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11
這年七月底,在盛夏的暑熱漸漸消褪時,盛無崖千辛萬苦地将馬車趕到了甘肅涼州。住在涼州城外的南天大俠路仲遠,是個從外貌到性格都和燕南天很相似的人。兩人多年不見,誰料再次碰面時,一個武功盡毀,一個遠走邊塞,不禁又喜又悲,徹夜無眠。
盛無崖在涼州多留了三天,帶着路仲遠一一辨識燕南天長期進服的各類藥材,将用法用量等信息一字不漏地告訴了那人。臨走前的那個夜晚,燕南天被路仲遠搬到院子裏乘涼,盛無崖對他說明了自己的去意,燕南天大驚失色,急急道:“這太危險了,萬一又碰到移花宮的那對兄弟怎麽辦?你等等我,等大哥身體好了一道去!”
“我如今足可自保。”盛無崖安慰道:“大哥放心吧。”
考慮到兩個外甥生死未蔔,燕南天很理解自己義妹急于離去的心情,可他又實在不放心,濃濃的長眉都擰成了疙瘩。第二日拂曉,盛無崖乘着熹微的天光飄然遠去,等燕南天醒來時,她早已走出了數百裏。
離開涼州後,她混跡在各類镖行碼頭,謹慎地打探着十二星相的蹤跡。誰料如今的江湖都被一張藏寶圖鬧翻了天,哪裏都有人為此争得你死我活。她想着十二星相本就是賊盜,若藏寶圖是真的,他們沒理由不去湊熱鬧,便在渭南出手搶了張圖,按上面的路線往巴蜀地區趕去。
按照寶圖上的指示,寶藏就在成都平原以南,樂山以西的峨眉山中。這是她的老家,她很願意回去看看。考慮到移花宮就在秦嶺太白山下,盛無崖沒有直接南下,而是在渭南往東一拐,繞了好大的遠路趕到長江中游,再逆流而上朝峨眉山趕去。
長江上的河道碼頭,各段都由不同的水幫控制,時不時就會發生一些摩擦。盛無崖逆流而上的這段日子裏,各個河段間的沖突格外劇烈,皆是那張藏寶圖引起的。她一路圍觀,包裹裏順手搶來的藏寶圖越攢越多,還都是一模一樣的。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再笨的人也能看出,藏寶圖是假,有人趁機搞事情是真,只是不知道這個在幕後攪得江湖雞犬不寧的黑手究竟是誰。不過,比起這個黑手,盛無崖更關心金猿星的下落。進入峨眉山地界後,她行事更加小心謹慎,生怕打草驚蛇。
峨眉山早已聚集了好大一幫江湖人了,正在山腳打得吵吵嚷嚷好不熱鬧。她避開人群往高處走去,大致旁聽了一下,發現什麽其利斷金的金陵三劍、枭鳥夜啼的灰蝙蝠貓頭鷹、兩河十七家镖局的聯盟總镖頭、關外的神龍劍雪花刀等,都千裏迢迢地趕來了這裏,往藏寶圖終點一路打去,沿途屍首無數。
盛無崖走了一路,始終沒有發現十二星相的人。藏寶圖終點的洞窟裏也根本沒有寶藏,只是人家峨眉派歷代掌門的栖靈之所。這群江湖人不僅擅闖了峨眉派的禁地,還在地面打了個底朝天,把峨眉派這代的掌門人神錫道長氣得半死,派出了所有門下弟子到處緝拿這些冒犯了他們先賢聖靈的江湖人士。
盛無崖仗着自己輕功絕塵,在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裏在峨眉山上上下下了好幾趟,始終沒有找到她想找的人。眼見自己很可能白跑一趟,她便停下腳步,往山腰一座無人的木屋走去,在那裏小坐了片刻。
山間無人,繁盛的山花盛放在木屋兩側的小徑上,鮮妍可愛。陽光無法穿透的濃霧從高處傾洩下來,将花樹籠罩其中,木屋若隐若現。盛無崖歇夠了,也沒打算離去,而是沿着山花小徑朝屋後走去。走着走着,一陣山風從遠處吹來,她腳步一頓,腳下的石子簌簌而落,墜入了濃霧中深不可見的所在,久久聽不到回音。
她在這裏站了很久,直到山風變大,徹底吹散了眼前的迷茫。白霧散去,一條萬丈懸崖出現在她眼前,峨眉山的猴子們在山崖兩壁蕩秋千,時不時朝她扔來一些酸溜溜的青果。除了朝自己扔果子外,那些貪玩的猴子還成群結隊地爬到更低更險的地方,往盛無崖所在的這一面峭壁下方砸果子。猴子們一個個龇牙咧嘴怒氣沖沖,活像是有什麽人惹怒了它們似的。
盛無崖心中一動,像只白鳥一樣飛身往崖下躍去,在外人看來好像要自殺。當然,她并不是真的想不開要自殺,只是覺得這些猴子見人就扔青果,那麽這道峭壁的更深處,是不是也有什麽玄機?
禦風正法,最适合行走在白雲之間,白衣女子整個人都輕飄飄的什麽重量,朝懸崖深處緩緩落去。約莫三十丈後,她果然在峭壁上發現了一個洞口,身子一扭,便落在了那處洞穴凸出來的平臺上。洞裏黑黢黢的,看不清細節,一個又尖又利的聲音從洞中傳來,聽起來有七分像猴子。
“誰?”那個扭曲的聲音這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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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盛無崖不答反問。
“你看我是誰?”那人吱吱地笑了起來,突然打出了兩道暗器。與此同時,洞穴深處傳來了另一道完全不一樣的男聲,大喊了一句“小心”,似乎在提醒來人。
盛無崖輕而易舉地躲開了那兩道暗器,同時将手裏捏着的兩枚小酸果沿着原路射了回去。陰影裏出手傷人的家夥慘叫了一聲,大喊道:“別動手!別動手!”
“出來!”盛無崖語氣不善地開口。
“好好好,這就出來。”那人說着,随即一瘸一拐地從洞穴深處走了出來。走到亮處,盛無崖見來人全身是毛,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爛爛的,不禁吃了一驚。那人剛剛因着逆光看不清來人的容貌,如今看清了,顯得比盛無崖還要震驚,尖叫道:“江楓!你是江楓!”
說着就要逃跑。
盛無崖眼疾手快,袖風一掃便點住了對方的穴道,似笑非笑道:“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啊。”
這個渾身是毛說話也像猴子的人,正是十二星相裏的金猿星。
這時,另一個影子從洞穴裏緩緩走出,也是一副衣衫破爛瘦小枯幹的樣子,看起來非常狼狽。然而,這人雖然容貌粗野,但目光卻極其清澈。他看了盛無崖一會兒,如墜夢中,失神道:“真的是江姑娘……你居然還活着……”
“你又是誰?”盛無崖問。這個人就是剛才出聲提醒她小心的人,想來心眼不壞。
“在下沈輕虹。”那人拱手一禮,感慨萬千道:“想不到有生之年,還能見着除了這臭猴子以外的人!”
沈輕虹這個名字,盛無崖是聽過的,就是當年找燕南天對付十二星相的威遠、鎮遠、寧遠三大镖局的總镖頭。她想着對方和金猿星明顯是死敵,眼下卻被困在一個洞窟裏,不禁多問了幾句舊事。
一問之下,才曉得當年慘劇發生後,金猿星剛從燕南天手裏僥幸逃生,複又盯上了沈輕虹負責押運的珍寶。沈輕虹自知不是金猿星的對手,便生了死志,設計将那猴子困在了這處藏寶的洞穴,一困就是十四年。
這兩人固然是恨不得你死我活的仇人,可一道被困在山洞後,他們也出不去,竟不約而同地收了手,打打罵罵地過了十四年。對于這兩人關系的轉變,盛無崖很理解,畢竟這裏太寂寞了,就算是仇人,也可以互相作伴消解這漫長的光陰。
“那批珍寶還在這裏麽?”盛無崖問。
“你幹嘛?那是我的!我的!”金猿星還是像被人踩了尾巴似的,尖銳地嚷嚷起來。
沈輕虹也不看他,只沖盛無崖點點,回答道:“還在,姑娘要去看看麽?我可在前引路。”
“這就不必了。”盛無崖搖頭:“只是感慨沈镖頭一諾千金,時隔十四載,終于可以将這批珍寶物歸原主了。”
聽出盛無崖話裏的意思,沈輕虹眼睛一亮,顫聲道:“姑娘願意幫我們脫困?”
“是幫你。”盛無崖糾正道:“金猿星得留下,我跟他有點過節。”
“不行!不行!”金猿星厲聲尖叫起來:“沈輕虹!你不能丢下老子不管!這十幾年來要不是老子指揮猴子扔酸果飽腹,你早就餓死了!你不能見死不救!”
“既然你們當初敢截殺江姑娘……就該想到有今日。”沈輕虹目光複雜地看了金猿星一眼。等他說完了,盛無崖便拽住對方的右臂,往洞外走了兩步,然後輕輕一躍,中間甚至連氣都沒有換,便爬上了數十丈的峭壁。
眼見自己當真脫困,沈輕虹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當即要給這位江海珠玉磕頭。盛無崖攔住他,将一枚金葉子塞到對方手裏,真誠地建議道:“沈镖頭還是趕緊下山換身衣服吧,等精神恢複了,再找人把洞裏的珍寶帶出來。”
這位衣衫褴褛的中年人握住金葉子,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鄭重承諾道:“江姑娘,你以後有什麽吩咐,沈某定當萬死不辭!”
送走了這位總镖頭,盛無崖再次回到洞穴,用露水凝了幾道生死符打進了金猿星的周身大穴,然後慢條斯理地解了他的穴道,在一塊巨石上坐下來,淡淡道:“金猿星,我且問你,江琴人在哪裏?”
金猿星穴道一解,立馬嗖得一聲急退到洞穴最深處,眼睛睜得比牛都大,驚恐道:“這是什麽?你給我打了什麽?”
于是盛無崖好心地把生死符的功效解釋了一遍。金猿星眼睛轉得飛快,不僅不信還想跟她比劃比劃。不過很快,他的眼珠就轉不動了,倒在地上一邊打滾一邊哀嚎:“我不知道江琴的下落!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盛無崖挑眉,根本不信。
“我都被困在這裏十四年了!”金猿星哭喪着臉道:“江琴當年的确把你的行蹤用三千兩銀子賣給了我們,還約好要把你家的家産跟我們二八分成!可這小子滑不溜秋的,我還沒來得及去找他,就被沈輕虹困在這破洞裏了!”
“江姑娘!江奶奶!我是真不知道他的下落啊!你放了我吧!”金猿星痛哭流涕道。
盛無崖想了想,非常不講道理地說:“我不管,你一定要帶我找到江琴的下落。”
“你雖然沒去找江琴,但十二星相裏總有人去尋他分割江家的財産吧?”盛無崖補充道:“會有人知道他的去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