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被傅岩風打斷了一下,江雲意終于從悲傷的情緒中抽離,開始覺着疼了,抱着胳膊,眉毛都擰到一起去。
“怎麽摔成這樣?”傅岩風問他。
“都怪這條狗,我騎車騎得好好的它突然跳出來。”江雲意眼淚還挂在臉上,卻咬牙扮兇,沖轉悠在傅岩風身後的那條土狗擺出個龇牙咧嘴的模樣。
過一會兒腦子反應過來了,表情卻沒轉換過來,擡頭看傅岩風時,眼睛還瞪得圓圓的,“這狗是你的!”
裝兇不過幾秒鐘能量就不夠用了,等傅岩風把他和自行車一起帶向旁邊一座低矮的小瓦房時他就安分了。
瓦房老舊,斑駁的白色外牆牆灰掉得差不多了,露出一整面的黃色磚頭,瓦房外有個雞棚,經過雞棚時江雲意往傅岩風身後縮了一下,發現雞全好好關在裏頭,才重新把腰挺起來。
瓦房從外頭看破舊不堪,裏頭卻打掃得幹淨,水泥地面也不顯髒,只是室內的家具陳設實在簡陋,廳堂只有中央一張掉漆的赭紅色八仙桌和幾把長凳,角落一張供桌供奉神明,除此之外基本只剩幾堵牆和穿堂風了。
江雲意來了鄉下才知道鄉下和鄉下也有區別,他們家也在鄉下,但單就客廳而言,劉賢珍那套房子裏有實木沙發和大電視,對比之下,傅岩風家快稱得上是家徒四壁。
廳堂左右兩邊都有房間,進門後傅岩風就進了右邊靠門的一間,江雲意站在房間門口,透過門簾隐隐看見裏頭床上躺着個人,床頭立着一瓶點滴,看樣子是在挂水,然後看見傅岩風走過去俯身挨着那人說了什麽話。
等了沒一分鐘傅岩風就出來了,傅岩風沒主動開口,江雲意也不知道怎麽問,前門進屋,再跟着從後門出來時,他就什麽脾氣也沒了。
傅岩風家沒通自來水,江雲意站在屋後一口井邊上,巴巴等着傅岩風把水打上來。
水打上來後,江雲意蹲在井邊,自己把手伸到水桶裏洗傷口,一桶水沖下去,皮膚表層混着泥沙的血跡沖幹淨了,而他忍着痛也快把嘴唇咬破了。
這邊他把胳膊和膝蓋洗幹淨,那邊傅岩風取了碘伏和紗布剪刀過來。
嬌氣得不像是農村的小孩,傅岩風搬了兩把矮凳子出來後院,看這人坐在凳子上只顧着抹眼淚,沒說安慰的話,拉過他的胳膊,棉簽蘸了碘伏開始幫他消毒傷口。
“我、我自己能塗。”說這話時江雲意還一抽一抽的,眼角的淚都還沒幹,不知是不是剛才洗傷口時重新疼出來的。
“行,自己來。”傅岩風把碘伏和棉簽往他手裏一塞就要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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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雲意抓着瓶子棉簽,立刻反悔了,忙叫住傅岩風,“都、都塗一半了!”
傅岩風拉他手腕看了眼,看見他手心也有傷口,知道他自己上藥不方便,就又坐回板凳。
江雲意攤着兩只手,任由傅岩風手中不太溫柔的棉簽在他手心來回滾動,疼得不住吸氣。
要說這人嬌氣,之前看他在車站那邊搬水果時沒這麽嬌氣,但也确實要比別的農村娃不耐痛。
不幸中的萬幸就是這人摔的時候車頭一拐剛好落在旁邊草地上,要是沒有那叢野草緩沖,就這個細皮嫩ro八成得留疤。
胳膊和膝蓋都塗好後,傅岩風開始幫他纏紗布。
傅岩風手掌寬大,常年幹粗活的人,手很燙,掌心指腹全是粗糙的紋路,江雲意細嫩的皮膚被這般大手摩挲着,應覺着糙和疼了,但他拿餘光瞅着傅岩風,對着他冷峻也英俊的面龐,注意力就總是跑偏,好像也沒那麽疼了。
紗布在手心纏了幾圈後,他聽見傅岩風跟他說話,“看你面生,不像本地人。”
他點點頭,“以前很少來,今年才搬來跟我阿嬷住。”
“以前在哪兒?”傅岩風随口問他。
江雲意報了個地名。
傅岩風不像其他人那樣說他是城裏人,只是說:“城裏跟農村還是不一樣,有機會要走出去。”
江雲意想到了什麽,問他:“你今天怎麽沒出去載貨了?”
剪子剪斷紗布,然後傅岩風把他手心紗布打了個結:“我媽身體不好,早上找了人過來挂水,得有個人看着。”
江雲意這才知道剛才躺床上那人是誰。
“家裏就你一個人嗎?”江雲意又問。
話問得不清不楚,傅岩風知道他的意思,“就我跟我媽。”
“你其他兄弟姐妹呢?”
“我媽只生了我一個。”
“你爸呢?”
傅岩風覺得沒什麽不能說的,言簡意赅告訴他:“我爸去世了,我媽去年腦梗,偏癱。”
聽聞“偏癱”一詞,江雲意倒吸了口涼氣,“偏癱……”
可聽着傅岩風語氣平常,像是對此事習以為常,“不嚴重,康複以後手腳都能動就是不靈活,經常得有個人看着。”
江雲意帶着歉意哦了一聲,把嘴巴閉起來不說話了。
手心和肘關節都纏了幾圈的紗布,膝蓋也包紮完成,傅岩風看見這人皺起一張臉,聽見他用帶着些可憐的顫音說:“我的車……”
傅岩風問:“這車你自己買的?”
不問不要緊,一問江雲意眼圈就不受控地紅了,低頭自言自語道:“天天給人包水果,包得手都疼了,才剛買,就給摔了。”
傅岩風剛把他車子放前院時大致看了一眼,确實是摔得慘,車頭零件還能修一下,車籃已經變形得沒辦法複原,只能拆掉或者換一個新的。
說話間,那條消失了好一陣的罪魁禍狗很應景地再度露面,貼着牆角追着自己尾巴繞圈。
“大黃過來。”傅岩風坐矮凳上岔開兩條長腿,身子往後傾,把狗喊到江雲意跟前,“來,替你主子賠個不是。”
江雲意眼淚一下收回去了,睜着個圓眼睛,不知傅岩風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下一秒卻見這只叫大黃的土狗一屁股坐在地上,直立着身子,兩只前爪并在一起上下搖晃,竟真成個拱手作揖狀。
大黃作完揖就甩着尾巴光明正大跑開了。
傅岩風對他說:“車我幫你修,你過兩天來拿,這兩天着急去哪兒我載你去。”
江雲意氣歸氣,也懂道理的,人怎麽能跟狗怄氣,再說一碼歸一碼,他又不是被狗咬了,找也找不到狗主人身上,現在看完狗作揖,又聽狗主人說了這麽負責的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支支吾吾說:“我沒有着急去哪裏,就随便附近逛一逛。”
傅岩風笑他:“小孩兒就是閑。”
“說得好像你多老一樣。”江雲意反駁。
他看傅岩風最多二十幾。
“不多,大你七歲。”傅岩風起身把水桶裏的水往旁邊菜地邊上的水溝潑。
江雲意心虛噘嘴道:“二十四歲,又不是四十二歲,看來也大不了我多少嘛。”
傅岩風撿着地上廢棄的棉簽紗布,沒反駁他,由着他逞口舌之快。
傅岩風不理他,江雲意自讨沒趣,眼睛看向其他地方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乖乖從小板凳上起身,好讓傅岩風把小板凳收起來。
跟在傅岩風身後從後院回到屋內,江雲意才慢半拍問:“你家狗怎麽還會表演這個?你教的?”
“沒教過,他聽得懂我們說話。”
“好厲害。”
傅岩風以為江雲意會說他騙人。
走到前院,江雲意正摸着自行車傷感,聽見一旁的傅岩風問他,“需不需要送你回去?”
其實他現在被紗布纏得肢體不協調,有個人載他回去再好不過,但想到床上打點滴那人的身影,他還是搖搖頭說:“不用了,我走一走就到了。”
于是往後的日子,江雲意也經常這麽走着走着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