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提拉米蘇
阿初想順着腦海中的一幀畫面想起更多,可是無論他怎麽拼命回憶,都只有那轉瞬即逝的一個畫面,前後全都串聯不起來。
那時候他多大,是學齡前、小學還是初中?
是在哪個城市?是他現在所在的這個嗎?他努力想看清畫面中的建築和街道是什麽樣子的,然而只是徒勞。
那家鴨脖店呢?又叫什麽名字?阿初想看清招牌上的字,但那只是一幀記憶,又不真的是一張圖片,不能放大了将所有細節看個清楚。
阿初不停地吃着鴨脖,嘴唇很痛、舌頭很痛、眼淚不停地往下流,但他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正是因為這個鴨脖的味道,令他找回了一點點回憶,沒準再多吃一口,就能又多想起來一點呢?
米露做麻辣鴨脖,就是為了讓阿初啃着發洩的。撕咬吸吮的動作,本身就可以減壓,米露特地下了重料,比尋常的麻辣鴨脖更麻更辣上好幾倍,保管只要吃上一口,就會被辣得涕泗橫流。
米露覺得阿初大概即使心中難受,自己也是不肯哭的,被辣哭之後趁機發洩一下,心裏會痛快許多。
只是阿初現在的樣子,出乎米露的意料,讓她有點被吓到了。眼睜睜地看着鴨脖已經下去了小半盤,阿初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米露連忙伸手阻攔,“阿初,別吃了,這麽辣的東西吃太多,腸胃要受不了的。”
阿初在米露的阻攔下,終于停下了手——他開始還在用筷子夾着吃,到了後面竟然直接用手——将手洗淨後,阿初又默默地走回了房間。
米露眼含擔憂地看着阿初緊閉的房門,她想出來的辣哭發洩法,似乎不太管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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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米露家裏只有手動打蛋器,但米露的動作顯然相當娴熟,整只手臂帶着手腕一起用力,打蛋器飛速旋轉,只能看到一抹銀色的殘影。蛋黃在不斷地撞擊與攪動下被打發,變得越來越濃稠。水、細砂糖一起倒入鍋裏加熱煮成糖水,直到沸騰。
綿密潔白的細砂糖從袋子裏倒出,化作一條細線,在陽光下閃着亮晶晶的光,落入鍋裏的水中。糖水咕嘟嘟地冒着泡,不停地向空氣中釋放甜蜜。
等到糖水徹底沸騰後,米露啪嗒一聲關掉火。打發好的蛋黃一邊用打蛋器攪打着,一邊緩緩倒入糖水中。蛋黃倒入完畢以後,繼續用打蛋器攪打,足足有七八分鐘後,蛋黃在手下打得發漲,蛋黃糊的溫度也已經降下來,和掌心的溫度相近。
冷卻後的蛋黃糊倒在大大的玻璃碗裏,另一只碗裏裝入馬斯卡彭芝士,用打蛋器打到順滑,松軟地無以複加。
米露把蛋黃糖液和芝士混合到一起,吉利丁片掰成小片,用冷水泡軟後濾幹水分,隔水加熱直至融化,倒入馬斯卡彭芝士漿裏拌勻。動物性淡奶油完全不是人造的植物奶油可以比拟,用打蛋器打發到軟性發泡,也就是剛剛出現紋路的時候,香甜氣息已經濃郁非常。一并倒入後,細膩的奶油慵懶地在木勺之下翻滾,被攪拌器拉近彼此的距離,直到親密無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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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黃色的朗姆酒緩緩注入意大利濃縮咖啡中,混合成咖啡酒。米露許久不做甜品,這些原料都是現去附近的進口商品超市裏買的,價格比大批量的網購貴上不少。好在米露現在也掙了一點錢,不至于買不起。
米露取一片手指餅幹,在咖啡酒裏飛速地蘸一下,讓手指餅幹沾滿咖啡酒,然後把手指餅幹鋪在蛋糕圓模底部。一次又一次地重複,直到蛋糕圓模底部鋪滿手指餅幹,再倒入一半的馬斯卡彭芝士漿。芝士漿上繼續鋪一層蘸了咖啡酒的手指餅幹,把剩下的另一半馬斯卡彭芝士漿也倒進去。
米露小心翼翼地把蛋糕模放進冰箱,計算了一下時間,要過夜之後等明天早上在取出了。
第二天米露起了一個大早,從冰箱裏取出蛋糕,芝士将早已凝固透,輕輕松松地就可以脫模。純粹的黃奶油表面撒上金棕色的可可粉,再圍上手指餅幹做裝飾——
提拉米蘇就做好了。
米露将提拉米蘇切成小塊,小心翼翼地放在餐桌上。
辣哭治療法沒有用,不知道阿初吃點甜的會不會心情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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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拉米蘇是米露憑借現有的工具,能做出來的她認為最可口的甜品。
她記得當初師父說過,她認為在家中做西點最幸運的事,就是提拉米蘇的出現。因為這款熱門甜點,那些曾經高高在上無法複制的頂級口味,真真正正的進入了尋常百姓家裏。
米露曾經并不理解,真正熱愛烘焙的人,自然會備齊各種各樣的專業器具,家裏沒有如此條件的人,也可以在西餐廳和蛋糕房享受到專業水準的美味。尋常百姓家裏能不能做出頂級口味的西點,在她看來并不重要。
但是如今她理解了師父的心情,很多時候——在親人傷心失落或者無助的時候,在一家人想要共同慶祝的歡樂時刻,在一年一度的難得的紀念日裏——自己親手做上一份可口的甚至味道不遜于蛋糕店裏的甜品,和從外面買回來的心情,是完全不一樣的。
自己親手做的,會覺得自己出了一份力,真正參與其中。最起碼對米露而言,這樣可以讓她現在心中好受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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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初神采奕奕地走出卧室,和前一天的精神狀況判若兩人。他從來不是一個自怨自艾的人,系統裏一時半會兒查不到他的資料,這是他無法左右的事情。
但是他想起的那小小一塊記憶碎片,阿初決定好好把握。既然能想起一幅畫面,是不是就能想起第二幅、第三幅,知道漸漸地串聯在一起,将過往全都想起來?
他想記起更多,但顯然不能完全指望着天意。阿初決定去看看醫生,而且要去最好的醫院,看最好的醫生,看看他們有沒有什麽辦法。
他需要錢。
而目前看來,他掙錢的地方,只有米真香。米真香裏有一成利潤是他的,只要讓米真香掙更多更多的錢,他就可以有錢接受最好的治療。
當務之急,就是讓米真香掙更多的錢。
整個晚上,阿初都在深思熟慮,腦中已經有了幾個成形的方案。他正準備和米露好好聊聊,一低頭,看到了餐桌上白瓷碟中的切塊提拉米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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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初心中一暖,米露是個心思簡單又善良的小姑娘,之前做麻辣鴨脖的用意,他一眼就能看透,是想讓他被辣的哭一通,發洩出來心情會好一點。看到他還是悶悶不樂,就又做了甜點。
這樣被人關心的感覺真好,阿初心想,如果自己不振奮起來,讓米露一直擔心自己,真的有點說不過去了。
阿初吃下一勺後,竟然遲遲舍不得挖第二勺,而是慢慢回味着剛才的美味。
提拉米蘇帶着咖啡酒味兒,最上面是薄薄的一層可可粉,下面是濃濃的奶油,中間是類似巧克力蛋糕般的慕司。剛才那一口吃到嘴裏,香、滑、甜、膩,柔和中帶有質感的變化,味道并不是一味的甜,因為有了可可粉,所以略略有一點點不着邊際的苦澀。
純粹的奶油黃上灑滿可可粉的棕色,深深舀起一勺,又多了巧克力的深褐色,提拉米蘇色彩和諧,變化有致。輕輕舀起一勺放入嘴裏,溫度剛剛好,涼涼的卻不冰冷,口腔中頓感清爽。鮮奶油所特有的粘滑,稠稠地包裹着唇、舌、齒,徐徐咽下,那股溫柔甜蜜便會肆意地在全身每一處洋溢。
特濃意大利咖啡的苦、蛋與糖的潤、甜酒的醇、巧克力的馥郁、手指餅幹的綿密、乳酪和鮮奶油的稠香、可可粉的幹爽……只用了不到十種材料,将甜以及甜所能喚起的種種錯綜複雜的體驗,交糅着一層層演繹到極致。
阿初原本以為自己經過一個晚上已經完全想通了。但是提拉米蘇吃下去,他才知道,心情平靜是一回事,開心則是另一回事。他現在的心情和吃下提拉米蘇之前,完全是天壤之別。
如果剛才是暫時不至于下雨的陰,此時則是萬裏無雲萬裏天。
米露看着阿初挖了一勺提拉米蘇送入口中後,瞬間變得驚豔的表情,心中冒出了一個個開心的泡泡。顯然阿初是喜歡她做的提拉米蘇的,今天的眉目舒展了很多,幸好他喜歡,要不然米露真的不知道還能怎麽安慰他了。
果然師父說的沒有錯,美味的食物,永遠能夠熨帖人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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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初雖然一直知道米露廚藝好,但這次還是被狠狠地震撼了一下,能夠做出具有改變心情的能量的美食,這已經不是後天勤學苦練就可以達到的了,必須擁有天分。
擁有這樣天分的人,不應該每日只在這間小屋子裏做着五十塊錢的外賣,每月辛辛苦苦也只能掙幾萬塊錢,為幾十萬的欠債發愁。
“米露,我們合作吧。”這是阿初第二次向米露提出合作,顯然與第一次又有了不同的含義。
“你只需要做出最好吃的食物,我負責讓它們賣出和它們的美味相稱的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