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款冬姑姑 (6)

花的光景映在他的眸子裏,般般入畫。

樓音只這麽看了他一眼,便覺得好笑,這人正常的時候,當真有一副迷惑人的容貌。

忽然,院子上空傳來幾聲動靜,樓音擡頭去看,卻被太陽的光亮恍了眼睛,她連忙擡起手遮了遮,待短暫的刺激過去後,她才看清,原來是飛來了兩只信鴿。一只停在了枝枝的手臂上,一只停在了郁差的手臂上。

枝枝将信鴿腳下綁的東西取下來,拿出了一張紙條,遞給樓音。樓音展開紙條之前先看了季翊一眼,見他也慢悠悠地拿着紙條,一點一點展開。

樓音低頭,迅速浏覽了紙條上的內容然後随手将它扔到了一旁的火爐裏,頓時便被燒為灰燼。她轉頭去看季翊,季翊也将紙條遞給了郁差,而郁差接過紙條,手指發力一捏,那紙條便在他的手裏畫為了灰燼。

季翊看着院子裏的梅花,眼神卻像是飄到遠處,許久,他才說道:“阿音,你也全都知道了吧?”

若不是他叫了自己的名字,他的語氣更像是自言自語。

樓音也不回答他的問題,只站起身來,抱住了手爐,說道:“你莫在外面待太久,早些回去歇着吧。”

說完,便轉身走了。

季翊看着她的背影,即時冬日裏穿得厚,也能顯現出窈窕的身姿,這一抹紅色,在雪地裏漸漸變淡,最後直至消失,季翊才低頭咳了起來。

是夜,當席沉出現在樓音面前時,她的臉上像是結了一層冰霜一般,冷冷問道:“你怎麽回來了?陳作俞呢?”

席沉跪在地上,頭深深地埋着,向來冷靜的他聲音竟有些顫抖,“屬下無能,陳作俞他、他死了。”

“死了?”樓音頓時瞪大了眼睛,“你們八個錦衣衛押送一個連拳腳功夫都不回的人回京,竟讓他死了?”

樓音的聲音裏,出了驚訝,更多的是不滿與斥責旨意,席沉更無臉面擡頭了,他将頭埋得更深,說道:“在滄州接壤的渝州境內,屬下帶着陳作俞上了船,可夜裏有二十餘個黑衣人從水中突襲,欲截走陳作俞,屬下等拼死抵抗,他們便放棄截人,直接刺殺了陳作俞。”

“可恨!”樓音氣極,錘了一下桌子,待順了氣才問道,“傷亡如何?”

席沉說道:“對方逃了十一個,當初死了六個,還剩三個活口,見套路無望後咬破了齒間的□□自殺身亡,屍身已經帶回來了,屬下手下的錦衣衛傷亡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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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音此刻想大罵一句“廢物”,可想到席沉跟了她這麽多年,這是第一次失手,也便忍住了。反而席沉卻開口道:“屬下失職,這便去領一百軍棍。”

“行了,要罰也等回了京都。”樓音沒好氣兒的說道,“那三具屍首可有查出什麽?”

席沉搖頭道:“屬下已經檢查過了,并未發現任何線索。”

他這樣說,樓音心裏又升起一股煩躁之感。她之所以亂了章程直接命令席沉将陳作俞押送至京都,就是因為懷疑陳作俞背後的人從中作梗,在朝廷之中斡旋一番,到時候不僅揪不出陳作俞背後的人,說不定連陳作俞的罪都能免上幾分。本想着讓席沉秘密将陳作俞押送回京,再附上證據,打他們個措手不及,誰知還是被暗地裏算計了。

“罷了!”樓音嘆了口氣,說道,“派人将屍首與證據全交到大理寺去,便由着他們吧。”

如今陳作俞一死,要想揪出他背後的人幾乎是不可能了,留着再無其他用處,索□□給大理寺處理罷了。

☆、44|第 44 章

皇宮內,一個唇紅齒白的小太監捧着一個成窯五彩小蓋盅,冒着大雪往養心殿跑去。長福站在殿外,見小太監來來,接過他手裏的小蓋盅,用袖子拂幹淨了上面飄落的雪,這才轉身進了養心殿。

殿內地龍燒得旺,長福一進去便感覺胸口有些悶,可皇帝畏寒,常年如此,長福早已習慣了。

“皇上,這是今日的丹藥。”

長福說道,皇帝看了他一眼,然後繼續與太子說話。長福便退到一邊,端來了一碗清水,然後拿出了小蓋盅裏那顆指甲蓋大小的丹藥,低頭奉到皇帝面前。

“那陳作俞得查,不過此事不用你操心,自有大理寺去辦。”皇帝停下說話,接過長福手裏的丹藥,細細地嚼了半天,然後就着水咽下,這才接着說道,“現下,你便想法辦去籌集赈災的銀子吧。”

大梁戰火才停沒兩年,國庫虧空,發放到平州的糧食與銀子又被陳作俞貪了一大半,如今陳作俞一死,贓銀不知所蹤,要查出來還需一段時間,當務之急自然是再發銀子到平州去,可惜如今的國庫是在難以再拿出巨額來赈災了。

“這……”太子低着頭,為難地說道,“臨近年關了,要突然籌集這麽多錢,實在是……”

話還沒說完,便看見皇帝的臉上已經變難看了,太子立馬改口說道:“兒臣一定籌集足銀子。”

養心殿太熱,太子走出去後,後背熱出了汗,被外面的風一吹,他又冷得打哆嗦,收緊了鬥篷,快步往自個兒的轎攆走去。

回了東宮,寝殿裏溫暖如春,不似養心殿那邊燥熱,太子便覺得渾身舒服多了。他脫了鬥篷,喝了一杯侍女端上來的熱茶,這才看見尤暇從內殿走了出來。

“殿下回來了”尤暇不過十七歲,穿了一身金刺五鳳錦裙,顯得她有着超過這個年齡該有的成熟與端莊,“怎麽皺着眉頭,可是在父皇那裏遇到難處了?”

尤暇一說,太子就氣兒不打一處來,他重重地擱下茶杯,說道:“好幾十萬兩銀子,這麽短時間我上哪兒去籌集?搶錢莊怕是都搶不夠!”

“殿下莫急。”尤暇坐到他身旁,一邊整理他的衣襟,一邊說道,“萬事總有解決的法子。”

“你說說怎麽辦?”太子拍着桌子,極為煩躁,“增稅不能增,拖又不能拖,我還能怎麽辦?”

尤暇不似太子般急躁,她的聲音溫柔如水,總有安撫人心的作用,“東宮養了那麽多幕僚,也不是吃幹飯了,殿下一會兒便召集他們,總能想到法子的。”

太子嗯了一聲,卻也忍不住嘀咕道:“也是一群廢物,自從三個月前劉老告病歸鄉後,剩下的人更是成日裏只吃飯不做事。”

這事兒尤暇也是知道的,東宮的幕僚确實平庸了些,但人才可遇不可求,待過了年又有大量才子進京,到時候須得再招募些幕僚了。

“嗯。”太子也不想再提這事,轉念又想到了其他的,“瑜側妃如何了?”

尤暇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只是一瞬間,甚至太子都來不及發現,她便又恢複了神色,說道:“下個月便要生了,她雖是罪婦,但殿下還是多去看望她幾次吧。”

太子點着頭,他倒從不曾厭惡商瑜,雖說她生産之後便要因行刺未遂而斬首,但她到底想謀害的是樓音,這一點倒是和了太子的心意,只是這女人太蠢,謀殺不成不說,差一點還牽連了東宮,只是看在她懷着自己的孩子,好歹也去看望一下。

“還有瑾側妃,殿下有空也去看看她吧。”尤暇補充到,這幾近大半年,太子都沒有踏進過商瑾的房門半步了。

雖說不曾厭惡商瑜,但太子對商瑾的厭惡當真是到了極點,自從小産後便整日哭哭啼啼的,後來商瑜出了事,商瑾便成日擔心自己被牽連,疑神疑鬼的,如今和失心瘋也沒有什麽兩樣了。

太子只應着,尤暇看他的态度,也知道他是不會去看一眼商瑾的,頂多為了自己未出生的孩子,去看一看商瑜。而如今待産的商瑜,唯一的念頭也就是指着孩子出生,太子能救她一命,可惜她求了幾次,太子都只是敷衍着,并未有過實際活動。而這一天,好不容易盼着太子來了,她心裏着急得不得了,太子一進門她便哭着說道:“殿下,您可總算來了!”

如今的商瑜是罪婦,一應的首飾全部摘掉,身上也只穿了素白色棉襖,幾個月來的擔驚受怕讓她的臉龐早就失去了神采,昔日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早就紅腫不看,看起來再無梨花帶雨之感。

“行了別哭了,你怎麽跟你姐姐一樣,成日裏只知道哭。”

太子不耐煩地說道,吓得商瑜趕緊收住了眼淚。她再不顧儀态,挺着大肚子跪到了太子面前,“求太子救救嫔妾,嫔妾死不足惜,可孩子他是無辜的,若是有一個罪婦娘親,他這一輩子也就算毀了!”

眼見着臨産的日子就要到了,也就意味着商瑜的生命也要走到盡頭了,此刻再也沒有将為人母的喜悅,取而代之的全是死亡的恐懼,她已經急慌了頭腦,只想太子早早為她開脫了罪名才好。

可不曾料想本就一肚子窩火的太子此時卻發了脾氣,他一把掃落了桌上的茶杯,“砰”得一聲砸到商瑜面前,吓得她差點倒了下去。

“你們兩姐妹就跟兩個喪門星似的!成日就知道哭哭哭!本宮的運勢早晚被你們兩姐妹哭沒!”太子氣不打一處來,原本心裏就煩悶,來看看商瑜,她還哭喪着個臉,簡直晦氣!

“妾、妾身……”

“你閉嘴”太子指着她怒吼道,“當初你做出那樣的事情,父皇沒有懷疑是本宮指使的便已經是大幸了,如今你還有臉來求本宮救你?你怎麽不早日自刎謝罪!”

說完,便氣沖沖得走了出去,留商瑜一人似癡傻一般望着他的背影。

平州,安鶴堂,又是豔陽天,枝枝送走了王潛勻,陪着樓音在梅樹下閑散地走着。

“公主呀,皇上已經派人催了幾次了,您該回京了。”

樓音回頭看了一眼後面跟着的季翊,他的體力只能支撐他緩慢地走着,時不時停下,摘一朵梅花,捏在手裏把玩。

“我倒是無所謂,但是他如今這副樣子,如何回京?”

枝枝說道:“皇上的信裏提了季公子的事,皇上是知道的。”

“嗯。”樓音倒也不驚訝,她從未想過這些事情能瞞過皇帝,自從上次在狩獵場季翊舍身救了她後,皇帝就格外注意季翊,眼線更是安插了不少,雖說不至于事無巨細都被監視着,但季翊受傷這樣的大事皇帝必然也是知道的。但當初季翊來平州,也是秘密進行的,回京之時自然也要瞞過衆人,只要他恢複得能一般人看不出來,便能夠回京了。

“周大夫怎麽說?”

枝枝說道:“周大夫今日才說,季公子恢複得很好,只要好好養着,倒也無大礙了。”

身後的季翊慢慢走了上來,他身上的藥味兒越來越近,樓音點頭,低聲說道:“那便準備回京吧。”

“要回去了?”季翊站在樓音身後,輕聲說道,“真是舍不得。”

樓音轉過身,看見季翊一身素白,漆黑的長發終于用玉冠束了起來,但還是難掩病态之色。她擡手,摘下了一片飄落在季翊頭上的梅花,說道:“你若舍不得,留在平州便是了,也沒人攔着你。”

說完便又轉過身,繼續閑散地漫步。

季翊摸了摸自己的頭頂,眼睛裏浮現出笑意,趨步跟了上去。

梅花林裏有一亭子,常年失修,早就沒人進去過了,但前幾日枝枝派人将它簡單修繕了一番後,樓音便來了興趣,叫枝枝煮上一壺酒,她能在裏面坐上半日。今天天氣好,樓音便不知不覺又走了過去。

見樓音坐下,季翊也不見外地坐到了她的對面,兩人一時無言,樓音只是盯着他額頭上的疤痕,眼裏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怎麽,很醜?”季翊摸了一下自己額頭上的疤痕,平靜地放下手,“很快就會好的。”

樓音移開視線,并未回答季翊的話。

醜與不醜,又有什麽關系呢?想想前世,自己便是被他的容貌迷惑了,可仔細想想,他又有什麽好的呢?或許自己也是個膚淺的人,連他這個人都不曾深入了解過,便付諸了滿腔愛戀,只一心想着要得到他這個人,但到底從未走進過他的心裏。甚至與他有了床笫間的缱绻,也沒能留住他,眼睜睜地看着他在自己最艱難的時候離去。

可再世為人,他偏偏就願意為自己去死。

樓音不說話,只靜靜地看着梅花林,直到天空又開始飄雪。這是難得一見的“太陽雪”,暖陽些,朵朵細小的雪花飄在梅花上,像是撒了糖一般。亭子裏不擋風,時不時有小片的雪花飄進來。眼前的石桌顯得更冰涼了,樓音沒了雅興在這賞梅,趁着雪還沒有下大,得趕緊回去。

剛站起來,手劃過粗糙的石桌,食指便被劃了一道口子,她看着手指上滲出來的淡淡血跡,心裏的煩悶便被這一點小事勾了出來。

“殿下,奴婢這就給您拿傷藥去。”枝枝拔腿就要走,樓音攔住了她,說道,“不用,一點小傷。”

說完,她将手指放到嘴裏吸允了一下。這還是她跟着她母後學的,小時候,她的母後每次為皇帝做鞋子,只要繡針刺破了手指,就會習慣性地放進嘴裏。那時候,皇帝與皇後就像普通夫妻一般,見皇後這動作,總笑她像小孩子一樣,待她自己吸過了,再拿傷藥來親自為她傷藥。

雖然皇後總覺得這是小傷,吸一下就好了,可皇帝卻覺得流一點點血都心疼,不止要上傷藥,還要用棉布包紮好。

從小見得多了,樓音也染上了這習慣,只要手上受一點小傷,她便習慣性地放進嘴裏。

枝枝忍不住笑着說道:“公主,這血有什麽好嘗的嗎?難不成還是甜的?”

因着陳作俞被滅了口,樓音這幾日的心情本就不好,刺破手指這樣的小事也能将她的煩悶無限放大,她甩了甩手,說道:“苦的。”、

只是下一秒,她的手卻落入一只冰涼的掌心中。季翊牽起她的食指,放入嘴裏,輕輕地吸允了一下。柔軟滑膩的舌尖拂過她的指尖,季翊說道,“很甜。”

舌尖的溫熱觸感在這冰天雪地中猶如碳火一般灼熱,樓音愣了一下,前世他也曾喝過自己的血液這一畫面從腦海裏一閃而過,她心裏一股悶火陡然升起,明明不算大事,她偏偏卻氣得發抖,迅速抽回了手,她一氣急便推了季翊一把。

毫無防備的季翊就這樣從亭子臺階處跌了下去,雙腿被石階重重地磕了兩下,整個人也摔進了雪地。樓音還沒回過神,直溜溜地看着季翊,直到他的小腿慢慢浸出了血液,染紅了身下一大片白雪。

☆、45|第 45 章

周大夫本已經搬回了家住,今日又突然被郁差扛了過來,他的心整個都懸了起來,以為季翊又生命垂危了,到安鶴堂一看,總算松了口氣,他拿着藥箱過去熟練地拆掉原來的棉布,檢查了一下傷口,說道:“無礙,只是傷口裂開了,原本這個燙傷便沒有傷到筋骨,只是以後斷不能再磕着絆着了,傷口愈合得不好,日後會留下疤痕。”

周大夫包紮好季翊的傷口後,又順勢看了一下他的額頭,說道:“額間的傷口倒是恢複得不錯,若是有上好的玉容膏時時用着,想必這疤痕也能淡去十之*。”

樓音默默聽完了周大夫的話,問道:“三日後啓程回京,他的傷勢會有影響嗎?”

“三日後……”周大夫撫須思量了一會兒,說道,“只要少走崎岖的山路,少受一些颠簸,倒也是沒有大礙的。”

此時,季翊躺在床上,雙眼微合,像是要睡着了一般。樓音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說,走了出去。

“枝枝,你今日便開始打點一切,三日後啓程回京。”樓音想了想,又補充道,“這次,咱們走水路吧。”

平州偏遠,崎岖陡峭的山路是免不了的,不如走水路,雖說繞遠了些,但卻勝在平穩。

枝枝應了,立馬就下去安排,三日後的清晨,幾輛馬車便整整齊齊地排在安鶴堂門口了。

王潛勻親自來送行,樓音與他也只是交代了一些平州的瑣事便上了馬車。此次回京,共用了五輛馬車,兩輛坐人,剩餘三兩裝載行李。

在車上坐穩了,樓音特意問了一句:“這次馬車不會在途中壞掉吧?”

“呃……”枝枝知道樓音在說來時季翊馬車壞掉的事情,她笑了笑,說道,“馬車都是王大人找了最好的來,雖相貌樸實,但勝在結實,絕不會出問題,況且咱們今晚就能到達百川河,殿下大可放心。”

樓音嗯了一聲,便閉目養神。路上搖搖晃晃,很快便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已是晌午。一行人未做停留,只簡單用了幹糧,便又繼續上路。期間,樓音只問過一次季翊那邊的情況,枝枝稱平安無事,樓音也便不再多過問。一晃眼,天便黑了,一行人已經到了百川河邊,侍衛們正有條不紊地将行禮往船上搬。

此次要在船上度過六七日光景,枝枝置辦了一條普通內河船,船身不大,分為兩層,比京都淮河的畫舫還要小上一圈,但容納樓音一行人卻是足夠了。

百川河不像淮河那般繁盛,夜色一籠罩,便只剩幾只停泊的船舶在昏暗的燈光下,只看得清大概輪廓。

只一刻鐘功夫,枝枝就将船上的一切打點好了,出來扶樓音上船。

船艙內彌漫着一股榆木特有的氣味兒,樓音不是很習慣,想開窗驅散這氣味兒,但夜裏風大,開窗恐怕會受了寒氣,于是只叫枝枝點了熏香進來。

“季翊如今住在哪裏?”

樓音漫不經心地問道,枝枝也便點着熏香,一邊說道:“就在隔壁呢,自然是把最好的兩間船艙留給殿下和季公子了。”

樓音笑了笑,往床上一趟,嘴裏輕輕念叨:“也用不着。”

她口中的“用不着”,肯定不是說用不着将最好的船艙留給她,那自然就是說不用刻意把好的船艙留給季翊。枝枝撇着嘴,心裏想到,真是越來越看不懂她家公主的心思了。

船緩緩開動了,夜裏航行得慢,但樓音甚少坐船,依然睡不着,索性坐了起來,拿了一本閑書靠在床邊看着玩兒。船艙不甚隔音,連外面侍女走動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樓音皺了一下眉頭,枝枝便打開門,讓小點聲,侍女們立刻将腳步放得不能再輕,幾近用腳尖走路了。

“公主,船艙不隔音是有的,您再忍忍,上了岸就好了。”枝枝将門關好,回頭說道。

樓音輕輕嗯了一聲,繼續看書,看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了什麽,問道:“咱們上船後,周國那群人如何了?”

自從上次大火,周國的刺客行刺失敗,但卻也沒離開,依然潛伏在周圍,只是事跡已經敗露,再不敢輕易動手了。

“白日也是跟着的,只是他們定沒有想到咱們上了船,如今一時半會兒也跟不上來。”

枝枝答了,又問道:“殿下,您說,他們要跟到什麽時候?”

樓音看着書,眼簾也沒擡一下,說道:“他們任務已經失敗,目前雖跟着我們,卻是不敢再動手了。最後要怎麽樣,且看他們主子的意思,畢竟季翊已經知道了這群人的存在,他們的主子若謹慎些,便回召回他們,不敢再輕舉妄動。”

“嗯。”枝枝也沒再想其他的,這時,有人敲了幾下門,枝枝出去與外面的人耳語幾句,便回來說道:“殿下,琦蘭和香兒暈船了,此時吐得死去活來呢。”

香兒和琦蘭甚少出宮,更是從未坐過這麽長時間的船,樓音便點點頭,說道:“此次走得隐秘,也沒帶上個太醫,你拿上款冬姑姑準備的藥丸去看看她倆。”

枝枝走後,樓音也覺得困了,便放下書躺下睡覺。樓音靜靜地躺着,周圍一絲聲響也沒有,船舶輕微地晃蕩也被無限放大,而且屋子裏熏着香,窗戶又緊緊閉着,樓音覺得胸口有些悶,便披上鬥篷下床去開窗。

剛支開窗戶,便有一陣冷風迎面吹來,樓音打了一個寒顫,卻有些貪戀這寒風帶來的清醒。二樓的船艙緊緊相連,窗戶一個挨着一個,她無聲地站着,雙手撐着窗沿,任寒風灌入她的領口。突然,旁邊一扇窗戶也被支開,傳來幾聲輕微的咳嗽。

不用細看,樓音也知道那是誰。他的聲音與氣息,樓音再熟悉不過了,她扭過頭,看見季翊斜倚着,窗沿直到他的腰間,因此他只稍稍前傾,整個上半身便伸出了窗戶外。他只穿了一件單薄的中衣,風輕而易舉地便将他的頭發吹得飄散起來。

樓音轉回頭,直視前方,只有餘光裏還有他的輪廓。

“天寒地凍的,你要是想死得快點,便在這兒繼續站着。”

半晌,季翊才說道,“我若死了,阿音你也不會活得痛快。”

船身忽然一陣晃動,樓音差點被晃倒,她一把抓緊了窗戶才站穩,她低着頭,雙眼卻看向窗外,目光冷峻,冷風吹得她牙齒輕顫,“你以為你這瘋子的生死,能影響到我的生活?”

風呼呼地挂着,連穿着鬥篷的樓音都覺得冷,而只着中衣的季翊卻像感受不到這寒氣一般,他連聲線都不曾有起伏,“瘋子?我說過,我向來很清醒,我很清楚自己要什麽,也很清楚自己該怎麽做。”

樓音冷哼一聲,挂着一絲笑,“啪”的一聲關了窗戶,這時,枝枝從外面進來,看見樓音站在窗戶邊,連忙跑過來将窗戶再扣了一下,确保它嚴嚴實實的。

“殿下,這麽冷,您站着做什麽?”枝枝扶着她坐下,然後拿出一張紙條說道,“京裏來信了。”

樓音展開信,只有短短幾個字:東宮瑜側妃小産,子存母死。

“她死了?”樓音問道,“怎麽好端端就小産了?”

問了相當于白問,這封信就這麽短短幾個字,亦未說明緣由,誰又能知道商瑜是怎麽小産而死的。

“罷了,死了就死了吧,孩子還活着就成。”

“嗯?”枝枝不解樓音的思路,她還想問些什麽,卻被樓音打斷了。

“加速航行,咱們早些回京吧。”樓音躺在床上,心裏惴惴不安,總覺得最近京都開始不安生了。還有陳作瑜一事,他府上出現了太子的畫,兩人必有牽連,若是能将陳作瑜背後的人揪出來,說不定能鏟除朝廷的一個毒瘤。

“給刑部遞個信兒,讓岳承志盯陳作瑜的案子盯緊點。”樓音睡前,最後吩咐了一句。

六日後的晚上,船舶終于靠岸,踏上岸的那一刻,樓音腳步竟有些虛浮,腳踏實地的感覺給了人不真實感,她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回頭,見季翊也從船艙裏走出來了。兩人遠遠站着,季翊看着他,夕陽照在他身上,讓他的表情模糊不清,但這幾日的休養,他已經行動自如,只要沒有大動作,沒有人能看出他曾受過重傷,除了臉色依然有些蒼白外,與常人并無異處。

翠蓋珠纓的華車早已候着,樓音不再看他,踏上了馬車。

車身很快隐藏在昏暗的夕陽下,季翊胸口一陣劇痛,嘴角滲出一絲血跡,郁差架住他的肩膀,問道:“殿下,您……還好嗎?”

季翊看着樓音馬車的車轍,點頭,用手背擦了嘴角的血絲,站直了身體,往自己的馬車上踏去。郁差跟在他身後,想說些什麽,卻又不敢說出口。那日的大火,他越想越不對勁,有八成的可能是樓音知道了跟蹤他們的刺客,故意放火,來一招調虎離山,想借刀殺人,他的主人亦不可能不清楚,卻縱身火海去救她。樓音分明已經不是第一次想下手殺他了,郁差不明白他為何還要舍身救她,這一次她的行為只要被公之于衆,定會吃不了兜着走,可季翊偏偏還為她遮着藏着。

郁差心有不忿,可他卻知道自己無能為力,自從季翊為了樓音不惜将自己收斂的羽翼暴露出來時,他便知道季翊沒救了,像是病入膏肓一般。

想到這裏,郁差的後背更是一陣寒意襲來,事态若是如此發展下去,恐怕他們多年來的努力都将功虧一篑,他看了看馬車,暗自打算着,該把季翊的失常情況告知給丞相大人了。

樓音是夜裏到的皇宮,沒有告知任何人,悄悄地回了摘月宮,第二日皇帝一下朝便迫不及待地召見了她,第一件事問的不是陳作瑜的貪污案,而是那日的大火。

“那樣大的火,可有傷着?”

看着皇帝滿是關懷的目光,樓音笑着說道:“父皇您看,兒臣不是好好的嗎?一根頭發都沒燒着。”

皇帝自然是知道她平安無恙的,但還是要忍不住問一問才算安心,“那季翊又是怎麽回事?”

樓音嘴角的笑容僵了一下,她看了一眼皇帝身後的妙冠真人,說道:“他以為兒臣被困在火海裏,所以舍身進去救兒臣了。”

這些消息,皇帝早就知道,但從樓音的口中聽到,皇帝還是有些愣。

樓音與季翊的關系,他是知道的,京都裏傳得那麽開,他也只當沒聽見,即便樓音常常召季翊入宮,他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的女兒要什麽他都給,不過是一個男人而已,他的女兒喜歡便由着她,誰又敢多說什麽?他的姐姐還未出閣時,便斷斷續續有過幾個情郎,亦沒有人敢指指點點,這是作為大梁最尊貴的金枝玉葉的權利。

但樓音終究是要嫁人的,與季翊玩鬧便罷了,要是嫁人,季翊第一個便被排除在外。質子身份便不提,即便他是周國受寵的皇子,皇帝也不舍得将樓音嫁得那麽遠。

可是,季翊已經兩次舍身救她了,兩人的情誼已經深到了可以不在乎生死的地步嗎?

“阿音,告訴父皇。”皇帝看着樓音的眼睛,問道,“你與季翊,已經到了生死相許的地步了嗎?”

樓音沒想到皇帝這麽問她,先是愣了一下,才笑着說道:“父皇,兒臣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即便再喜歡他,又怎麽可能委身下嫁質子?”

樓音的回答,皇帝很滿意,他點點頭,說道:“阿音明白就好,那正好有一事也要告知你,南陽侯昨日,請旨尚公主。”

☆、46|第 46 章

皇帝說了這句,便等着樓音的回應,卻不想樓音臉眼皮都不曾擡一下,說道:“那就嫁呗。”

她的語氣玩味,聽起來就像鬧着玩兒似的,皇帝便冷着臉說道:“阿音,這是終身大事,不許胡鬧。”

樓音也正了神色,說道:“兒臣沒有胡鬧,父皇不是一直中意南陽侯做兒臣的驸馬嗎?父皇看中的,必定是最好的,兒臣沒有異議。”

向來有主見的女兒突然如此乖順,皇帝反而有些不習慣了,他捂着嘴咳了一下,說道:“你再仔細考慮考慮,婚姻大事,關乎一生榮辱,父皇這幾年來可是好好考察過南陽侯的,确實是個忠肝義膽之人。”

聽到“忠肝義膽”四個字,樓音費了好大力氣才忍住想笑的沖動,她低着頭,說道:“不用考慮了,要考慮,父皇也考慮這麽多年了,兒臣沒有意見。”

即便是一國公主,心思也與普通女子一樣難以捉摸,皇帝原本都盤算了好了如何說服樓音,不管她以什麽理由拒絕,他都能有一套說辭,但樓音爽快的答應了,皇帝卻一時不知所措。知女莫若父,他總覺得樓音答應得這樣爽快有貓膩,于是又問了一遍:“阿音,你可是當真想清楚了?”

樓音擡頭,看着皇帝,鄭重地點頭說道:“兒臣想得很清楚。”

皇帝一時無言,說道:“那好,朕再找南陽侯好好商議一番。”

尋常女子定親後,少則也要三五個月才能準備齊全嫁妝,更何況作為公主,光是修建公主府便至少得花費大半年時間,若真是要嫁,怎麽也得準備一年時間,皇帝心想先派人選址修建公主府,待建成時,樓音也該十八了,雖說皇帝的女兒不愁嫁,但南陽侯年齡卻不小了,那時兩人大婚,也算了了他多年的夙願。

心裏已經開始盤算着,樓音卻補充道:“不論嫁不嫁人,父皇都是要賜下公主府,新建就不必了,兒臣覺着外祖父留下的那處宅子便很不錯,母後便是在那裏長大的,兒臣早就念着那處地兒了,父皇以為如何?”

“不行。”皇帝義正言辭地拒絕,“大梁公主出嫁,向來都是要新建公主府的,怎能用舊宅委屈了你?”

樓音的盤算是将外祖父舊宅改造成公主府,縮短備嫁時間,在季翊回國前便能出嫁,但她嘴裏卻說道:“平州潞州接連受災,又出了陳作俞這麽個貪官,國庫本就空虧,兒臣怎好意思再勞民傷財大興土木?若父皇執意要為兒臣建造公主府,兒臣倒是無顏見天下百姓了。”

作為一國之君,任何事情在民生面前都要讓步,樓音這麽說,皇帝便找不到法子反駁,一方面為女兒的大義感動,一方面又覺得委屈了女兒,沉默了半晌,才說道:“待國庫有了富餘,朕定為你建造媲美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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