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過了幾天,江雲意上門來了,晚上時間來的,傅岩風在後院劈柴,後院只拉了個25瓦的燈泡,光線昏暗,他劈一半就聽見後門傳來哎喲一聲。
江雲意看大門沒關就自己進來了,在廳堂沒找着人,循着聲穿過堂屋往後院走,沒想到剛出後門就一腳踩進水溝裏。
他不記得上次來時這裏有條溝啊!
幸好水溝不深,就鞋面濕了些。
傅岩風手中柴刀往柴上一放,過去把人拎到牆邊燈泡底下說話,“怎麽這個點過來?”
可能得有九點多了,農村很多小路沒路燈,這個點路上基本是黑的。
江雲意說:“白天來的時候你不在。”
“怎麽過來的?”
“走路。”江雲意晃了晃手上的手電筒,“從家裏拿了一個這個。”
“白天在外面送貨。”傅岩風看了眼他的手電筒,做完解釋後把他往屋裏帶。
江雲意那輛自行車就貼着牆放在廳堂,來時他只顧着找人,一輛車明晃晃就在眼皮子底下卻被他忽略了。
而大黃不知道何時趴到了車輪子邊上睡得正香,待人腳步聲近了才讪讪跑開。
車子換了個新車籃,跟之前那個幾乎一樣,不一樣的是之前那個已經扭曲變形,而現在這個是嶄新的。
其實除了車籃,之前那個車鈴也摔裂了,傅岩風便順手幫他一起換了。
沒什麽硬件上的問題,花不了幾個錢,但江雲意站在一旁倒不好意思起來,揪了一下傅岩風的衣角,問他花了幾個錢。
誰知傅岩風一開口就是:“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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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江雲意下巴都快掉下來,他這輛車也才買了不到一百。
傅岩風捺一下車鈴,鈴铛裏就發出清脆響聲,江雲意繞到他面前來,眼角垂了下去,肩膀顫了一下,“我、我沒這麽多錢。”
傅岩風覺得這人多少有點缺心眼兒,不過倒有幾分意思,就接着遛他,“你這車壞得太嚴重,很多配件要換。”
話說完,卻見江雲意胳膊擋着臉,頭低了下去。
江雲意會因為這種事哭鼻子是傅岩風沒想到的。
而江雲意聽見傅岩風解釋他是開玩笑的,修車總共就花了五塊錢的時候眼淚還是怎麽也止不住,委屈的情緒也上來了,哭得一喘一喘,“你也欺負我不是這裏的人,覺得我人傻錢多是不是?我告訴你,我沒錢,我也不傻!”
傅岩風認可他的“沒錢”,不認可他的“不傻”,從旁邊抽了幾張紙巾過來塞給他,“眼淚鼻涕擦一擦。”
江雲意接了紙擦臉,傅岩風幫他把車搬到外頭,江雲意跟出去,發現車子停在離雞棚有點近的地方,不忘吸着鼻子提醒:“往、往旁邊一點兒。”
停好車後,傅岩風微微彎腰靠近他,面對面的,一手搭在他肩膀,低頭看進他的眼睛,“我告訴你什麽叫不傻,別人主動幫你修車,別說修五十,就是修五百這錢都不要你掏,或者修的時候說好五塊,修好後告訴你五十,你也就給五塊,聽沒聽明白?”
面對傅岩風在面前突然放大的一張臉,江雲意心裏咯噔一下,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忽然覺得傅岩風整個人都在發光發亮,像是被一束強烈耀眼的光線打個正着。
傅岩風的臉就這麽在這道強光中烙進他的眼底,他也在眼前人的眼裏看見了自己。
下一秒傅岩風松開了他,直起腰,拿手背擋了一下眼睛,“手電筒關一下。”
“聽、聽明白了。”江雲意很遲鈍地回答。
傅岩風注意到江雲意手上胳膊上的紗布都取下來了,暴露出擦傷過後發紅的皮膚。
所幸傷口只在表皮,沒造成太嚴重的後果,好好養養不會留疤。
“你媽呢?”江雲意才想起來問。
“剛才睡了。”傅岩風說,“不知道現在醒沒醒。”
江雲意想起來自己剛才好像就在傅岩風他媽那間房門口又哭又叫的。
“對、對不起。”江雲意垂頭喪氣極了。
傅岩風領他到外面,把車交給他,“這個點你回去路上慢點兒,沒燈的路段拿手電推車走。”
江雲意嗯嗯兩聲,牽車出門了,上車騎了一小段路才發現傅岩風家那只土狗正搖着尾巴跟在他後面,天黑他騎得不快,狗走走停停竟也能跟上。
“幹嘛跟着我!”江雲意回頭沖狗喊了一聲。
狗說:“汪汪!”
江雲意說:“你還嘚瑟上了是吧?沒有你我能摔嗎?真讨厭!”
狗說:“汪汪汪!”
江雲意說:“你快回去吧,等會兒你主子找不着你。”
狗說:“汪汪汪汪!”
江雲意說:“那你送我到前邊橋頭就好,剩的路我自己能走。”
自行車叮叮當當騎過小橋,橋下水聲潺潺,樹上知了聒噪,土狗搖着尾巴停在橋頭路燈下,盤桓片刻後扭頭往回走。
農村休息得早,江雲意到家時,大門微微掩着,大廳燈已經熄了,小姑一家睡二樓,他和劉賢珍房間都在一樓,此時劉賢珍的房間還亮着,他一進家門,穿着睡衣的劉賢珍就黑着臉從房間出來,罵他還知道回來,說自己等他回來才能闩門,要他下次過了點直接睡外面。
其實劉賢珍家并沒有一個固定的鎖門時間,畢竟小姑丈才經常是最晚回來的,劉賢珍給了小姑丈一把側門的鑰匙,然後鎖門熄燈時間全憑心情,去鄰居家串門可以十一點才熄燈,沒出門七八點熄燈也不一定,熄了燈大家就得各回各房間,如果聰聰要在客廳看電視可以破例。
前幾天他包着紗布灰頭土臉回家被劉賢珍嫌棄得不成樣,怕他這模樣把聰聰吓着,要他自己端飯回房間吃,劉賢珍沒問他怎麽摔的、嚴不嚴重,只問他在哪兒包的紗布、自行車又哪兒去了,他說在別人家門口摔的,人家好心幫他包紮,又主動幫他修車。
吃完飯劉賢珍過來要他把紗布拆了,說在農村沒見人一點擦傷包成這樣,給人看見還以為是多矜貴的主。
江雲意現在睡的這個房間在他來之前是一個雜物間,放一堆鋤頭鐮刀籮筐等等農具,他來以後那些農具還在,只不過往角落位置挪了,中間給他留了張床的空間出來。
其實劉賢珍家不至于這麽寒碜,只是樓上地方都給了小姑一家,一樓除了劉賢珍那間房,就剩這間能勉強住人。
晚上江雲意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想起他以前雖然跟親爸傅平坤生活,但跟現在的情況其實也差不多,現在身邊是這些農具,以前是保姆。
從他有意識起,好像一直都是跟保姆生活,白天家裏只有他和保姆,他沒有被保姆養得嬌貴,反倒打心底裏覺得自己跟他們才是一路人。
他能理解傅平坤跟別人結婚後把他送走的心态,特別是女方還沒有結過婚生過小孩兒,女方想要一個完完全全屬于自己的家庭沒有什麽錯。
江雲意心想,一切錯只錯在傅平坤當年沒有戴套,才有了他。
男人跟女人結合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江雲意迷迷糊糊快睡着時腦海中莫名浮現傅岩風那張臉。
傅岩風這麽帥不知道會跟什麽樣的女人結婚。
第二天早上起來內褲就髒了,江雲意在廁所洗完內褲,拿去後院跟昨晚晾起來的那件挂在一起。
重新進了屋,小姑抱着聰聰經過他說:“诶大早上就這麽熱嗎?你臉曬這麽紅。”
哪裏是曬的,是做夢做的,而夢裏是幫他包紗布時握着他手腕的傅岩風。
車子拿回來了,江雲意沒什麽地方好去,本來今天想再去外頭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找個活兒幹,結果騎車出門時在斜坡這兒停了一停,沒往出村的方向,鬼使神差走上了去傅岩風家的路。
不知怎麽的,似乎離傅岩風家越近,就離村子裏令人煩躁的蟬鳴越遠。
傅岩風今晚提前回來,五點鐘到家時,遠遠就看見家門口停放了一輛眼熟的自行車,擺得離雞棚遠遠的。
進了家門看見親媽吳文霞坐在堂屋一把躺椅上,正閉目養神着。
躺椅是之前他從鎮上買回來的,吳文霞生病以後腿和胳膊都不太使得上勁兒,所以很多東西包括這把椅子平時都放在她的房間居多。
還沒來得及問,先聽見一道清脆響亮的少年音從後院傳來。
——“阿姨,你們家還有小一點的魚缸嗎?”
吳文霞聞聲睜開眼,先看見了傅岩風,“回來啦,一小孩兒過來找你,你不在,他陪了我一天。”
說話時眼角帶了點笑意,皺紋擠到一處去。
“阿姨阿姨阿姨——”
沒聽見回答的江雲意接連喊了好幾聲,沒等來吳文霞的回應,一轉頭先跟從後門出來的傅岩風對上了眼。
傅岩風看這人蹲在後門邊上的水缸前,不知看缸裏什麽東西看得認真,腦袋都快紮進去,而那條總在門口等他回來的土狗現在正懶洋洋躺倒在江雲意腳邊曬太陽。
他走過去跟着看了眼,看見偌大的水缸裏,一條半個手掌大的小魚正在那缸清澈見底的山泉水裏游來游去好不自在,缸底甚至還點綴了幾塊石頭。
“我剛才在外邊小溪抓到條魚,送你們啦!”江雲意起身站直了,手在褲子上搓了搓,臉頰微微泛紅,補充了一句,“你家魚缸好大。”
“這是我家儲水的水缸。”傅岩風盯着他說,“做飯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