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江雲意走了幾天,傅岩風才在自己櫃子抽屜裏看見一個用藏藍色毛線織的束口袋,巴掌大,針腳不太均勻,但對初學者來說已是不錯的作品。
心裏已有答案,還是拿去問了吳文霞,确定是江雲意留給他的。
吳文霞沒多想,捂着嘴笑:“上禮拜教他的,我還以為他要送喜歡的女孩兒,沒想到是送給你。”
應該是初六以前就放在這個抽屜裏了,上次也是在這個抽屜被江雲意看到那個粉色發夾。
秉持物盡其用理念,傅岩風再擺攤的時候就拿江雲意送他的這個束口袋裝零錢。
天氣暖和起來以後,吳文霞身體一直有在好轉,傅岩風早出晚歸開始攢得下錢,到了六月手頭存了兩萬多。
七月中旬,江雲意來了。
江雲意下午到的,傅岩風晚飯時間回家,剛進前院就聽見屋內傳來吳文霞爽朗的笑聲。
他進門,八仙桌旁兩人一狗齊齊扭頭看他,桌上放着一個包裝精致的禮盒,盒子是實木的,蓋子掀開,裏頭是用金線纏着的海參和個頭兒不小的幹鮑。
“你回來啦。”江雲意撐着桌沿站起來。
一段時間沒見,江雲意整個人又挺拔不少,腦袋上難得地不再是亂翹的呆毛,一頭短發修剪得利落漂亮。
一旁的吳文霞也跟着站起來,過來拉傅岩風的胳膊把他往桌旁帶,“你來看看小雲送我們的幹貨,咱家以前沒吃過的,這也不知道怎麽煮,煮壞了就不好了。”
沒吃過豬ro也見過豬跑,傅岩風光從禮盒的包裝也能知道一定不便宜,便問江雲意花了多少錢。
“不到五十,就盒子好看,裝的不過是普通的幹貨。”江雲意回答他,轉頭對吳文霞說,“阿姨,你把它們當香菇煮就好啦,這些跟香菇幹貝差不多的。”
吳文霞說:“香菇啊,那阿姨懂了,不過家裏幹貨好多了,下次人來就好了,不要破費,你來阿姨就很開心了。”
拿着海參和幹鮑去竈間的吳文霞還在嘀咕:“香菇怎麽用那麽高檔的盒子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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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吳文霞和傅岩風一起用那些幹貨搗鼓出一鍋湯,一盒的海參鮑魚放了半盒下去,吳文霞喝一碗飽了,剩的傅岩風和江雲意各喝兩碗。
“這個好吃。”吳文霞夾起一塊海參說,“滑滑的,跟香菇一樣。”
又夾起一塊鮑魚,“這個就硬一點兒,不過也好吃,有嚼勁。”
話題轉移到江雲意身上,“小雲最近好像是有長高一些吧?阿姨看着你是長高了。”
“高了高了!”江雲意放下碗筷,要跟傅岩風比身高。
傅岩風低頭扒飯不配合他,江雲意瞬間蔫了,吳文霞一副要親自把傅岩風從椅子上拉起來的架勢,于是傅岩風只好站起來了。
雖然江雲意确實是比過年那會兒要高了,但跟傅岩風一比還是自取其辱。
吃過飯,吳文霞早早休息,兩人在後院一起洗碗。
傅岩風問他高考成績,一開始江雲意抿唇不說話,傅岩風又問了一遍,這時候才聽見江雲意說,“成績不好,沒有好大學可以上,可能要複讀,也可能不讀了……”
江雲意語氣平靜,好像只是在說別人的事。
“不讀了?”傅岩風低頭洗碗,用随口一問的口氣道,“出來打工?準備去哪個廠?還是拜哪個師傅當學徒?”
江雲意低頭喃喃:“我遺傳我爸,不會讀書。”
傅岩風停下手上的動作,擡頭看他:“是不會,還是不想?”
“我不知道。”江雲意突然帶了哭腔,“我不知道,幹點什麽都好,我就想早點離開學校,早點離開家。”
“長大不是離開學校或者離開家,”傅岩風盯着他道,“而是有能力走到社會上去。”
江雲意怔怔看着傅岩風,半晌擡起胳膊擋住眼睛,止住了眼淚。
兩人繼續洗碗,誰也沒再說話,約摸五分鐘後,快洗完碗的時候,江雲意再度開口,跟傅岩風說了件事。
六月份剛高考完,親媽江惠清回來找他了,跟着傅平坤一起來學校。
江雲意說:“她老了不少,跟照片完全不一樣了,我一開始沒認出來,是我爸說了我才知道她是我媽。”
又說原來江惠清不是跟男人跑了,是跟傅平坤離婚後自己一個人去上海打拼,現在已經買了房買了車。
“雖然我以前也怪過她丢下我,但好奇怪,我就是不讨厭她。”
江雲意沒說的是,其實剛見到江惠清的時候,他是極別扭不自在的,哪怕他一直以來都在用她的姓。
江惠清的臉他只在幾張舊照片裏見過,所以在他印象中,親媽一直是二十出頭的模樣,而十幾年後的現在,江惠清已經老了不少,臉上爬了不少皺紋,笑起來比哭還難看。
那天傅平坤來學校,腋下夾着個公文包,手邊電話沒停過,抽空才跟他說兩句話,說他現在長大了,要跟誰走是他的自由。
江惠清過來拉他的手,沒能扯出一個像樣的笑,眼淚就先掉了下來。
江惠清對他說:“媽來遲了,媽現在有錢了,能養你了。”
他就像一個皮球,前十八年被踢到傅平坤那兒,十八歲以後又滾回江惠清身邊。
一路上江惠清都在問他這些年傅平坤對他好不好,劉賢珍對他好不好,他昧着良心說了假話,江惠清滿懷的負罪感好像才減輕了些,說着自我安慰的話:“你是男娃,媽就知道他們至少不會對你太差。”
江雲意有好多話想說,但生活太複雜了,最後能說出來的只有小小的切片。
他從前看傅岩風再累都只是扛着,從不向誰埋怨生活的苦,現在他知道,很多事情不是不說,而是沒辦法說,不知道怎麽說。
因為讨厭傅平坤,所以一直自作主張用着江惠清的姓,等江惠清真的來找他時,他才發現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那樣高興,因為他沒辦法對江惠清缺席的這十幾年的時間視而不見,盡管江惠清告訴他,當年她是怕他跟着自己過苦日子才把他留給傅平坤。
江雲意說:“跟我媽去上海待了半個月,成績出了,我媽讓我在上海那邊複讀,以後考上海的學校,我沒考慮好要不要複讀,跟我媽說暑假想回來待一段時間,就先回來了。”
傅岩風問他還在考慮什麽,“不是一直想走嗎?”
江雲意癟着嘴,說不出話。
傅岩風也沒說話,把剩的碗洗起來。
端着洗好的碗盆進屋,再出來就被江雲意迎面抱住了。
傅岩風沒推開他,也沒抱他,由着他這麽抱住自己。
江雲意偏過頭用胳膊蹭了下眼睛,支支吾吾道:“上海真的很遠,我走了可能以後就不回來了。”
好像就是這時候,傅岩風一顆心才很重很重地墜下,跟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樣,他知道這次如果再推開江雲意,也許就是此生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