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敲十七下
兩人對視後,看到鐘路然有些過分開心笑臉的初言飛快低下頭,呼嚕嚕吸着可樂,眼睛滴溜溜轉着不停。
幾秒後,她想着他應該不再往這邊看了,便擡起了頭,往窗戶那看了眼。
沒想到,鐘路然目光依舊沒移開,初言再次低下頭,結果沒等她第二次擡起頭來,鐘路然已經推開蛋糕店的門,徑直朝這邊走了過來。
初言手在桌下瘋狂擰衣角,咬着唇暗自叮囑自己別緊張。
事實上,她心裏清楚,打從第一次見面,這種對面鐘路然而生出的莫名其妙的緊張感便一直揮之不去了。
“來買蛋糕?”
鐘路然在她對面坐下,微微轉頭環顧了一圈,才溫聲問她。
初言急忙忙止住自己剛才為了避免繼續跟他對視而一直低頭狂吸可樂的動作,佯裝什麽都沒發生一般,随手往蛋糕櫥窗那指了指,“突然想吃蛋糕了,過來買點帶回去。”
鐘路然閑适翻起桌上的菜單,垂眸看了幾頁,又放下了。
他對甜食沒什麽了解,多年獨居口味寡言慣了,一時不知道選什麽好,聽初言的語氣似乎是常客,便問她:“哪種比較好吃?”
“都好吃,主要看你喜歡什麽口味。”
“起司,布朗尼,黑森林,或者戚風蛋糕。”
初言絲毫沒有打廣告的嫌疑,店裏蛋糕确實好吃。
孫茵當初開蛋糕店時,初平文是給注了一部分資金的,雖說店面選址略微偏僻了些,但請的蛋糕師是實打實的厲害,花了重金聘請來的,所以蛋糕店回頭客頗多。
鐘路然眉頭微皺,似乎在猶豫,最後又問她:“你選的什麽?”
“椰香戚風蛋糕,還有最近網上比較火的抹茶毛巾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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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路然還記得她剛剛說的話,又補充問:“要帶回去?”
初言點點頭,解釋說:“回去邊吃邊工作。”
其實是她有些心虛,不敢久待,雖已經提前知曉孫茵的安排,但還是怕有個意外。
萬一被逮到,恐怕她會直接被帶走。
鐘路然輕點頭,随後起身去前臺點了份跟她一模一樣的。
過了幾分鐘,鄒雨詩端過來兩份已經打包好的蛋糕,放下後站在桌邊問了句:“今天直接回去?”
“老板今天不來。”
她着重說了句。
幾個月未見,初言看上去狀态不錯,沒孫茵整天跟她們唠叨的那般落魄。
四個人好歹共事了三個多月,初言又是個随和的主,整天沒個老板的架子跟她們混在一起,平時下班了常帶着他們出去吃飯,偶爾還會點外賣過來一起吃。
突然離開被孫茵領導的三個人,無比懷念那段日子。
每天面對孫茵,就如同面對高中班主任那般膽戰心驚,所以這次初言過來,她本來還想好好聊聊。
“不了,怕我媽突然襲擊。”
初言搖搖頭,擺手:“她什麽性格你們也都知道。”
鄒雨詩苦笑不語。
初言伸手去拉她手,輕拍了下,笑道:“我下次再來看你們。”
鄒雨詩笑了笑,随後離開了。
“那我們也走吧。”
初言慢慢站起來,這才想起問他:“你也要回家嗎?”
“嗯,回家。”
兩人往門口走。
“怎麽突然往這邊來了?”
還是這麽早的時間。
“過來找朋友有點事,因為晚上還要值班就上午過來了。”
白色的玻璃門,鐘路然先推開門,站在一側,準備讓她先出去。
初言還沒踏出門一步,迎面撞上一西裝革履的男人,她一愣,随後低頭糯糯喊了句:“爸。”
初平文也是一愣,顯然沒想到居然能在店裏看到她,大半年未見,心裏還是欣喜的,但看到她站在門口像個傻子似的不動了,又一抹怒氣生出:“站門口幹嘛。”
越過面前的初言,指着店內,聲音裏帶着明顯的不耐煩:“進去啊。”
初言直直往後退,給初平文讓路。
鐘路然拉門的手勢還沒停,初平文皺眉看了鐘路然一眼,直接就着鐘路然提供的方便進了門。
初平文徑直走向窗邊,把公文包放一旁,背靠椅子,自然地翹着腿擺出一副随意的樣子,手指輕輕一下下扣着桌面,直直地盯着看,等着初言坐過來。
初言沒想到運氣如此背,沒碰到孫茵,居然撞上了初平文。
似乎是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現什麽,不太想讓他看到,初言深呼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表情明朗些面對他,她扯出一絲笑來:“恐怕不能一起回去了,今天你先回去吧,我先跟我爸聊一會兒自己回去。”
“你……”
初言平時笑起來都是眉眼彎彎的,像個小月牙,哪怕是淺笑,都能讓人由衷感覺到她的開心,眼下這個笑,真不像是開心的笑。
他有些擔心,不過也不好說些什麽,只能依她說的做,輕囑道:“回去注意安全。”
初言這次沒給任何回應,扭頭往初平文的座位走。
鐘路然走出店門口,心裏不放心,凝神站在玻璃窗前又往裏看了會兒,最後才離開。
初言跟初平文相對而坐,心裏慌張不住的用手去掐手裏蛋糕的包裝袋,發出一聲聲不太和諧的刺啦聲。
初平文撇她一眼,扣桌的頻率更快,更加不耐煩:“袋子放桌上。”
初言乖乖把包裝袋放桌上,在強烈的陰悶氣壓下,擡起頭問出第一句話:“爸,你怎麽來了?”
“你媽這幾天有事出去不能來店裏,讓我随便抽時間過來看看,這會兒便得空過來看看。”
初平文看初言那高高颦起的眉,頗有一種破案的得意:“怎麽,趕在你媽不在的時間來,不小心正好碰到我?”
家裏父母,一個是老師,一個是律師,最擅觀察的職業。
這讓從小到大以來,初言所有的謊話的小心思都無處遁形,被猜中後沒說話。
沉默即是默認。
初平文懶得理她這些彎彎繞繞,戳穿後也沒抓着一頓教育,反而換了話題:“回家一趟吧,你媽很擔心你。”
“過幾天吧,最近有點忙,等忙完這陣子就回去。”
初言推脫。
“你天天都說忙,可你呢忙到哪去了,有沒有一點成果?!”
初平文聲音已經有些不穩了,初言知道這是父親發怒的前兆:“工作呢,你辭了,我的房子你一聲不吭也給退了,我聽說你也沒找新工作,就在家裏搞翻譯。”
初言敷衍的答嗯,不辯駁。
初平文問她:“你是不是又給我搞高中那套?”
“我告訴你,別浪費時間了,趕緊出來找工作,翻譯也別做了。”
“我有個朋友那邊缺個文職,是個閑職,沒什麽壓力,薪水待遇都不錯,我把你安排過去,你過兩天去上班,你資料我也已經發過去了。”
又是這種關系戶,空降兵言論。
初言已經煩透了,等他說完才淡淡說:“不去。”
初平文一拍桌,手差點指到她臉上:“你這丫頭到底在想些什麽,怎麽就不懂我和你媽的辛苦呢,現在社會你不懂嗎,很多人想要這個機會還争取不到呢。”
“多好的工作,嗯?”
“我過得很好,不缺錢,身心都健康,活得也很開心,你和我媽就別管了。”
初言努力憋着一口氣不讓自己甩臉離開。
“你行你厲害,那是你還沒認識到這個社會的殘酷性,守着你那破理想能幹什麽。”
“我看你就是缺乏被社會狠狠教育一頓。”
“我這破理想怎麽了,它能讓你稱它為理想,就代表我成功了。”
初言很有氣勢地反駁回去。
初平文不屑地哼了聲,換了個詞,輕蔑一笑:“那狗屁行了嗎?”
初言聽到這個形容詞,被積壓的怒氣頓時爆發,她實在難以想象這是自己那個律師父親,“您的委托人知道你私下是這麽貶低女兒夢想的人嗎,地位高錢掙得多有什麽用,還不是生了倆誓死都不想繼承你事務所的兒女。”
這明顯戳中他痛點,初平文被她一激,臉通紅。
他這一生最為自豪的便是這個公平正義的名聲,和成立的律師事務所。
初諾他打小就管不住,就算給打個半死都不會松一下口,只剩個初言還算乖巧,可偏偏高中偷偷搞起了什麽錄音,大學更是違背他們要求自己私自把專業改成了日語系。
讓她跨專業考研到法學來,不肯,最後更是直接出國去了。
然後,回國就搞成現在這副這樣。
這律師事務所,是交付不了了,這也是初平文一直看不慣她的原因,畢竟當初花了苦心想要培養她進自己律師事務所的。
“你就死心吧,事到如今,什麽都改變不了。”
初言說完,直接拎着包離開了蛋糕店。
回程往地鐵站走的路上,她突然看到兩個穿着淺藍色校服約莫十五六歲的男孩,互相扔着書包興奮地小跑在路上。
初言驚愕,還以為到了放學時間,拿出手機一看,才剛十點,按理說現在學校應該剛第三節 課。
三個人一同站在路邊等紅燈,初言聽到他們聊天,其中一個男孩說:“我們這樣老師不會把我們開除吧。”
另一個男孩大笑着:“就這一次而已,逃課圖的就是刺激。”
說着紅燈轉綠,兩個男孩背着書包跑遠了。
初言跟在後面也過了馬路,只覺眼中濕熱,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天空。
這樣清亮剔透的天空,就是逃過課出來看到的天空嗎。
她好像從來沒看到過。
小時候,幼兒園是按地區分的,可初平文利用自己人脈硬是把她塞進那個據說是市裏最好的幼兒園,導致她即使有孫茵來接送,每次去學校還是要多花一個小時。
那時初平文還不是如今這麽坐擁律師事務所的大佬,事業剛起步,在S市撫養兩個孩子生存已經夠艱難,家裏請不起保姆,每天接送孩子上下學的事情就交給了孫茵。
孫茵要代課打卡上班,每天光接送她一天就要多花兩個小時,再加上還要去接玩世不恭又調皮的初諾,每次去接送他們兄妹,表情都不好,回去還要跟初平文吵架,所以初言讨厭那個幼兒園。
小學情況好了些,不需要孫茵接送,可她到了孫茵認識的同學任職的學校,同為教師行業,孫茵不想她在同學面前給自己丢臉,強制她好好學習。
初中,也是。
那時,她甚至覺得全天下的學校,都布滿了孫茵的同學。
高中就更悲催了,她到了孫茵任職的學校,孫茵那時已經升職為教導主任。
每每她考到第一,那被孫茵逼出來的逆天的成績,只會讓同學議論說,哎呀,她媽是教導主任呢,每次都考這麽好,肯定透題了。
她考不好了,人家會認為,孫茵透題沒成功。
在沒開始錄音前,初言的人生是被初平文和孫茵兩兩高壓監視下日常被控制安排的生活。
當主播,把自己的聲音通過網絡傳達出去,是她有生以來做的第一件叛逆的事情。
而之後所有的變故,于初平文孫茵,是反叛。
于初言,是遵從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