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敲九下

晨日初升,天暖氣清,窗外被雨水浸潤打濕後的月桂,在昨夜結起了花苞,雖未盛放,已有清香襲人。

鐘路然醒過來便先聞到了花香,入目是明亮的白色,他頻繁眨了眨眼,視線慢慢掃過屋內。

窗簾沒拉上,燦爛的陽光直射進屋內,一室明亮。

一切都很安靜,他甚至能聽到樓下老式鐘機械性移動的聲音。

很久沒有睡這麽香,這種不用在意任何人,不需要思考然後起床的感覺還有些久違,甚至有些眷戀,鐘路然在床上翻了個身,多躺了十幾分鐘,才坐起,四下摸了摸,先是摸到了手機,解鎖進去之後,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昨晚的通話記錄,持續了将近三個半小時,直到淩晨四點才挂了電話。

他頓覺抱歉,揉了揉眉心。

印象中,為了求她講故事,他好像還撒嬌來着。

鐘路然捂臉,無聲哀嚎。

啊,太唐突了。

他平時不該是這樣的。

怕是也驚到了初言,也罷,只能等回S市再當面道謝。

眼下,只能先發條感謝的短信過去。

鐘路然請假回來是看奶奶的。

老人年紀大了,經不得摔碰,不巧前幾天一直大雨不斷,在院子裏摘菜的時候,地上滑,不小心滑倒摔到了腿,關鍵老人只當是不小心扭着了,不想耽誤他工作,又覺得除了走路跛了點沒啥大病,捱了幾日,中間還想着春天到了,多往菜園裏栽些菜好等他們回來吃,忙活了一兩天,腿上的疼痛更明顯了,不走路也開始疼了。

最後被爺爺發現異常送去了醫院。

爺爺給他打了電話,鐘路然請假回來,在醫院陪護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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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一輩的人,年輕時吃過太多苦,年紀大了生活富足了之後,便嗜甜,嗜肥肉,喜歡大肉。

導致血壓也一直降不下去,高血壓高血脂一直都有,一病如山倒,這些老毛病便也冒出來了。

鐘路然利落起床,換了件衣服去洗漱,在他洗漱的時候,樓下傳來汽車鳴笛聲,接着有一溫潤的男聲和一嬌俏的女聲從外及內傳進來,他知道是誰來了。

不過也沒躲,很快收拾好下樓了。

坐在客廳沙發上跟爺爺聊天的是他爸,鐘從楊。

廚房裏正忙活着的是,他繼母,餘飛薇。

鐘從楊先看到他從樓梯上下來,先喊了聲:“小然,你下來了,快過來坐。”

然後,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

爺爺的目光也看過來。

當着老人的面,該有的表面功夫還是要有的,鐘路然溫聲叫了聲爸,卻是坐到了離鐘從楊距離最遠的位置。

鐘從楊有些尴尬,手收回來,笑着問他:“什麽時候回來的?”

“前天。”

鐘路然從果盤裏拿起一個橘子,邊回邊剝皮,始終沒擡頭。

“回來怎麽不打個電話,我跟你媽好去接你啊。”

鐘從楊知他性子,也不介意,話裏話外都很熱情。

沒等鐘路然回答,餘飛微洗過手從廚房走了出來,到客廳坐到鐘從楊身邊,跟着附和道:“是啊,打聲招呼我好過去接你啊。”

“不用。”

鐘路然看到倆人如膠似漆般恩愛夫妻的模樣,眼神不自覺染上了幾分銳利,很快又被他不動聲色掩下,把手裏剛剝好的橘子遞給了老爺子,另拿了一個又開始剝。

他拒絕的速度很快,毫不猶豫,沙發上兩人面色僵了僵。

老爺子沒接話,掰橘子的動作頓住了。

客廳的空氣有一瞬,仿佛停滞了。

也許是內心的情緒外洩太快,讓客廳的衆人都有些不适,安靜了下來。

鐘路然最不想見到這副場景,又垂頭溫聲補充道:“我自己回來就行。”

他想解釋說,自己有車。

不出兩個小時,便能開車回來。

末了,又想到,這倆人,怕是根本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買了車。

餘飛薇聽他如此說,臉上忽的笑出花來,暗裏推了鐘從楊一下,打圓場:“下回,一定記得喊我和你爸。”

鐘從楊得到妻子指示,也笑:“就是嘛,多簡單,打個電話的事情。”

鐘路然輕點頭。

餘飛薇話說得極漂亮,做人圓滑又精明,把一家人都哄得開心。

四個人在客廳坐了會兒,廚房裏備好菜的王姨喊他們過去,剛話落,餘飛薇已經機靈先一步站了起來,去往廚房親自備了菜端到老太太卧室。

幾分鐘後才回來,又攙着老爺子到飯桌上坐下,招呼他也趕緊坐下吃。

鐘路然在此場景下,有些束手束腳。

作為一個前兩天就回來照顧的人,他該是第一個去給奶奶布菜和攙爺爺過去吃飯的人。

可就慢了那幾秒。

他本是很從容的人,可面對這個母親,總覺得沒來由的慢一步。

餘飛薇總能第一個察覺出當下氣氛中最該做的,最需要做的,最讨好的事情。

而這,也是他最讨厭的點。

飯桌上,餘飛薇和鐘從楊紛紛夾菜給他,關懷備至。

惹得愛孫心切的老爺子更滿意了,笑聲都比平日大了些,罕見問起了駱茂才工作的事情。

說起自己兒子,餘飛薇可說的話就更多了,笑容滿面:“他才剛回國,想先休息一陣子,過段時間再找工作。”

“要是沒啥情況的話,我和從楊打算把他帶到公司,從基層做起。”

鐘從楊默許,沒說話。

老爺子目光沉了沉,不動聲色看了鐘路然一眼,跟餘飛薇說:“這孩子還是多歷練歷練好,別那麽急着往公司塞。”

餘飛薇心裏翻了個白眼,面上還是笑:“您說得是,是該多鍛煉鍛煉。”

到底不是您親孫子,差距就是大。

她自鐘路然生母樂心過世幾年後,嫁到鐘家。

那時,鐘從楊是鳏夫,她離婚,兒子撫養權在丈夫駱畢從那,駱畢從是個花心的主,生意日漸落敗,對兒子并不好,屢次想把兒子推給她養。

她嫁過去後深得鐘從楊喜歡,尋了個高考重要給兒子一個好環境的理由,把駱茂才接到了鐘家,吃住都在一起。

鐘從楊愛屋及烏,再加上駱茂才跟母親一般能說會道,把鐘從楊哄得極好,待他如同親生,反而鐘路然這個木讷陰郁的親兒子,沒那麽待見。

可繞是再好的嘴舌,都抵不了老人心裏的血緣。

說到底,鐘家只有鐘路然這一脈。

尋常給點零花錢,買貴重禮物都沒啥,包括出錢讓駱茂才出國也是老爺子默許的,可一旦涉及到鐘家家業這個底線,老爺子分毫不會讓,一丁點都別想沾上。

但當初,若不是鐘路然,她何嘗又落得目前在鐘家無子只能靠駱茂才呢。

這也是餘飛薇一直憤恨的,她暗暗咬緊了牙。

老爺子看出她不悅,當沒看到。

伸手夾了塊排骨到鐘路然碗裏,輕囑道:“多吃些,這外面的菜可不比家裏精致,你看你在家裏吃飯都是經過王姨檢查燴制過的。”

“有我們在,這些人自不會也不敢坑你給你做些劣質的菜來。”

餘飛薇聰明勁有,但不足,裝不到底就會暴露自己真實的想法。

這話意有所指,餘飛薇更氣了。

鐘從楊在桌下輕輕扯了扯妻子的衣角,好聲好氣安撫到:“別氣別氣哈。”

一頓飯吃得硝煙彌漫,輕松贏下一一局的老爺子,極悠閑。

餘飛薇在老宅,老宅就仿佛處處都是紮人的釘子,鐘路然連走路都覺得鑽心的疼。

鐘路然吃過飯随後去了奶奶的卧室,推出來到院裏曬了會兒太陽,臨近黃昏才離開。

他幾天沒回去,家裏沒什麽東西,鐘路然把車開進了小區停車場,沒上樓,拿着錢包和手機去超市。

這會兒雲層累積,悶得出奇,惹得人心情都是低氣壓。

他摟了一堆不同品牌同樣是酸菜湯的桶裝方便面,又抓了幾把火腿腸放到購物車裏,臨近付款臺的時候,又拿了杯草莓酸奶冰淇淋。

天氣熱,怕走回去已經化個大半,鐘路然出了超市就近找了個長椅,把買來的速食産品放在腿上,坐在長椅上吃了起來。

清新香甜的草莓味配上濃郁的酸奶,一勺下去,入口沒幾秒便化掉,冰得精神一振,從上至下,渾身清涼。

吃得時候,還有些擔心家裏的草莓,這幾天沒人在家澆水會不會枯了。

同一時間,初言拎着東西走出超市門,手上還拿着橘子的牽引繩,她還沒反應過來,橘子剛走出門便興奮地往前跑,它近日吃得多,體型和力道都大了不少,初言一個沒收住,還差點被它拉摔了。

穩住身子剛訓斥了一句,擡頭便看到了超市門口坐着的熟悉身影。

幾天未見的鐘路然,也難怪橘子這般激動。

鐘路然雙腿并攏,腿上放着一大袋子,雙臂環住,袋裏裝的滿滿當當,一手拿着冰淇淋,另一只手一勺又一勺往嘴裏送。

隔着幾米的距離,初言看不太清楚他的臉,只覺得這人即使是半躬身微蜷起的坐姿,依然襯得身材高挑。

白皙秀颀,腿長腰細。

簡單的白色襯衫,袖尾卷至手肘處,微微低着頭認真吃冰淇淋,吃一勺便笑一下。

面上帶着淺淺的笑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他把自己圈成了一個圈。

那個世界只有他和他的東西,周遭事物都與之無關。

初言看他吃得那麽開心,不由得也想嘗試一下,又走了進去買冰淇淋。

超市門口人來人往,因為面相長得好,路過的人難免投過眼神看兩眼,很快便移開。

但還是有駐足的。

“哎哎哎,你看那個男生,是不是長得很帥?”

初言剛拿着冰淇淋出來準備走過去打招呼,就聽到前面倆女孩在讨論。

“過去要個聯系!”

同行的另外一女生笑着催道:“走啊走啊。”

兩人快走幾步,真的到了鐘路然跟前,害羞的女孩最終還是沒能主動,擦身而過留了個眷戀的眼神走了。

手中的冰淇淋滲出水來,冰涼的觸感提醒她,初言回過神來,這時橘子突然破壞氣氛,叫了一聲。

鐘路然聽到聲音迅速轉頭朝這邊看過來,看到是她,站起來揮了揮手。

初言只得在他注視下走過去,橘子有幾天沒看到鐘路然了,看到他很開心,腳步比初言要快,掙開牽引繩後,直奔過去,幾下便撲了上去。

鐘路然放下手中的冰淇淋,半蹲在地上,張開雙臂去接橘子,任橘子在他懷裏撲騰着。

初言走過去。

鐘路然知道她經常在傍晚過來超市采購,此時也沒多問什麽,看到她手中握着的冰淇淋,正往下滴着水,怕是正在化掉,指了指一旁的位置:“要一起坐下吃嗎?”

初言點點頭,順勢在他旁邊坐下,鐘路然也坐回來。

兩個人各抱一杯冰淇淋,并排坐在長椅上。

在傍晚的天空下,昏黃溫暖的餘晖中,刮着燥熱的風,鐘路然問她:“你也喜歡這個口味的冰淇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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