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江雲意回去填志願的時候給傅岩風打了通電話,說第一志願要填報N大。
N大離傅岩風這兒只有不到兩小時車程。
“我這個分數雖然可以沖更好的學校,但如果報N大可以選最好的專業。”江雲意強調,“跟機構老師商量過了,媽媽也同意了。”
傅岩風問他:“你确定要從上海考回來?”
江雲意說:“你真的好讨厭,我媽都同意了……”
傅岩風說:“跟你媽同不同意沒關系,你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
江雲意說:“我是決定報N大才知道離你那麽近的,你愛信不信,哼。”
傅岩風問:“N大什麽專業?”
江雲意說:“會計。”
傅岩風問:“你喜歡這個?”
江雲意說:“喜歡,好不容易有個喜歡的,其他都沒什麽興趣。”
連江雲意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對未來職業難得的一點點興趣也是來源于過去在兩元店幫傅岩風記賬。
算上路上來回時間、選學校填報志願時間,傅岩風以為他至少要走半個月,可不到一個星期江雲意就回來了。
江雲意走的時候,傅岩風告訴他不着急回來,可以在家等錄取通知書到了再來,當時看他點了頭以為他是聽進去了。
這天下午,在ICU探視完吳文霞,剛走出醫院傅岩風就接到江雲意的電話,緊接着,十分鐘後江雲意人出現在了醫院大門口。
一見面江雲意就往他手心塞了一張冰涼涼又留有殘存溫度的銀行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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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岩風這才意識到,江雲意這趟不完全是奔着填志願回去的。
路上人聲車聲都雜,傅岩風先帶江雲意回了出租房。
卡裏有七萬,一回去傅岩風就問他:“錢哪來的?”
江雲意說:“我媽給我的畢業禮物。”
傅岩風說:“太多錢了,你不能直接把這錢給我,要麽也是我找你借,你把你媽電話給我,我跟她說一聲。”
江雲意說:“我媽把錢給我,這錢就是我的了,我想怎麽花都行,不用跟她說。”
傅岩風盯着他道:“你現在能自己掙錢了?不能的話這錢還是你媽的錢。”
江雲意不說話,傅岩風就把卡放回他書包。
江雲意紅着眼圈又把卡拿出來,“我這錢是給阿姨治病的,你幹嘛要跟錢過不去……”
傅岩風其實是有江惠清手機號的,之前他跟江惠清通過一次電話,那次在電話裏江惠清就以江雲意家長身份跟他互留了號碼。
只是沒等他打過去問,當天晚上江惠清就先給他打來了電話。
這是他第二次跟江惠清通電話。
接到這通電話時,傅岩風正準備出門上夜班,在走廊接完電話後,跟酒店請了一晚上的假,轉頭進屋,把江雲意的行李袋從櫃子裏拿出來,開始幫江雲意收拾行李。
江雲意呆滞在原地幾秒,反應過來後上前拉住傅岩風胳膊,“幹嘛呀你。”
傅岩風說:“送你回去,我給你買車票,你今晚就走。”
江雲意腦袋幾乎是空白的,全憑本能扯住行李袋子阻攔傅岩風,“我走什麽走啊。”
可憑他這點力氣,傅岩風輕易就能把他拿開,眼見着出租房內屬于自己的東西全被傅岩風收拾幹淨了,包括之前放在抽屜裏要給傅岩風的錢,幾百塊錢全被塞進他自己的書包,江雲意終于開始慌了,從後抱住傅岩風的腰不放,說話聲音抖得厲害:“幹嘛突然這樣,你別這樣,你別這樣,求求你,你別這樣。”
傅岩風一直沉默,像是在思考接下來要說的話,又像只是單純跟他沒話說了,江雲意不希望是後者。
“我問你,”傅岩風掰開腰上江雲意的手,回頭看他,“七萬塊錢,是怎麽來的?”
七萬塊錢,只有兩萬是江惠清給的。
今晚江惠清在電話那頭說:“一開始是找我拿錢,說是高考完的獎勵,我給他五千,他說不夠,後來一直給到兩萬真沒辦法再多了,他以前從沒要過這麽多錢,要個幾百都算多的了,誰知道他拿了兩萬還不夠,轉頭又去找他叔要,這孩子一直很乖,他叔跟我合夥做生意很多年了,平時也照顧我們娘兒倆,給了他三萬……”
江雲意哭着把五萬塊錢的來源如實彙報,跟江惠清在電話裏說的一點不差。
傅岩風繼續問:“剩下兩萬怎麽來的?”
江雲意坐床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點兒話都說不出了,可傅岩風偏不放過他,按住他兩條胳膊,掌心的勁兒大到磨得他ro疼。
剛才那通電話,江惠清講到最後,也哭得傅岩風幾乎要聽不清她在說什麽了。
“我知道我以前沒做到一個母親該做的,我對不起這孩子,所以他有什麽要求我都會盡量滿足他,他跟你感情好要去找你我就讓他去,他不想留在上海讀大學我也尊重他,我只有他一個兒子,我現在掙的每一分錢以後都是他的……阿姨不是怪你,也不是怪雲意,我只是覺得,我一個好好的兒子,從來都乖得很,怎麽突然變成這個樣子,變得這麽見錢眼開,要不是店老板認識他,打電話給我,我都不知道他把我送他的首飾也拿去賣了……”
江雲意趴倒在床上,哭得幾乎暈厥。
傅岩風把他從床上揪起來,“不許哭了,起來說話!”
還有兩萬是江雲意拿了江惠清的首飾變賣得來的,近十萬的镯子二手賣出到手只有兩萬塊錢。
“镯子,是,是,是我媽給我的,給了我就是我的。”江雲意胸口劇烈起伏,眼睛一圈全哭腫了,一喘一喘地說話,“她說以後那個镯子,要,要送給我老婆,那這镯子,不就是,只能,只能給你嗎?阿姨生病住ICU那麽貴,我不想,我不想你那麽辛苦了,你不要再那麽辛苦了!”
傅岩風坐在床邊突然沒話說,每次想開口喉嚨就一陣陣反酸,帶來強烈的灼燒感讓他連發個簡單的單音節詞都困難。
江雲意從床上翻下來,幾乎是連滾帶爬到了傅岩風面前,一屁股坐在他面前地板上,抱住他兩條腿,臉貼着他膝蓋,就這麽緊摟着不敢松手,哭了太久,以至于幾乎失聲,“我知道,我知道錯了,拜托,拜托別趕我走!”
可江雲意又有什麽錯,要說江雲意有什麽錯,全錯在他在最年輕不懂事的年紀試圖給出全部的自己,因為太年輕,又把愛情看得太重,所以才莽撞地要這世界的其他規則都繞開他運行。
傅岩風說:“你起來……”
江雲意只是拼命搖頭,像是懲罰自己一樣,從坐着換成了跪着的姿勢。
這下傅岩風沒再說話了,皺着眉一把将他從地上拽起來。
呆呆站在傅岩風面前,江雲意又低頭把臉捂上了,眼淚淅淅瀝瀝從指縫間淌出來。
傅岩風起身想去抽煙,江雲意垂手把他衣角拉住不放,紅着眼看着他,他只能把江雲意一起帶出去走廊。
傅岩風抽煙,江雲意站他身邊手還揪着他衣角不放,怕他跑掉似的,也好像是怕自己被甩掉。
今晚江雲意哭得太厲害,到現在還喘個沒停,傅岩風抽完一根煙帶他回屋,從抽屜翻了條口香糖出來給他。
江雲意不肯松開揪他衣角的手,傅岩風就幫他把糖紙剝了,把口香糖塞進他嘴裏。
這晚傅岩風衣角快被江雲意扯出個洞來,直到洗澡的時候江雲意沒衣角抓了,才很不安地換成傅岩風的小指頭牽。
打一會兒泡沫就要牽一下,沖一會兒水又要牽一下。
洗完澡出來,傅岩風幫他擦頭發,他低垂着腦袋,重新伸手把人衣角牽住。
睡前傅岩風問他做不做,江雲意點頭,手還是揪着人衣角,傅岩風沒脫上衣,留了個衣角讓他牽。
身子緊密結合在一起後,江雲意的手才終于放開傅岩風衣角,轉而用力捶打在傅岩風肩頭,傅岩風俯身把他箍在懷裏,江雲意就張口咬住他肩頭不放,又是咬又是打,眼淚順着臉頰流進枕頭。
被咬着的時候,傅岩風怕自己動作太大讓他磕到牙齒,就停下來由着他咬,等他咬夠了再繼續。
江雲意又哭了,指甲隔着衣服撓在傅岩風背上,聲音裏帶着濃濃的哭腔:“我恨死你了。”
能使xin子的江雲意終于不那麽讓人擔心,傅岩風這才聳動腰肢,要他命一樣地動起來。
結束後,江雲意縮在人懷裏,剛才撓人的架勢全沒了,只拼命往人懷裏鑽,“老公……”
“老公別不要我……”
傅岩風開始分不清他說的是夢話還是其他,伸手把燈打開看了一眼,看見懷中人縮成小小一團,緊閉着眼,臉上全是淚。
燈打開後不久,江雲意也緩緩睜開眼,睫毛被濕漉漉的水汽粘成了一绺一绺,讓他連睜眼這個動作都變得艱難。
傅岩風低頭在他眼皮上親了親,啞聲道:“你錯在不愛惜自己,如果連你自己都不愛惜自己,你還能奢求誰來愛你?”
江雲意神情呆滞,傅岩風接着說:“這段時間你先別在我這裏待了,過兩天你就回去,把錢一起帶回去,把這件事跟你媽解釋清楚,再好好道個歉。”
頓了頓傅岩風又說:“等錄取通知書到了,要來再來。”
江雲意拉過傅岩風胳膊張口咬了下去,力氣不是很大,出不了血,偏偏用兩顆小虎牙磨得人皮膚生疼。
傅岩風沒把手抽回來。
在人胳膊上留下兩排淺淺的牙印以後,江雲意終于舍得松口,又扒開傅岩風衣服領口看了眼,看見自己剛才在人肩膀上留下的同樣的咬痕,支支吾吾道:“誰讓你先不要我的,我事先警告過你了,你不要我我就咬你。”
江雲意不是聽不進別人說話,只是他現在不想走,更不想傅岩風拒絕這筆錢,因為吳文霞還要靠這筆錢治病。
第二天他跟着傅岩風去醫院,在普通病房看見吳文霞時,以為她是好轉了才轉出ICU,可又見她雙眼緊閉臉色發青,狀态比之前看起來更差。
江雲意以為只要有了錢就行,卻不知他昨天下午回來,昨天早上醫院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書,要家屬準備後事。
趙姐走了,沒再請其他護工,傅岩風和江雲意在醫院陪了兩天,兩天後吳文霞心電監護儀上的各個數據開始下跌,從晚上持續到第二天淩晨。
前幾天吳文霞還有意識的時候,傅岩風來醫院看她,她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對他說,治不好的,不要再花錢了。
傅岩風知道吳文霞心疼他,這是決心不活了。
他不答應,吳文霞幹涸許久的眼眶湧出淚來,只再說得出最後一句:“兒啊,別再讓媽這麽疼了。”
吳文霞不是完全沒救,只是醫生說這次即使搶救過來也是植物人。天快亮時,清醒了一晚上的江雲意蜷縮在一旁折疊床上剛剛睡着,傅岩風走到吳文霞病床前,俯身摸了摸她的頭,像在撫摸一個熟睡中的嬰兒,低低在她耳邊道:“媽,兒子聽你的,這次就不讓你回來受苦了,你安心走吧。”
話說完,儀器上虛弱起伏一夜的曲線終于都成了直線,傅岩風按響護士鈴,然後叫醒江雲意,一起送吳文霞最後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