藓拾級,日月偷光。寶石綴成的道路上,争奇鬥豔的盡是一些琪花瑤草。然而遠遠望去,這一切又是籠罩在茫茫的煙雲裏,頗有幾分雲深不知處的茫然。蝶戲幽蘭,四景常春,比海客暢談的瀛洲還要虛無缥缈,卻比那遠在東海萬頃碧波之上的蓬萊仙山更要美不勝收。

天帝收回了目光,微微閉上了眼。

他并不想去思考這一切是不是他想要的,也早已不想去回憶神農與女娲尚且在世時,自己選擇成為天帝的原因。多少年過去了,他的責任在哪裏,他便在哪裏,無所謂喜不喜歡,厭倦與否。

凡間偶有窺見天道的散仙修士,看破了天規森嚴,神界冷清,戲谑一句“還是人間好”便游歷四海。剩下那些一心修道的,最終直登仙道,也該有了“天律清冷”的覺悟。

自從那日龍劍離去後,他仔細地回想了一下他和敖澈曾經的往事,卻發現記憶中有一段時間,完全是空白的斷層。依照他的性子,他覺得自己可能是當初将這段負累一樣的感情抽了出去。其實這也沒什麽不好。為神為仙,終究不需要兒女私情。

……但是,那段空白後的記憶,卻越來越乏味。他記得從前的自己,兢兢業業地治理着六界,愛着六界之中的每一個生靈。坐在天帝的位置上,他從不覺得乏味枯燥。因為有那麽多他悉心呵護的六界蒼生,也同樣地愛着他。

而那段空白後,一切卻變得越來越冷,越來越無聊。所有還算能與自己交好的仙卿,也漸漸的都疏離了自己;只有自始至終一直陪伴他的無鹽仙子才會偶爾調笑他幾句,“禦下看起來好像對什麽已經失去了興致。”

空氣中有一陣輕微的波動,傳來的氣息十分熟悉。太昊氏沒有回過頭去,只聽後面傳來一個女子輕盈的腳步聲。

“無顏參見天帝禦下。”無鹽恭聲對天帝道,“一切果然如禦下所料。二皇女揣測了您的态度後,終于向海皇約戰了。”

“龍玄的琴聲縱然十分難纏,但是她終究修為不濟。對上龍劍,恐怕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不過就近些日子龍劍的情況來看,他也願意拾起責任重新擔當四海之主。只怕龍劍對龍玄心慈手軟,勝負還是個未知數……”

“無鹽倒是希望龍劍能贏。龍玄心無大愛,心術太險。縱然心計再高,城府再深,修為再強,她卻沒有一顆博愛的心。”說到這裏,無鹽的聲音又有些不确定,似乎在斟酌什麽,“但是若換了龍劍成為海皇,他恐怕會對你不久對李未名采取的行動懷恨在心。到時候……”

“為了防止魔界宵小再一次闖出不必要的禍端,李未名必須死。”天帝冷冷地說着,“龍玄成為海皇,則她本身就是個不安定的棋子。孤不曉得到底怎樣的權勢、名利和地位才能滿足她,終有一日她會擁兵自重。而龍劍……你說的沒錯。若我要是對李未名不利,甚至害得他失卻性命,龍劍是絕對放過我的。”

不知為什麽,天帝并沒有用“孤”作為自稱。這個字太冷了。難道自己身邊僅剩下無鹽一人的時候,他還要如此自稱,讓自己變成孤家寡人麽?

無鹽內心也是略微驚訝,還有一絲她自己都不能理解的竊喜。她攏了攏遮住臉頰的面紗,繼續道:“那麽龍劍和龍玄……您希望留誰?我們是否需要采取必要的措施?”

“措施?這倒不必。”天帝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卻因為是背對着無鹽的,沒有讓女仙看到他的表情。

“若一定要選一個,還是龍劍吧。龍玄不适合成為兼濟四海蒼生的君帝,她早已沒有一顆愛人的心。”

陰陽兩隔成谶語

蘇遮被葬在往生湖的湖畔,和那些仿佛鮮血一樣的業火澤蘭安葬在一起。往生湖畔的霧氣濃重得像是一場永遠也解不開的謎團,理不清的線,籠罩在每一個人的身邊。焦黑色的泥土被魔界聖湖的水打濕,發出微微芬芳泥土的氣味。

看着蘇遮白皙的臉被黑色的泥土一捧一捧地覆蓋,黑色的粉末灑進了她的衣襟裏,附着在她的傷口上,甚至落在她的唇邊、粘在她的睫毛上。而女子則是閉着眼睛,安詳地睡着。她的面容美麗、安靜而易碎,這是她生前絕對不會露出的表情。

剩下的十一位影衛已經盡數到場,卻沒有一個人說話。他們靜靜地看着鹂湘用最後一捧泥土掩蓋了她的臉。寒冷的風籠罩在天空,被陰霾的霧氣濕潤。

龍劍垂下眼別過頭去,似乎不忍再看下去;而李未名則是目不轉睛地看着鹂湘的動作,忽然覺得左手手心一陣灼熱的感覺,幾乎要把人燙傷。

他下意識低下頭去,且只看到那把鑲嵌着寶石的雪白的匕首,它的顏色讓人想到了蘇遮比中原女子還要白皙的肌膚。他緊緊握住了那支匕首,下意識看向龍劍的方向,卻發現戀人表情依舊如常,只是眼中的神色卻無比的複雜,夾雜了一些傷心,甚至悲痛。

他剛要上前詢問,鹂湘忽然發話了,卻是背對着衆人的。柔軟的羅緞被泥土覆蓋,而她卻似乎一點也不在意。

“魔界十二影衛,早在魔界的全盛時期,舊主蚩尤便已經建立了。然而在萬年前神魔一役中,魔界十二影衛折損大半,而天帝身邊的仙家也死傷無數。得到海皇敖澈的幫助,舊主帶領部将從的暗城殺向天庭,與太昊氏在靈澤纏鬥了數日,最終被戰敗——但是神界也因此付出了代價。”

“這便是太上老君、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設定封神榜的原因。神界為了打敗魔界,損失了太多的人。若不立刻選拔出那些修為高深的魂魄,冠以仙籍,恐怕神界做為六界之首的地位,都快要岌岌可危。”

“然而魔界也不能坐以待斃。舊主蚩尤離開前,交待過攝政王殿下和大将軍,不光要等待不知多少年後才會出世的天玄地煞,更要在其餘五界尋找那些堪破地煞、修成心魔的人……或許必要的時候,還要推他們一把。”

“我也記不清多久了……或許是一千年前,或許是兩千年前……我和畫魂奉舊主的旨意流連于人間尋找能成為同僚的人。雖然當時的目标并不是蘇遮,但是我卻是先發現了她。”

這時,畫魂接下了她的話:“那時她還不叫蘇遮。她是黛麗沙,是波斯火蓮教的聖女,是火蓮教聖潔的象征。然而偶爾游歷中原時,她卻遇見了江南阮家的二公子阮泠音。”

“她愛上了他,并希望他能放下中原的一切,随她前往遙遠的西域。阮泠音欣然應下。然而就在數年後,阮泠音卻是暗中放出了消息——說是火蓮教富可敵國,教中藏有無數奇珍異寶,并秘密告知了中原江湖上的八大門派不知從何得知了火蓮教的密道,于是于次年三月,一舉殺上了火蓮宮的駐地。”

“他是為了趁着火蓮教大亂之時,取得一本琴譜。”說到這裏,他擡起頭,目光在李未名和龍劍臉上依次掃過:“那阮泠音,是為了火蓮教中奉為聖物的琴譜,《亂情悲絲》。混入火蓮教的這幾年,他用盡一切方法打聽到了琴譜在火蓮教教主手中,卻是連身為聖女的蘇遮也取不到的。”

“《亂情悲絲》……?”

“其實您應該很熟悉才對。”畫魂眼中的神色說不出悲喜,“其實……本來我們選中的影衛,是阮泠音,因為他對琴的心魔。因此鹂湘将《亂情悲絲》改編,自命名《黃泉三疊斷腸音》,擊敗了阮泠音……卻沒想到,最終修成心魔的,還是癡情的蘇遮。”

“……”

“阮泠音乃是江湖中的魔琴。平心而論,他的內力并不高深,但是就是憑着手中七弦琴,他竟然能奏出無數惑人心魄的曲子,把一個好端端的人迷得七葷八素。當年他聽聞波斯火蓮教的《亂情悲絲》琴譜後,便想方設法地要得到……想來蘇遮會愛上他,也不過是中了琴聲的魔障……但是真相怎樣,蘇遮有多恨他,就有多愛他。”

龍劍低聲道:“……對不起。”他萬萬沒有想到蘇遮竟然和《黃泉三疊》有這般深重的淵源。又想到那日龍玄鋪天蓋地的琴音,其實蘇遮已經夠堅強。

李未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葦石看了他一會,用和畫魂等人對望一眼,終于走上前來:“海皇陛下其實不必如此。二皇女所做之事,終究報應不爽。而萬年前的舊事,舊主已經離去,大家都各有對錯……而當年的十二影衛也早已更換了大半,您何必道歉呢。”他的話語已經帶了些許笑音。

“……”萬萬沒想到當年的事情被他們輕描淡寫地就過去了,龍劍覺得如釋重負的時候卻又有些驚愕。他的目光在每個人的臉上流連而過,所有人都回了他一個淡淡的笑意。而一直跪坐在蘇遮墳前的鹂湘也轉過頭去,秋水一般的明眸微微眨了眨,對他點頭笑了笑。

李未名也笑:“你們就這麽原諒他了?”還沒等衆人發話,他狀似無奈地搖了搖頭,“對于這種人就要吊着他的胃口,不能讓他得逞。”

鹂湘掩唇微微一笑:“君上您還真是比舊主可愛很多啊。”萬年前那場神魔之戰,她一直在蚩尤的身邊,對于他們的舊主是個什麽人,沒有人會比她更清楚。那個危險又邪魅的男人,若是觸了他的禁忌,死亡不過是最輕的責罰……又什麽時候用這樣的強調與她講過話?

“之前對您,大家還是都有些不服氣的,尤其是別扭的畫魂。”

被點到名的某人憤怒了:“我怎麽別扭了?!”卻被衆人無視了。

鹂湘無視了他,繼續對李未名道:“但是您卻用靈力續了蘇遮的筋脈。”

“……這也能成為被感謝的理由?!”

“在人界,這也許不過是小恩小惠。但是這是魔界,每個人的內心都有放不下的心結。就是對這心結有不死的執念,才能維持自己的法力,成為衆人中的佼佼者;更甚者則有互相吞噬,弱肉強食,以達到增進修為的目的。”

“……”李未名十分無語。這什麽變态的修煉方法?!

“謝謝您。”她垂下眼睛,睫毛微微顫抖,“火蓮子對于神界的人來說,乃是提高修為的無上聖品,但是對于魔界之人……卻是讓人筋脈盡斷的毒藥。被火蓮子毀掉的筋脈除了天玄地煞無人能續……謝謝您讓她盡了最後的願望。”

“你是說……”他低下頭看了看手中的匕首。

“是的。”鹂湘點了點頭,語氣忽然變得十分疲憊,“這是她和阮泠音的定情信物。多少年已經過去了,鹂湘早已不知人間世事更疊,阮家是否還存在,但是……蘇遮既然将匕首交給了您,還望您替她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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