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天回家以後,因為丢了自行車,而自行車又是小姑的,所以江雲意整整聽奶奶說了一晚上他親媽的壞話,他算是明白,不管他做什麽,他這位刀子嘴刀子心的奶奶總能把話題拐到他親媽身上去。

“要不是你媽跟野男人跑了,你也不會是這樣有人養沒人教。”年近七十的劉賢珍罵起人來還是精氣神十足,一頭齊耳銀發甩得帶勁兒。

江雲意其實不知道他親媽到底哪兒去了,又是去做什麽,流傳在衆人口中的版本形形色色至少有二十個,江雲意聽得出劉賢珍偏愛“跟野男人跑了”這一個,但是他覺得他那親爸也不是什麽好貨色,這麽些年帶回家的阿姨數不勝數,有時今天帶這個,明天就換了那個。

再怎麽樣也應各打五十大板,結果所有人都罵他媽,卻沒人罵過他爸,甚至在他爸潇灑了十幾年以後娶了一個年輕女人,人們還誇上一句男人越老越值錢。

江雲意很郁悶。

“你這種少爺就是在城裏好日子過慣了,也不知道像誰,天生不會安分過日子,整天就想着往外跑。”劉賢珍口水噴濺出來,“沒有你爸賺錢,你哪來的資本揮霍?你看你那個親媽管你嗎?”

江雲意自己也不太想被生出來。

暑假他的生活費全被他爸交到劉賢珍手上,他以為有個地方吃住就夠了,沒想到劉賢珍還是覺得他占了他們家多大便宜。

他沉默,劉賢珍便說“沒個媽都變啞巴了”,于是他開口,然後劉賢珍說“誰教你頂嘴的”、“真把自己當少爺了”。

爺爺去世得早,家裏是劉賢珍說了算,江雲意的小姑,也就是他爸的妹妹,一家三口都住劉賢珍這棟自建房裏,小姑兒子聰聰長到三歲了還不怎麽會說話,劉賢珍卻把她這親外孫寵得像個寶,吃飯的時候聰聰在地上爬,她就跟在聰聰屁股後面追。

前一秒還喜笑顏開,後一秒看見江雲意臉就垮下來了。

原本江雲意出去找暑假工只是單純不想在家待着,這下把小姑的自行車弄丢了,他便是不得不賺錢賠小姑一輛新的了。

沒了自行車,還好小姑丈有一輛電動車,農閑時,小姑丈每天天不亮就要去鎮上廠裏做工,江雲意心想,拜托小姑丈順路帶帶他應該不是什麽難事。

一大早,傅岩風騎摩托載着乘客,在鎮上汽車站前把人放下,收了張十塊,再找回張五塊,把錢塞進口袋後,轉頭就看見汽車站附近甩着胳膊四處晃悠的江雲意。

夏天天亮得早,傅岩風出門時不到六點,載了趟客現在至多六點半。

車站出來就是一個集市,時間還早,路上基本是賣早點的小攤小販,店鋪大多還沒開,零零散散的行人裏夾雜着幾個摩的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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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岩風不是專職幹這個的,只是八點前常在這塊附近接一些散客,這會兒剛把車在路邊一棵樹下停下,沒等來乘客,先等來了江雲意。

江雲意過來的時候,周圍幾個摩的師傅腰都直了起來,看見他朝傅岩風的方向去,又把背駝了下去,眼睛看向其他地方,去搜尋其他乘客了。

到男人跟前,江雲意還沒開口,就聽坐在摩的上這人問他:“坐車?三公裏起步價三塊。”

跟想象中不一樣,江雲意以為他們昨天已經算是認識了,于是抿了抿唇,小聲道:“你不記得我啦?我是昨天那個……”

才一個晚上時間,怎麽可能不記得,男人喉嚨溢出一絲笑,“這麽早出來做什麽?”

江雲意揉了揉眼睛說:“找活兒幹呢。”

傅岩風看他又是揉眼睛又是打哈欠,就說:“困?可以不用這麽早。”

江雲意手掩住嘴巴,微微眯着眼,又打了個哈欠,“沒辦法,我沒車,只能大早上跟家裏人出來。”

傅岩風沒說話,江雲意接着說:“你平常就是開摩的嗎?”

“載人也載貨。”

江雲意一下明白了:“哦哦,那你載貨也是用摩托車嗎?”

傅岩風回他:“找人借了輛三輪。”

車子是別人閑置下來的,他每天早上八點過去拿車,天黑前還回去。

“哦,哦。”

傅岩風見江雲意低頭看腳尖,一副好像在思考,又yu言又止的模樣,知道他可能有話要說,但沒打算主動問,只是把褲兜裏的煙摸出來抽。

煙叼在嘴裏還沒點着,就聽見這人慢吞吞開口:“那個,你要不要一個助理?”

助理這詞在傅岩風這個載人又送貨的司機聽來有點黑色幽默的感覺,他擡頭看了眼面前細胳膊細腿這人,沒直接回絕他,給他指了個方向,“馬路對面那水果店,等會兒店開了你去問問,看老板要不要助理,就說是傅岩風介紹的。”

傅岩風也學他說“助理”一詞,這人的關注點明顯跑偏,兩只圓圓亮亮的眼睛放大來,看着他,用帶着點怯的聲音說:“你叫傅岩風呀……是不是岩石的岩,山風的風。”

傅岩風頓了頓,回答他:“是。”

男孩彎着眼睛笑,自己誇自己:“我真聰明。”

人漸漸多起來,其他摩的師傅開始陸續接到乘客了,傅岩風到底沒抽煙,把煙收了,朝面前的男孩擡了擡下巴,“你差不多可以去店門口等了。”

男孩沒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你還沒問我叫什麽呢。”

傅岩風看了眼周圍,沒有要坐車的人,于是繼續跟他聊:“你叫什麽?”

男孩說:“我叫江雲意,江水的江,白雲的雲,意思的意。”

傅岩風問他:“你不是浦風的?”

村裏的男人大多姓傅,也很少聽過有姓江的。

“我爸姓傅,我身份證和戶口本上也都是寫的傅雲意,”男孩又打了個哈欠,“但是我想跟我媽姓,成年後會自己去派出所改姓,所以現在先管自己叫江雲意适應一下。”

傅岩風沒問他為什麽想改姓,也沒再問別的,這時剛好有要坐車的人走過來,江雲意自覺挪了位。

傅岩風載人離開車站時,從後視鏡看見江雲意朝馬路對面水果店走去,一顆倔強的後腦勺上頑強立着幾根呆毛,風一吹,那柔軟的發絲就在朝陽的曙光中微微擺動。

江雲意也沒想到這麽快就能再碰着這人,本來還想着再見面的時候要還煙。

既然這樣,他想,那煙就先欠着,等他掙到錢一定還上。

早上十點鐘,傅岩風拉一車家具經過汽車站時,看見水果店門前的空地上放着一箱箱水果,而彎腰搬着那些水果的正是江雲意,彎腰時薄薄的T恤裏背部脊椎凸起明顯。

中午十二點,傅岩風照常去車站附近一家快餐店打包快餐吃,快餐店水果店兩家店離得不遠,中間只隔着三家店面,車停在快餐店門口,今天傅岩風吃午飯前先去了趟水果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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