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款冬姑姑 (5)

透出第一絲光亮,大雪終于停了下來。難得一見的暖陽冒了出來,将地上的積雪融化掉,院子裏來來去去的人們走路更加小心翼翼,在這種天氣走路,一不小心就會滑倒。

琦蘭和香兒提着食盒,敲開了西廂房的門。

枝枝接過她們手裏的食盒,做了一個“噓”的動作,關上了門。她将食盒放到桌上,輕聲打開,裏面是一碗粟米百合紅棗羹,一碟吉祥如意卷,還有一碗滾燙的小餃子,一一擺到桌上後,枝枝輕聲道:“公主,用早膳吧。”

樓音已經梳妝完畢,卻依然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雙眼半睜半阖着。

她喝了一口粥後,說道:“季翊醒了嗎?”

枝枝搖頭,說道:“還未轉醒,今兒天一亮周大夫就去瞧過了,情況依然不容樂觀,大夫說,若是今晚醒不來,就……”

季翊的情況很嚴重,枝枝聽了大夫的話也不由得心驚肉跳,可如今轉述給樓音聽,她卻專心致志地用着早膳,胃口很好的樣子,哪裏還有昨晚那吓得花容失色的模樣。

用了早膳,樓音也沒再提季翊,徑直去了東廂,席沉已經把陳作俞帶了過來。

東廂不似正房與西廂房燒着地龍,冰冷的房間如同冰窖一般,透着發黴的氣息,讓人一陣作嘔。樓音抱着手爐,腳旁有一個火盆,裏面炭火燒得正旺。陳作俞穿着石青色襖子,披了一件褐色皮裘,牙齒止不住地打顫。

“陳大人很冷麽?”樓音喝了一口茶,撇了陳作俞一眼,“不知山腳下的災民,有沒有陳大人皮裘穿?”

陳作俞黑着臉,說道:“公主的賬本是從周勤之那老東西手裏拿的吧?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我這些年養着他,他反而卻拿這種假賬來倒打我一耙。公主莫要輕信了小人。”

“是不是假賬,交給大理寺查一查帳便知道了。”樓音擱下茶碗,擡起手,席沉便遞了一個卷軸上來,樓音滿滿展開它,問道:“本宮今日請陳大人來,主要是想問問陳大人,這幅畫是出自誰人之手?”

此畫是一副山水畫,畫面不繁複,不過是一山一水一帆船,可沒有任何印章,也沒有落款。

陳作俞眼神閃躲着,說道:“不過是下官閑來無事作畫而已,不值當公主注意。”

樓音笑着點頭,手指輕輕摸着卷軸,說道:“原來是陳大人的手筆,可這畫紙,本宮瞧着像是去年的貢品,總共也就幾尺,賞賜的人總共也就那麽幾個,也沒聽說陳大人得了賞賜,不知陳大人是從哪裏得來這畫紙的?”

陳作俞确實是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樓音問道了這份兒上,他依然咬緊牙關說這畫是他自己的,對于那些賬本也概不承認,樓音見也問不出個東西來了,便吩咐道:“席沉,你親自帶人将陳大人送到大理寺。”停了一下,她又說道:“繞過滄州走水路吧,快些。”

Advertisement

原本陳作俞還指望着經過滄州時,能求輔國将軍救他一把,可如今樓音吩咐繞過滄州,他便也只能到了京都再做打算了。擡頭看了樓音一眼,陳作俞心裏很不是滋味兒,自己這知府做了這麽多年,由平州到京都一層一層地打點上去了,可這位皇宮裏的金枝玉葉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過非跑到這平州來,活生生地斷了他的路,實在可恨!

可是陳作俞憤恨歸憤恨,卻也只能先認了這次栽,到了京都再求一跳活路。

處理完了陳作俞,樓音走出東廂房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枝枝,什麽時辰了。”樓音問道。

“戌時三刻了。”枝枝引着樓音往院裏去,忐忑地問道,“殿下,一天過去了,西廂那邊還沒有動靜,會不會……”

樓音的腳步沒有停下,只是轉向往西廂走去,她目光沉靜,眉梢帶着清冷,讓枝枝猜不透她此時的想法。

西廂門外由郁差把守着,他見樓音來了,竟一臉戒備地往們中間挪了一步,嚴嚴實實地擋住了門。

突然收到這樣的冷待,樓音竟有些想發笑,她說道:“你放心,如今我比誰都希望他活着。”

郁差眼裏滿滿的戒備,可聽了這話,卻也想明白了,慢慢挪開了去,将門打開,讓樓音進去。屋內,一股濃濃的草藥味兒彌漫着,還有一股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兒時不時地刺激着樓音,逼她回想起昨夜的驚心動魄。而床上的季翊,卻如同一個死人一般,原本就白皙的臉如今更是白得透明,沒有一絲血色,胸口的起伏微弱地幾乎可以不計,連體溫也低得如同死人一般。

樓音坐到床邊,伸手覆到他的胸口上,感受不到一點心跳的跡象。

“就這麽死了麽?”樓音笑了笑,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的臉,察覺到冰涼刺骨後又立刻收了回來,“你一如既往的厲害,就算要死,也要拖我下水,像你的一貫作風。你可是不知道,一個人的熱情和情感是有限的。以前我看不透你還努力去看,現在我依然看不懂你,但早就不想去看了。不管你為我做什麽,都像是蚍蜉撼樹,隔靴搔癢。”

樓音不明白,為何前世的他像一塊兒捂不熱的石頭,而這一世,明明還是那個他,卻願意為了自己而死。

可就在這時,季翊那長如羽翼的睫毛忽然顫動了一下。

樓音倏地愣住了,她以為自己看錯了,再定睛去看,他的睫毛又顫動了一下。

“枝枝……”樓音不可置信地說道,“你看到了嗎?看到他的睫毛動了嗎?”

“看到了!奴婢看到了!”其實枝枝深知季翊的生死所關系到的利害關系,此刻表現地比樓音還欣喜,推開門就跑了出去。

“快叫周大夫!”

郁差見她一臉焦急,心裏一沉,沖到周大夫房前一腳踢開了門,把周大夫吓得從椅子上摔了下來。

“這、這是怎麽了?”周大夫被郁差吓過一次,此時下意識地往後腿,“又、又怎麽了?”

郁差也不說話,徑直将他扯了出來,帶去了季翊房間。

周大夫進來時,季翊已經微微睜開了眼,眼神在屋子裏游離一圈,最後定格在了樓音身上。而見到季翊醒來的樓音,反而冷靜地坐着,看着季翊,對他微微一笑。

季翊半睜着的眼睛突然像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一般亮了起來,明明臉上的血色還未恢複一絲,他卻掙紮要坐起來。但就在這時,樓音卻淡淡地轉開了視線,低頭拂弄着褶皺的衣袖。

“可別亂動。!”周大夫将掙紮着坐起來的季翊按了下去,仔仔細細地檢查一遍,也松了一口氣,“這條命暫時保住了。”

季翊的命暫時保住了,也就等于他的命暫時保住了。

“暫時?”樓音問道,“什麽叫暫時?”

周大夫心裏又暗暗叫苦,怎麽就遇上了這麽一尊大佛,“這位公子傷勢嚴重,如今轉醒,只是吊住了命。後續害得好生休養,若是太勞累,或是情緒激動,傷勢便會複發,到時候……華佗在世也救不回來了!”

“還有什麽要注意的嗎?”

樓音這一問,語氣裏帶着極大的妥協。季翊如今還不能死在她手裏,她便要盡全力保住他的命。

周大夫又七七八八地說了許多,樓音一一記下了,這才讓他下去開方子。再轉頭看季翊時,發現他微睜的眸子依然盯着自己,轉也不轉。

枝枝如今也是高興得不得了,說道:“殿下,既然季公子醒了,你便去去歇一歇吧,奴婢怕您病倒了,這寒冬臘月的,又在這窮鄉僻壤,萬一染上個……”

沒心思聽枝枝唠叨,樓音緩緩走向季翊的床邊,因為她看見季翊的雙唇輕微動着,像是在說什麽。可走近了,依然聽不到他在說什麽,于是樓音坐了下來,将耳朵湊到他的嘴邊。

他的呼吸很弱,幾乎感覺不到,聲音更是比蚊蟲聲還弱,樓音不得不湊得更近去聽。

“你說的,我都記住了。”

“什麽?”樓音心裏了然,卻故意問道,“你說你記住什麽了?”

“你說,你什麽都答應我。”

樓音點頭說道:“你可能瘋得還不夠徹底吧。”說罷便欲起身,忽然感覺季翊冰涼的唇輕輕撫過她的耳垂,帶來一陣酥/癢。

☆、42|11.8發)表

樓音眉心跳動了一下,卻裝作什麽也沒發生一般。“你歇着吧。”俯身為季翊掖好了被子,兩人四目相對,樓音的長發從肩頭落了下來,拂在了季翊臉上。

季翊艱難地擡起手來,剛剛摸到一縷發絲,樓音便直起了腰,發絲随即抽離了季翊的手心,他看着自己的手,放到鼻子下嗅了嗅上面殘餘的發香,方才将手放下去。樓音見他這模樣,只覺得好笑,以前同床共枕的時候也沒見他沒有露出過這樣的表情。都是她玩弄他的發絲,恨不得全是都沾染上他的氣息。

“香兒留在這裏照顧,琦蘭跟着周大夫去開方子。”樓音一邊吩咐着,一邊往外走,門剛一打開,一股寒風便吹了進來,“這西廂房正當着風口,咱們是該換一處宅子了。”

如今正房被燒得一絲不剩,樓音也搬到了西廂房去,可這院子終究是要換的,只是在震後的平州,想要找一處完好且規整的住宅實在不易。

枝枝聽了樓音這話,先是開始思量着去哪裏找一處住宅,後來才反應過來另外一層意思,她睜大了眼睛,問道:“殿下,您還要在這平州待下去啊?”

樓音嗯了一聲,回頭看屋內漸漸昏暗下來的燈光,說道:“等他好一些了,才能回京都。難不成帶着半死不活的他回去,到時候本宮怎麽解釋?白白的落人口實,被抓住把柄。”

枝枝點點頭,說道:“可是皇上那邊怎麽說呢?看季公子的傷勢,恐怕要在這裏耽誤許久了。”

這也不是難辦的事,樓音當下就回了房間,修書一封,只道是平州如今由知州接受陳作俞原知府的職責,樓音留在此處把持着大局,待平州重建步入正軌後她再回京。

如此一來,皇帝那邊也算應付過去了。

是夜,樓音睡得特別沉,屋子裏的碳火很旺,熱得樓音出了一身汗,跌入沉悶的夢境難以轉醒,第二日天大亮了,她才撐着雙臂坐了起來。

床上一有動靜,枝枝就立刻過來了,“公主醒了?奴婢早上叫了您好幾次都沒叫醒。”一邊說着一邊服飾樓音穿衣,“呀!公主您怎麽出了這麽多汗?是不是做噩夢了?”

樓音沒說話,雙眼還迷蒙着,枝枝立刻吩咐人去準備熱水,“公主,奴婢服飾您沐浴吧,這渾身是汗的,萬一着涼了可怎麽辦?”

洗了澡,換了衣物,再絞幹頭發梳妝整齊,已經近晌午了,枝枝說道:“公主,周大夫在那邊呢,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樓音似乎還未睡醒一般,枝枝這麽一說,她才恍過神兒來,說道:“不急,先用午膳吧。”

琦蘭和香兒早已候着了,只等着樓音這句話便去傳膳了。小小的八仙桌上擺了一盅人參烏雞湯,一只三鮮鴨子,還有一碟山珍刺龍芽,樓音也不急,慢條斯理地吃了近半個時辰,又就着香兒遞來的水漱了口,才問道:“周大夫還在嗎?他怎麽說?”

香兒一直在照顧季翊,今日是為了來回一聲兒情況才順便伺候着樓音用膳,“周大夫今日交代的與昨日無異,也就是讓季公子好生養着,不得勞累,不得激動,藥也不能斷,讓咱們小心注意着他的情緒。”

樓音哦了一聲,說道:“那本宮去瞧瞧。”

她進入季翊房間時,周大夫正在給季翊換藥,小腿上的藥已經換好了,包紮得嚴嚴實實,如今在換額頭上的傷藥。周大夫小心翼翼地取下季翊額頭上的棉布,用感覺的毛巾擦掉上面傷口外預留的藥渣,那猩紅色的傷口就赫然呈現在樓音眼前,一道半指長的扣子,橫在發際下一寸處,上面覆着黑色的藥膏,看起來格外滲人。

“會留疤嗎?”樓音問道。

“這麽深的傷口,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恢複如初。”周大夫一邊纏着棉布,一邊說道,“草民只能盡力讓疤痕減淡。”

樓音沒再說話,看着周大夫熟練地将季翊的傷口包紮了起來,然後才行禮說道:“公主,草民這就告退了。”

而此時,季翊依然昏睡着,香兒端了藥進來,候在一旁。樓音不喜歡藥的味道,掩了掩鼻子,便欲出去,只是剛轉身,便聽見床上傳來一聲虛弱的“阿音”。

她回頭,看見季翊已經睜開了雙眼,正看着她,露出微微的笑。這笑看起來倒也純良,像孩童一般,特別是他此刻臉色蒼白,顯得他很是無害。但樓音倒寧願他不笑,或許她心裏會少一絲發涼的感覺。

樓音低着頭看了他一眼,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郁差見季翊醒了,拿了一個大軟枕放到床頭,又扶着季翊坐了起來,琦蘭這才端着藥過來,說道:“季公子,喝藥吧。”

用勺子舀了一口,遞到季翊嘴邊,他卻閉着眼別開了頭。琦蘭為難地轉頭看樓音,見樓音表情淡淡的,也沒有其他情緒,便只能再勸道:“公子,大夫交代了,藥不能停,您……”

“殿下。”郁差也開始勸道,“您的傷勢嚴重,請喝藥吧。”

可任這兩人如何勸,季翊也不為所動,只是唇畔帶笑,看着樓音。

樓音與他的目光撞在一起,十分明白他這個笑意味着什麽,于是靜靜地走過來,拿了琦蘭手裏的碗,琦蘭有些驚訝,但随即又明白了樓音要做什麽,便退到了一旁去。樓音端着藥,坐到床邊,用勺子翻了翻黑亮的藥汁,然後舀了一勺子,放到嘴邊吹得不燙了,才遞到季翊嘴邊,“喝藥吧。”

季翊總算收起了笑,張開了蒼白的嘴唇,就着嘴邊的勺子喝了一口藥。樓音一勺接一勺地喂着,直到藥汁見了底。她把碗給了琦蘭,又往裏坐了一點,說道:“好些了嗎?”

季翊點點頭,說道:“有你在,便好多了。”

樓音順着他的眼睛看下去,他頭發散着,發尾有幾縷被燒掉了,看起來十分落魄,樓音扭頭吩咐琦蘭拿了梳子和剪子來,樓音将季翊的頭發全部攬到他胸前,将燒焦的發尾一一剪掉。而季翊也一動不動地坐着,由她擺布。剪了頭發,樓音又讓他坐到床沿邊去,她也側身坐着,慢條斯理的梳着他的頭發。

季翊的頭發很黑,用手摸着像絲綢般順滑,樓音梳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再也沒有一絲打結處。

“你以前也常為我梳發。”季翊忽然說出這麽一句話來。

“嗯。”樓音不疼不癢應了一聲。他說得倒是簡單,“以前”二字短短帶過,但這些實則已是前一世的事情了。那時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公主不知上哪兒聽說了女子為男子梳頭發是恩愛的表現,一顆心全都放在他的心上。他坐在涼亭裏,她便半跪在身旁的凳子上,一絲一絲仰着頭努力的梳着。可恨他總是君子端方,半點未為她低下頭顱。

“好了。”樓音放下梳子,摸了一下自己的成果,說道,“你歇息吧。”說完,便起身欲離去,季翊見她要走,想伸手抓住她,但連她的裙角都沒有抓到,反被慣性帶得整個人完全跌落到了地上。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腳,又看向樓音的背影,微微一笑,露出痛苦的表情來。

他這一摔,動靜極大,郁差電光火石間便沖上去扶起了季翊,再回頭看看樓音,她聽到這麽大動靜,回頭愣了一下,走到季翊面前說道:“你這是做什麽?”

季翊也不說話,等樓音走了過來,伸手去攥住了她的衣服,說道:“你別走。”

樓音将他眼中情緒盡收眼底,點了點頭:“好,我不走,你好好歇着。”

季翊颔首,這才松開手,躺回床上。

既然說了不走,樓音只好吩咐人把她要處理的東西搬到這裏來。陳作俞被押送回京,平州的事情交給了知州處理,而當務之急自然是安置災民,目前先要把陳作俞貪污的赈災銀子對賬出來,再報回朝廷,但一時間朝廷也拿不出錢再次發給災民,所以需要知州在集結各個勢力籌集銀子,過程十分繁複,處理起來也難。

樓音坐在季翊的房間,将這些賬目大致看了一遍,便耗費了大半日光景,擡頭時,天色已經暗了,她一回頭,便撞進季翊的目光。

“我先回去了。”樓音坐在季翊床邊,為他掖好被子。她十分想離開這個房間,一面說一面已經站了起來,道,“明日再來看你。”

季翊伸出手,将樓音額間的發絲別到耳後,冰涼的指尖觸碰到她溫熱的臉龐,一股熱流瞬間蔓延了全身。眼見樓音微微皺起了眉頭,季翊才滿意般的放下手,看着樓音起身,看着她走出去,看着她的背影消失,這才摸着心口痛苦地閉眼。一抹鮮血沿着嘴角流出,他從枕下摸出一張手帕擦去,漫不經心的又撫了撫自己被剪過的發,笑了。

接下來的三天,樓音例行公事一般,每天都到季翊的房間裏待着,處理平州災民的事情,連知州回話也是叫到了這裏,二人低聲商議,盡量不打擾到季翊。直到天色晚了,樓音才回到自己的房間歇息。

若是不提樓音與季翊之間的刀光劍影,這幾日的時光還真稱得上歲月靜好。

幾日的功夫,枝枝也找到了新的住處,報與樓音聽,樓音只讓她安排就是,到時候直接搬過去,不用過問她的意見。

“其他的倒也罷了,只是平州越來越冷,暖閣一定要夠暖。”樓音轉頭看季翊,他雙眼緊閉,看起來是睡着了。樓音于是吩咐道,“其他的你看着辦。”

枝枝稱是,然後說道:“殿下,到時間了,季公子該喝藥了。”

樓音點頭,香兒便端着熬好的藥走了進來,冒着熱氣,散發着一股令人一聞就覺得很苦的味道。樓音端着碗,坐到季翊床邊,吹涼了勺子裏的藥汁,喂到了他的嘴邊。

季翊的雙唇依然沒有血色,他看着樓音,微微張開嘴。然而喝了一口藥後,他卻猛然咳了起來,原本就蒼白的臉咳得通紅,咳嗽聲很是駭人,像是要把五髒六腑咳出來一番。樓音放下碗,拍着他的背為他順氣,可季翊俯身咳着,聲音是越來越小了,人卻失去了支撐的力氣,俯身倒在了樓音的膝上。

“你怎麽了?”樓音見他俯在自己膝上沒了反應,心底一跳,推了他一把,“你究竟怎麽了?”

此時的季翊如同死人一般,一動不動,連呼吸也很微弱,吓得枝枝連披風也來不及穿便跑去找周大夫。

周大夫這一次又是被郁差拉着飛奔過來的,上了年紀的人,喘了許久的氣兒才上前行禮,樓音焦急地說道:“行了免禮,趕緊去瞧瞧他。”

把了一會兒脈,周大夫皺着眉頭說道:“公子傷得如此重,應該好生養着,怎的卻嚴重休息不足?”

“怎會休息不足?”樓音說道,“他成日躺着,跟屍體沒有什麽區別,休息得還不夠。”

“唔……”枝枝小聲說道,“季公子雖然躺着,可他這幾日卻一直睜着眼睛看着您,也沒好好休息過。”

聽了枝枝的話,樓音當真覺得好笑,于是也就生生的笑了出來。半天才想起來問道:“他到底如何了?”

周大夫摸着胡子,皺眉說道:“這一次只是暈了過去,但若再這樣不好好休息,這可對傷勢不利呀,怕是一年半載也別想緩過來。”

樓音用力拂了寬大的袖子,不耐煩之意全擺在臉上了,“本宮就該把他的眼睛挖出來,貼在我的身上,他大概就能滿足了。”

“公主莫急,草民這就去給公子紮針。”周大夫說完便去拿自己的箱子,走到床邊去,讓郁差脫了季翊的上衣,方便他施針。

“公主,要不……”見郁差一件又一件地脫了季翊的上衣,枝枝低聲說道,“要不您回避一下?”

樓音倒沒有像枝枝一般露出羞赧的神色,她淡淡說道:“不用。”

季翊精瘦的驅趕有着流暢好看的肌肉線條,白皙的皮膚與他的臉頰一樣細膩,可與他無瑕的臉龐不同的是,他的身上布滿了傷痕。新傷,舊疤,長的,短的,縱橫交錯遍布全身,看起來觸目驚心。

“嘶……”枝枝看得倒抽氣,說道,“季公子身上怎麽會有這麽多傷?”

郁差不說話,便沒有人能回答枝枝的問題。樓音看着周大夫紮針,一根一根地紮上去,一根一根地取下來,直到他拔下最後一根針,季翊才悠悠轉醒。

他一睜眼,便看見了眼前的樓音,第一反應卻是想伸手将被子拉起來,可是手上沒有一絲力氣,連被子的邊角都抓不住,他妥協的嘆了口氣,道:“阿音,別看。”

樓音走了過去,為他蓋上被子,用只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說道:“又不是沒有看過。”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眼,又說道:“你且好生歇息,白日我便在這裏陪着你,哪兒也不去,你別睜着眼睛看我,這樣不利于養傷,我不會走的。”

季翊的眼神忽明忽暗,喉嚨癢癢的,他心裏泛起一股甜膩,這股天氣蔓延到眼裏,化作眼角的笑意,蔓延到嘴邊,化作一抹淺笑,樓音又說道:“我還等着你繼續發瘋呢。”

季翊的笑卻更深了幾分。

“發瘋?阿音,我很清醒。”

樓音并未将他的話放在心上,接着說道:“橫豎你發瘋是為了我,等你大好了,咱們再算賬如何?”

☆、43|第 43 章

聽了樓音的話,季翊只是躺了回去,合上了雙眼,唇畔依舊帶着淺笑。

這時,琦蘭從外面進來,說道:“公主,王大人在外面候着了。”

王潛勻是平州知州,陳作俞被收了平州的軍政大權後,大小事務全權由他接手。樓音點點頭,剛想出去見王潛勻,但一想到床上躺的那個人,便說道:“叫王大人進來吧,你們都出去。”

外面雨雪交加,屋子內溫暖如春,王潛勻在外面抖落了一身飛雪,心裏忐忑不安。第一次見公主,卻不想不在正廳召見,反而來了這西廂房?哦,正廳燒沒了。可王潛勻沒想到的是,當他走進去時,床上還躺了一個男子,平靜地躺着,閉着雙眼,呼吸平穩,也不知識睡着了還是醒着的。

“王大人,別看了。”樓音坐在書桌前,說道,“今日有何事?”

注意力放到了正事上,王潛勻便也不再看季翊,樓音指了指一旁的凳子,他便拿出了幾張單子,放到樓音面前才坐下,“這是這幾日下官親自帶人走訪平州受災的幾個縣,記錄的數據。”

平州時大梁最小的州郡之一,一共只有七個縣,切全是五百戶以下的下縣。此次一共三個縣受災,據王潛勻給出的數據,一共還有六百四十八戶受災人家未得到妥善安置,算人頭便是近四千人。

“朝廷發下來的糧食與銀子已經所剩無幾,這四千人的死活着實棘手。”王潛勻嘆了一口氣,說道,“這天越來越冷了,若是沒個遮風避雨的地方,恐怕過了明年,這災民人數就得減一半了。”

他說的事情也正是樓音所頭疼的,陳作俞雖被押到京都去了,但等大理寺審下來,再抄家,也不見得能讓他把吞進去的銀子吐出來。而審查也需要時間,可載明卻是等不得了,且平州本就窮苦,不能用潞州那樣的方法去赈災,只能靠朝廷救濟。

“急什麽。”樓音理了理單子,說道,“在其位謀其政,你的任務是安置管理災命,銀子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朝廷有六部九卿,這是他們操心的事情。”

看樓音并不着急的樣子,王潛勻也不好再說什麽,但心裏始終擔心,這四千餘人的救濟,加之平州的設施重建,動辄好幾十萬兩銀子,六部九卿難道還能無中生有?

王潛勻咳了咳,又說道:“聽說公主最近在找新的住處?”

樓音擡頭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是這樣的,下官家裏人口簡單,住宅雖不奢華,但卻幹淨整潔,公主若是不嫌棄,下官便将上房騰了出來,挪給公主住。”

王潛勻說得誠懇,樓音确實也有些心動,這幾日派出去找房子的人幾乎跑斷了腿,卻找不到一處合适的住處,有空閑的宅子早就被那些有錢的災民給買下了,誰願意去住簡陋的安置房?且平州本就貧苦,如此一來更難找住處了。

“如此雖好,但太叨擾王大人了。”樓音說道,“本宮此次來平州,上上下下也帶了幾十個人,若是住到大人府上,恐怕王大人的家人是住不安生了。”

見樓音拒絕,王潛勻也不再提此事,又與樓音商議了許久關于赈災與善後的事情才離去。此時天色已晚,外面的雨停了,雪卻依然很大,時不時将房檐上的燈籠吹得亂舞,使得屋子內也有飄忽不定的光影。

樓音起身捏了一下酸痛的肩膀,回頭看季翊。這一下午他一直沒有出聲,樓音也沒注意過他,以為他睡着了,誰知他此時正睜着眼睛,看着床頭,也不知再看些什麽。

“大夫讓你好好休息,你這樣如何養神?”樓音心裏雖有些不耐煩,但語氣卻溫和平緩,“你且睡一睡,待會兒到了喝藥的時間,我再叫醒你。”

季翊的手捏着床頭簾子上的穗子,玩的興致盎然,他也不看樓音,只漫不經心地說道:“睡不着。”

樓音想笑着與他說話,卻發現自己只能皮笑肉不笑,“你受了那麽重的傷,也不知哪裏來的精力成日裏争着雙眼睛四處張望,你若是這樣下去,怕是神仙也救不活你。”

聽了樓音的話,季翊反而笑了起來,依然一臉不在乎地玩着穗子。

樓音走上前去,将穗子從他手裏扯了出來,冷冷看着他。季翊看了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便慢慢放了下來,一把扯出了樓音的腰帶。

樓音沒想到他來這麽一招,注意力沒放在自己身上,于是被他這麽一扯,帶得她整個人往前一俯,差點撲到他身上去,幸好她反應快,及時用雙手撐着了自己的身體。

“恢複得不錯嘛。”樓音咬着牙,一字一句說道,“手上已經有力氣了,但你別太過分,适可而止。”

說完,便直起了腰,往外走去。

平州這雨雪一下便是好幾日,本就陰寒的天氣摻雜了這雨雪,更是讓人心煩意燥。好在枝枝已經找好了新的住處,動作利索麻利,半日便安置了過去。

這新的住處叫做安鶴堂,是平州以為老鴻儒的私宅,因着老先生只有一個兒子,已經上京趕考了,所以這地方便空了出來。原本是死活不願賣出去的,畢竟這老宅子是一家人的根,但老先生的兒子在京都趕考時遇到了事兒,急需銀子,這才願意将宅子轉置他人。

搬進安鶴堂的這一頭,平州也難得放晴了。陽光灑在積雪上,照得整個院子亮堂堂的。文人多愛梅竹,所以安鶴堂的園子裏種植了大量梅花,恰逢寒冬,梅花全開了,映襯着古樸的宅子與一地的積雪,如畫中之景一般。這梅花開得也不吝啬,大片大片地張開,迎着寒風,紅得如烈焰般熾熱,讓這蕭瑟的冬景多了幾分豔麗。

樓音穿着大紅刺繡鬥篷,領子處有一圈雪白的毛領,毛茸茸得,她的臉幾乎全陷了進去。她站在游廊上,大紅的鬥篷似的她與這景色融為一體,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一般。

“難得有豔陽,枝枝,去布置布置,本宮要曬太陽。”樓音心情甚好,一回頭,發現枝枝早就安排好了一切,擺了一張雲龍捧壽坐褥的禪椅在院子裏,旁邊是一張四四方方的楠木嵌螺钿雲腿細牙桌,上面擺了熱茶與點心,桌子下還擺着一盆碳火。

樓音笑着點頭,說道:“枝枝甚是懂本宮。”

冬日裏的豔陽與夏日的涼風一樣讓人心生缱绻之意,樓音靜靜地坐着,好像這暖陽能融化她這幾日的煩悶一般。

這時,廂房內傳來一陣響動,樓音看過去,季翊正在郁差的攙扶下緩緩走出來。

經過這幾日的療養,季翊已經能下地了,只是還需人攙扶才能走得了路。他穿了一身月白色素面薄襖,頭發只用一根白色綢帶綁在腦後,若不是額間一道顯目的疤痕,這副景象可真是一幅病美人的畫卷啊。

枝枝也不等樓音吩咐,便又去叫人搬一張椅子過來。樓音手裏捧着熱茶,看着季翊問道:“外面冷,你還是回去歇着吧。”

侍女搬了椅子過來,季翊雙手抓着把手坐了下去,整理好了衣袍,這才說道:“成日裏躺着快憋壞了,出來透透氣也好。”

此後,兩人便不再說話。季翊閉着眼,将頭靠在背椅上,陽光灑在他的臉上,可以看見一層細細的絨毛,睫毛輕輕扇動,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當他睜開眼時,這雪天梅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