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自從上次吳文霞提醒不要抽煙,傅岩風已經很久沒在江雲意面前抽煙,送走江雲意,出了車站他去隔壁小賣部買了包煙,蹲路邊一連抽了兩根,突然覺得這煙抽得沒以前得勁兒。
到家後吳文霞問他:“上海好遠的吧?比淳州還遠吧?”
淳州是吳文霞娘家,從浦風到淳州,山路難走也不過幾小時車程,已是吳文霞這輩子行過最遠的路。
江雲意走後,傅岩風開始自己記賬,店裏都是幾塊錢的東西,流水簡單卻也繁瑣,傅岩風想起店裏人最多的時候,收銀臺前排隊能排幾米長,他幫着吳文霞一起收銀,手寫登記會員的事一直是江雲意自己一個人幹,平時鬧騰一人,認真起來也能坐一天,把賬做得分毫不差。
傅岩風低頭瞧見賬本上圓圓飽滿的字形,無端想起那雙圓圓明亮的小鹿眼。
江雲意回去上海了,但是兩人的關系依舊如約定好的那般持續着,他們每天睡前會固定打一通電話。
什麽都聊,聽江雲意說上海那邊,好多人離開學校後也會繼續學習,除了高考,還有自考成考各種考試,像他這種不回學校、自己在外面準備高考的人有很多。
說江惠清給他報了個班,裏面什麽人都有,好多二十好幾了還在準備高考,有一些甚至已經結婚有小孩兒了。
“我是我們班年紀最小的,跟我關系最好的都有二十二了,他是到了大三不滿意他的大學專業決定退學複讀的。”
江雲意話多,傅岩風因此在每晚一通的電話裏都能了解到他的生活,知道他每天的課程安排,補習班裏多是寫卷子刷題,他基礎沒別人好,但他那個大三的朋友很熱心,經常主動給他講題,用江雲意的話說就是,感覺有希望沖本科了。
又聊江惠清,江雲意說江惠清在上海某步行街跟人合夥開了家小江生煎,賺的都是游客的錢,生意特別好,難怪能買房買車。
“不過上海還是蟹黃湯包好吃,皮薄湯汁多,一咬滿滿的蟹黃……”江雲意砸吧砸吧嘴,“等你來我一定要帶你去吃。”
周一到周六聊的多是學習,到了周日江雲意就放飛自我了,在外頭瘋玩了一整天,周末晚上給傅岩風打電話時一顆心還靜不下來,說上海太好玩了,也每次都會說:“要是你在就好了。”
大多時候傅岩風是坐在堂屋沙發上一邊跟他打電話,一邊核對當日賬簿,聽見他說的話,也聽見房間裏吳文霞很重的咳嗽聲。
傅岩風自己的生活乏善可陳,沒什麽好說,但經常江雲意問一句他答一句也能聊出來不少東西。
“店裏生意好嗎?最近租書的人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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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可以,回來給你看賬本。”
“我走了誰記賬呀?”
“我記。”
“現在是不是覺着我的好了!”
“你一直挺好。”
“樓上那賣汽水的小哥還在嗎?沒辭退人家吧?”
“他在我們這兒是兼職,現在進廠了,就沒做了。”
“那現在二樓誰在賣東西?”
“重新找了一個。”
“什麽時候找的?男的女的?年紀多大?好看嗎?有我好看嗎?這麽大的事你竟然沒跟我說!哼!”
“五十歲一阿姨,孫子上幼兒園了無聊過來兼職。”傅岩風忍笑道,“跟人阿姨就別比誰好看了吧。”
江雲意大概也是難為情了,嘟嘟囔囔道:“人家怕你在外面找個小三小四嘛……”
江雲意也問起吳文霞,有時直接在周末白天時候打電話過來,跟吳文霞也聊聊天,吳文霞捧着手機不咋說,光是聽着江雲意聲音就高興。
還有大黃,傅岩風喊一聲大黃,大黃就會湊過來沖手機汪汪兩聲。
江雲意回去沒多久就是國慶,國慶傅岩風收到人生中第一張明信片,是從上海寄來的,直接寄到店裏。
明信片上的圖像看得出是上海的一些地标建築,卡片上方印刷着一排英文和“魅力上海”四個字。
翻到背面就看到了熟悉的圓圓的字體,寫了雙方的信息,有名字、地址和電話。
這天晚上一通電話從十一點打到淩晨,過了十二點,傅岩風對江雲意說了生日快樂。
“還以為你忘了呢。”江雲意在電話那頭扭扭捏捏。
傅岩風說:“忘不了,買了禮物,給你寄過去了,地址是卡片上那個地址沒錯吧。”
江雲意說:“沒錯的沒錯的。”
傅岩風說:“小屁孩兒心眼這麽多。”
江雲意說:“什麽小屁孩兒,我現在十九了!”
傅岩風說:“大屁孩兒。”
傅岩風買的是一打教輔書,各個學科的都有,過兩天江雲意收到的時候都快哭了,在電話那頭氣得胡言亂語:“你是不是打算把我氣死好再找個新的?”
“找什麽新的?”傅岩風裝聽不懂。
“找、個、老、婆。”江雲意咬牙切齒。
傅岩風這下笑了,不跟他開玩笑了,要他別急,說還有一個包裹在路上。
第二個包裹就正常多了,是一塊腕表,黑色走針表盤,棕色牛皮表帶,聽傅岩風說這是情侶表,他自己也買了一塊時,江雲意樂得在床上直打滾,恨不得洗澡時候都戴着表。
江雲意也問了傅岩風生日,冬月初三,農村過的是農歷生日。
2006年12月22日這天,傅岩風收到順豐快遞小哥送上門的一個箱子,打開一看全是江雲意從上海給他寄過來的所謂的生日禮物。
一件黑色加棉休閑夾克,一雙中幫皮鞋,翻毛皮鞋面,保暖又禦寒,還有兩件純色打底衫。
傅岩風說:“這是幫我把過年衣都買了?”
衣服鞋子都試了,意外地合身合腳。
“跟媽媽去挑了好久呢。”江雲意說,“我媽問我買給誰,我說你過生日,買給你,她之前看過你照片,誇你長得帥呢。”
傅岩風說:“跟你媽說了我們關系?”
“還沒呢。”江雲意突然吞吞吐吐,“我一個人不敢,怎麽樣都得等你在我身邊吧,我們一起說……”
傅岩風說:“不急,等高考完再說。”
電話那頭安靜了幾秒,傅岩風聽見江雲意說:“阿姨身體好些了嗎?出遠門坐長途會不會累?”
他沒有馬上回答,江雲意緊接着說:“阿姨來不了的話,到時候我叫媽媽陪我回去也是可以的。”
江雲意的擔心是對的,吳文霞的身體撐不了坐太久的車,可若是留吳文霞一個人在家,傅岩風也沒辦法走太遠。
傅岩風之前從未想過婚姻,除了怕麻煩對方,也怕對方會把吳文霞當成麻煩。
可現在對方不怕麻煩,也令他從心底滋生出虧欠感。
偏偏江雲意還懂事,在電話那頭說:“雖然我老是說你要是在我身邊就好了這種話,但其實我的重點不是在哪裏,而是跟你在一起,只要我們在一起,在哪裏都是一樣的,我回去也是一樣的,只要跟你在一起,”
差不多的話颠來倒去講,倒有種樸素的真誠。
傅岩風揶揄他:“我以前怎麽沒看出來你這麽能說口水話。”
江雲意說:“感動嗎?嘻嘻。”
傅岩風笑而不語。
江雲意:“喂喂,怎麽不說話呢。”
傅岩風:“感動。”
2007年的春節來得比往年都要遲,一直到二月上旬,江雲意補習班才終于放了寒假。
想給傅岩風一個驚喜,沒提前說,悄沒聲兒地就跑回來了,直接路邊攔了輛摩的去店裏,沒想到傅岩風和吳文霞都不在,進了店,收銀的桌子後邊見到的是一張陌生的面孔。
是個看起來跟他年紀差不多大的男生,五官端正,膚色比他健康些,此刻正低頭做些什麽。
靠近定睛一看,才發現這人好像是在記賬,手裏的那個賬本眼熟得很。
江雲意背着書包提着行李袋,在收銀臺前頓了一下腳步,腦子突然短路,又吭哧吭哧出去看了眼店名。
“找人嗎?”男生終于擡起頭來。
“那個……”江雲意莫名詞窮,“傅岩風呢?”
“岩風哥不在,進貨去了。”
男生站起來,個子要高江雲意一些。
這時有人拿着東西過來買單,男生熟練翻開本子勾選會員,再在賬本上記下一筆。
江雲意剛想開口,又過來個租書的人,他提着行李袋被擠一邊去了。
男生對他說:“抱歉,你先到旁邊椅子坐一下吧,或者去樓上,樓上也有桌椅,我們這邊書可以免費看。”
江雲意在旁邊椅子坐下後,撇開臉不知道哪來的氣,鼓着臉說:“這個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