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09

四大名捕之所以對盛無崖友善,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她猝不及防地殺了燕詩二、趙畫四兩人。這兩人和另外四個同門,皆師從蔡京手下的頂尖高手元十三限。元十三限與無情等人的恩師有仇,這六個徒弟是他專門養來布“六合乾坤、青龍白虎、無有頭尾”大陣的。(注1)

此陣威力極大,據說能夠困殺四大名捕的師父師諸葛神侯。盛無崖殺了其中的兩人,就意味着解除了諸葛正我的一道殺機。

這些隐秘,無情沒有說,盛無崖也就不知道。幾人聊完正事後,鐵手揉了揉胳膊,迫不及待地想和盛無崖打一架。他早從同門那裏聽說了這位小女子的身手,十分心癢。盛無崖搖了搖頭,沒有接受他的邀戰,而是抛出了一個新問題:“昨天的那個小姑娘還在府裏麽?”

“在的。”追命拍了拍鐵手的肩膀,露出了一個和煦的笑容:“我帶你去找她。”

神侯府內的格局,與金風細雨樓有些像,四角也有四幢新舊各異的小樓,分別由四大名捕駐守。府內幽雅清靜,渾樸潔素,既沒有煊赫的排場,也沒有嚴密的守衛。但無論是“六合青龍”,還是昔年名震江湖的公孫子厲,都曾在這裏折戟沉沙吃盡了苦頭。府內最大的一次危機,還是幹祿王叛亂的時候。那年,幹祿王領三千子弟兵攻打神侯府,結果這三千人都被綁成粽子扔了出來。從此,再無人敢打諸葛神侯府的注意。

盛無崖并未覺察到自己悄無聲息地摸進府內後院,在冷血等人的心中掀起了怎樣的驚濤駭浪。

沿着回廊繞過重重飛檐,少女在一個種滿了寒菊的小院子裏見到了李小栀。此時的李小栀已經換上了一身新衣,正蹲在院子裏看寒菊的花骨朵。盛無崖喊了她一聲,小姑娘擡起頭,随即炮彈似的沖了過來,狠狠地撲進了她的懷中。

“姐姐!”小姑娘埋在她的肩膀上哽咽,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沒事了。”盛無崖拍了拍她的後背:“昨晚睡得可好,身上可有不适?”

小姑娘的黑眼圈很重,但聽了這話卻乖巧地點點頭,答道:“姐姐別擔心,我睡得很好,身上也不痛了,這裏的嬢嬢給我上了藥。”

盛無崖轉過身,對着追命深深一拜:“多謝幾位捕頭援手之恩。”

“這都是應該的。”追命趕緊回禮,冷血抱着劍站在一邊沒有動,無情和鐵手姍姍而來。

找到小栀後,盛無崖便起身告辭。無情聽了她的去意,微微皺眉:“你要去哪裏?如今京裏的各方勢力都在盯着你。”

“多謝盛捕頭提醒。”盛無崖站在院中,澄澈的陽光灑了一地:“那就讓他們來吧。”

離開神侯府後,盛無崖領着小姑娘走到一個十字路口,停下腳步問道:“小栀,你接下來想去哪裏?”

小姑娘搖了搖頭,答道:“我哪裏也不想去,就想跟着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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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我麽?”盛無崖擡起頭,看向其中的一條岔路:“跟着我會很辛苦,那條路不好走。”

“還有什麽路比小栀以前走過的更難呢?”小姑娘反問,臉上是一派與年齡不符的成熟,這份早熟是用許多苦難換來的。

“你若想跟着我,就不能叫我姐姐。”盛無崖說。

“那要叫什麽?”李小栀困惑道。

“叫師父。”盛無崖輕輕地點了一下小姑娘的額心。

李小栀當場就在人來人往的街心跪下來了,脆生生地喊了聲“師父”,然後開始磕頭。

“要磕九個。”盛無崖補充道,無視了暗處蠢蠢欲動的的各色目光。等小姑娘磕完頭後,她把對方往腋下一夾,足尖一點,像只飛鳥一般消失在了原地。

離開痛苦街後,盛無崖帶着李小栀沿着綠巾巷又走到了天泉山下,一腳踏入了金風細雨樓的地界。她牽着小姑娘一步一步地朝山上爬,風雨樓駐守在山道上的幫衆又驚又異,紛紛後退。

如果她沒有記錯,方臘起義發生在宣和二年,那是公元一一二零年。宣和三年八月,方臘被押解到京師處斬,在這件已經發生過的事上,這個世界的時間線和她在書本上看到的是一樣的。

有人急匆匆地往山頂跑去,金風細雨樓的四座高塔在秋日的陽光中鮮明耀眼。

方臘被處斬後的第二年,艮岳竣工。

天泉山高處似乎發生了什麽異動,有人慌慌張張地從山上下來了。

艮岳竣工後的第四年,金軍在一月中旬包圍了太原。徽宗趙佶禪位于太子桓,自稱太上皇帝。

那個急匆匆跑下山的人是楊無邪,因跑得太快,他在山道上還摔了一跤。

一月二十八日,大宋的太上皇帝出逃。

“聞,聞姑娘?”楊無邪理了理自己跌倒時弄髒的衣擺,又驚又喜:“你回來了?”

一月三十一日,金軍包圍了汴梁。

“是,我回來了。”少女站在一天一地的璀璨輝光中答道。

“為什麽?”楊無邪似乎不敢相信,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為什麽呢?

是因為那句“外複河山,內治承平”?還是因為她沒有足夠的時間另起爐竈,只能矮子裏拔高個?如今距離靖康元年的一月,滿打滿算只剩下四年多一點的時間了,這一世,她既沒有江家的祖産支持,也沒有充裕的時間培養年輕的後輩。(注2)

無論是什麽原因,她說出口的卻是:“我是來還那三千兩銀子的債的。”

楊無邪開開心心地把一大一小兩個姑娘領到了天泉山上。李小栀被她師父牽着,掌心全是汗水,可她面上卻一片平靜,行止落落大方,像是見慣了大場面的樣子。

蘇夢枕站在青樓下的那棵傷樹前,不停地咳嗽。等盛無崖靠近後,青年公子眼中的寒火格外明亮,可面上卻是一貫的寒傲,淡淡道:“紅樓正在備宴,待會兒去見見樓子裏的兄弟吧。”

“這些不急。”盛無崖直接扣上了蘇夢枕的左腕:“先看看你的病。”

歷來習武之人,都非常忌諱他人的肢體接觸,更遑論使刀的命門。蘇夢枕在少女伸手時,下意識地繃緊了身子,差點拔刀。可他最終還是硬生生地壓下了拔刀的沖動,放松了自己的身體,任由對方按着自己的脈搏。

“真奇怪。”盛無崖號完脈後這樣評價:“你這樣的一身病,早該死了。”

“樹大夫也這樣說。”蘇夢枕對聞楹的診斷沒有任何意外。

“也不是不能治。”盛無崖接着說道:“卸下一切重任,閉門養病,以你精湛的內力,還有五成生機。”

“這句話樹大夫也說過。”楊無邪實在沒想到聞楹還有這番本事,滿腦子都是賺大了賺大了,說話的聲音都有些不穩:“姑娘和樹大夫說的一模一樣!”

“不是一模一樣。”蘇夢枕糾正:“樹大夫說的是‘或許有五成生機’。”

而這位少女的口中卻沒有“或許”兩個字,而是明确的“五成生機”。

“只是,我不能卸下這一切。”蘇夢枕平靜地指出了這個事實。他不能萬事不管閉門休養,這意味着他這一身病永遠也不會好起來。

“還是有辦法的。”盛無崖話鋒一轉,語氣非常篤定。聽了這位少女的話,饒是蘇夢枕對自己的病體再怎麽接納,心湖上也掀起了陣陣漣漪。楊無邪更是高興得整個人都有些飄飄然,反複确認這是不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不過得等到我內力再精深一些才行。”盛無崖補充道:“不要高興得太早。”

“是是是!”話雖這麽說,可楊無邪的歡喜勁兒卻怎麽也消不去。

這一日,在紅樓的跨海飛天堂內,金風細雨樓開了一場規格極高的筵席,款待的正是那個一入京就攪得各方不得安寧的巡撫之女。風雨樓的樓主高居主座之上,左首下第一位,就是那個少女和她的徒弟。

有宋一朝,以左為尊。平常這個位置都是楊無邪的,可他今日卻成了陪客。偏偏楊無邪還笑得開心,一副毫不芥蒂的模樣。

蘇夢枕在主位上一一介紹着他的兄弟,先是“五方神煞”、然後是無邪無愧、無語無錯、無發無天等人。五方神煞如今只剩三位了,除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郭東神外,分別是掌管潑皮風的刀南神和節制無發無天的莫北神。刀南神身為禁軍将領不便擅離職守,赴宴的就只有莫北神,那是一個無論是神情還是眸光都十分呆滞的男人。

“無邪無愧”中,無邪指的就是童叟無欺楊無邪,無愧則是盛無崖曾在雨中見過的那個撐傘人,半邊臉黝黑,半邊臉白嫩,身子挺得像一根标槍,孔武有力。此人的全名,叫師無愧。

無語無錯兩人,從外表上看年紀都不大。當然,在這個世界,用外表去評判一個人的年齡是十分不靠譜的。就如六分半堂的二堂主雷動天,外表看起來三十不到,可實際上卻已經五十二歲了。無語無錯指的是餘無語和花無錯,一個擅使青刃,另一個擅使暗器毒藥。

“叫茶花的是誰呢?”盛無崖端着一杯清澈的酒水問。

一個高大威猛相貌堂堂的男人從席位上站起來,茫然道:“我就是茶花。”

“久仰了。”盛無崖遙遙一敬,将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出于禮儀,茶花也趕緊回敬,将自己的烈酒喝了個精光。不過喝完後他還是有點納悶,自己什麽時候名聲這麽大了?怎麽就讓蘇公子看中的聞姑娘都“久仰”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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