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21
朝天一棍裹攜着水龍磚石,帶着震耳欲聾的破空之聲尖嘯而去。天下第七的千萬個太陽發出了萬道金光,原本每一縷金芒都可致人死地,可如今這些細芒卻全都彙成了一束,帶着蝕金熔鐵的熾熱,直直射向蕊珠殿的上方。
一道雷霆撕開了雨幕,三人交手的瞬間,劇烈的罡風一下子就絞斷了蕊珠殿的大梁。這座奢華的殿宇從最初的那個大洞開始,像被抽去骨頭似的接連坍塌,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悲鳴。
元十三限和諸葛正我趕到的時候,只看見了一片廢墟。這兩位自在門的師兄弟對視了一眼,一個運轉起了忍辱神功和山字經,傷心小箭将發未發,另一個則飛速地查看起了周圍的環境,尋找當今天子的身影。
突然間,廢墟下的瓦片動了動,米蒼穹從磚瓦木梁裏鑽出來,一對白眉都被燒光了,整個人灰頭土臉。天下第七渾身焦黑,半截身子被壓在大梁下半死不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元十三限好不容易尋到自己的徒弟,急急道:“陛下呢?”
天下第七張了張嘴,吐出一口血沫子,仍是什麽也說不出來。米蒼穹整個人都濕淋淋的,泥水從他的褲腳流下,帶走了這位內監身上的浮土。他摸了摸自己已經不存在的眉毛,心有餘悸道:“小侯爺帶着官家及時撤走了,眼下應當無虞。”
“聞楹呢?”諸葛神侯又問。
天下第七終于發出了聲,嘶啞道:“我們只跟她打了一個照面,那人就消失了……”
“只一個照面,你們就成了這個樣子?”元十三限狠狠地磨起了牙。
“還不止。”米蒼穹似乎又能聞見自己身上的腐臭了,表情複雜道:“蕊珠殿內的傅相爺已經罹難。”
剛才,就在那道雷霆劃破天幕時,那個聞姓少女以一敵二,抓散了米有橋的水龍,又捏死了天下第七的太陽。那一瞬間,這位老內監甚至根本分不清,那從天而降的雷霆到底是天地本身的威力,還是聞楹一往無前的劍勢。他和天下第七僥幸保住了性命,可大殿內的其他人就沒這麽好運氣了。
長了一副紫膛國字臉的傅宗書在三人交手時曾大吼一聲,一掌拍向了少女的後心。他原本意在偷襲,豈料卻成了第一個死的人。童貫等人見勢不好,扭臉就跑,少女衣袖一甩,無數碎石木屑後發先至,将這位武功不低的媪相,以及朱勔王黼等佞臣紮成了刺猬,就此埋骨梁下,死狀極慘。
至于蔡京,龍八太爺用後背做遮掩,狼狽地護着他逃出升天,此刻已經混進了雨幕中,再不見蹤影。
眼下的延福宮內,已經是人山人海。禁軍精銳、六扇門捕頭、朝中官員以及各路高手,統統擠到了這塊巴掌大的地方,個個如臨大敵。
方應看給趙佶換了身普通士卒的衣服,混在禁軍隊伍裏謹慎地撤離。蔡京躲在一處假山內,臉色陰沉道:“竟叫方應看那小子在陛下面前露了大臉,着實可惡。”龍八頂着滿背的碎石不敢吭聲,要不是他穿了一身鐵甲,那些石頭就不是嵌在甲上,而是紮進他的肉裏了。
就在這時,一個禁軍頭領打扮的軍士悄悄鑽進石洞,跪在蔡京面前禀道:“太師,我等找到聖人的下落了!”
“快快領路!”蔡京豁然起身。
Advertisement
天子蒙難,正是他們這些社稷肱骨之臣表忠心的時候。若能護着陛下渡過今日之劫,他們君臣間的情誼,将再無人能撼動。
溫柔是個好熱鬧的人,盡管楊無邪等人力勸他折返天泉山,但他還是追着王小時的身影,一路跑到了延福宮的外圍。王小時和白愁飛都被攔在了宮牆之外,擋住他們去路的是冷血冷淩棄。
兩人一高一低地站在一棵紫槐上觀察宮內的情形,溫柔聽見白愁飛用極其惱怒的口吻說道:“聞楹說弑君就弑君,她考慮過金風細雨樓麽?今日之後,只怕我等都要成為六扇門追緝的頭號逆賊,天下人共擊之!”
“我們既然已和大哥結義,就得和樓子共進退。”王小時這樣說道:“就算亡命天涯,只要咱們兄妹在一起,也是不怕的!”
溫柔突然仰起臉,沖王小時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王姑娘,我最擅長跑路了!到時候我護着你,保管誰也抓不住我們!”
白愁飛冷冷地瞥了溫柔一眼,像是在看一個智障。溫柔小心翼翼地跳上牆頭,對冷血笑了笑:“你放心,我不進去,我就在牆頭看看。”
聽到這話,冷血便沒管他。
溫柔坐定之後,扭臉沖白愁飛做了個鬼臉,不服氣道:“弑君怎麽了?那個皇帝當成這樣早該死了,聞姑娘做得不對麽?我看大快人心得很!”
“噤聲!”冷血突然出聲警告:“此番言論不可再提,小心惹來殺身之禍!”
溫柔被冷淩棄涼冰冰的語氣吓得汗毛倒豎,趕緊閉上了嘴巴,再也不敢多說了。
盛無崖穿行在延福宮的花木之中,身邊人來人往,卻沒有一個人發現她。蕊珠殿內的蔡京也不知道跑哪裏去了,盛無崖到處搜尋,始終不見那人的身影。
不久後,她幹脆停下腳步,用踏月挂星飛到了高空,以精深無比的內力唱道:“湘娥拊琴瑟,秦女吹笙竽。萬裏不足步,輕舉淩太虛。飛騰逾景雲,高風吹我軀。俯觀五岳間,人生如寄居。(注1)”
盛無崖自吸收了一部分雷霆之力後,無論是劍法輕功,還是掌法腿腳,都有了質的變化。就拿逍遙派的傳音搜魂大法來說,以前她只能小範圍短時間地控制他人行動,如今卻可以在整個延福宮大範圍釋放。內力好的,聽聽也就罷了,不會産生什麽不好的影響,內力差的,有什麽後果就很難說了。
她這一開口,便立馬暴露了自己的所在,元十三限趕緊帶着自己的人手圍了過去,禁軍□□手在指揮使的調度下一排一排地架起了弓,正對着天上的那個白衣少女。數百張勁弩引箭待發,只等那個白衣刺客餘力耗盡,從天上掉下來。
笑臉邢總朱月明出現在聞楹的落地點,将內力凝成一線,用他人聽不到的聲音對高處的少女說道:“聞姑娘,您當真要犯下這十惡不赦的重罪麽?您不為自己,也要為蘇公子想想。金風細雨樓上上下下那麽多人,姑娘确定都不管不顧了麽?他們也不是人人都會武功,今日您一旦做下錯事,那些人可都是要被牽連殺頭的!”
聽了這話,盛無崖暫停了歌聲,低下頭對朱月明遙遙一笑:“誰跟你說,我是金風細雨樓的人?汴梁裏誰不知道,我只是在紅樓裏小住的客卿?”
“……”
少女的身姿雖然落得很慢,但最終還是落入了□□手的射程範圍,禁軍指揮使右手一揚,飛蝗般的箭矢立即破空而去。可那些無堅不摧的利器卻沒能如願把那個刺客紮成刺猬,只因一道紅色的刀光突然竄了出來,像一片凄豔迷離的夢,将那些箭矢卷在了水紅色的刀光中,盡數偏離了原本的軌跡。
“蘇夢枕!”禁軍指揮使面色一寒:“識時務者為俊傑,你當真容得下那個瘋女如此大逆不道?現在抽身還還得及!”
秋雨中,蘇夢枕橫刀獨立,站在黑壓壓的大內禁軍前,斬釘截鐵道:“聞楹做的事,就是我蘇夢枕做的事!我蘇夢枕的态度,就是金風細雨樓的态度!”
盛無崖像一根飄浮在風中的羽毛,晃悠悠地接着唱起了歌:“萬裏不足步,輕舉淩太虛。俯觀五岳間,人生如寄居……”
十六奇派中的捧派掌門張顯然咬了咬牙,對衆人說道:“諸位,聞楹再強,也不過是另一個關七罷了!關七如今又瘋又殘,她聞楹難不成就能全身而退?”
話雖這樣說,但十六奇派的各家高手卻沒有一個願意打頭陣的,直到一個行腳乞食的苦行僧和一個一身葉油味的老人出現在雨中,衆人才重新提起了士氣。
這兩人,一個是五臺山的多指頭陀,另一個就是“雲滅君”葉神油。這兩人便是當世六大高手之二,即“多指橫刀七發,笑看濤生雲滅”中的“多指”和“雲滅”。
盛無崖依舊在高歌,延福宮內有不少人已經開始神情恍惚。蔡京趕到趙佶身邊後,見天子魂不守舍,低低地告了聲恕罪,果斷伸出手捂住了天子的耳朵。
元十三限、諸葛正我、多指頭陀、神油雲滅等高手蓄勢待發,六合青龍、七大刀王、十六奇派等人緊随其後。不遠處和禁軍周旋的蘇夢枕目眦欲裂,沖諸葛正我大聲道:“神侯府當真要與這些小人為伍麽?”
“老朽忠于陛下!”諸葛正我神色悲恸道。
就在這時,趙佶突然掙脫了蔡京的雙手,對高高在上的白衣少女大喊了起來:“仙子!朕乃九天司命保生天尊之後!仙子彩雲之上,可見過趙氏先祖乎?”
有宋一朝,崇道遠佛,趙佶更是寵信從道教符箓三宗裏分衍出來的神霄派,自封為教主道君皇帝。九天司命保生天尊指的是趙玄朗,也不知是否真的存在,被趙氏皇族奉為先祖。大中祥符五年的時候,宋真宗曾對宰相王旦等人說,他夢見玉皇令趙氏先祖授予他天書,這個趙氏先祖,指的就是趙玄朗。
按宋真宗的說法,這位趙玄朗是人皇之一,上古時曾轉世為少典之子軒轅皇帝,生于壽丘。後唐時,此人奉玉皇天命再次下降,主趙氏一族總治下方。
對于宋真宗這種給自家貼金的屁話,盛無崖當然是一個字都不信的。但她卻明白,趙家的皇帝是這些仙神之說的重度愛好者,趙佶也不例外。
因此,在失去那人的蹤跡後,盛無崖故意飛到空中唱起了仙神之語,為的就是動搖隐身在茫茫人海裏的天子的心智,讓趙佶自己跳出來。
随着聖人的這聲高呼,延福宮人人面色一變。盛無崖身子一扭,毫不猶豫地朝道君皇帝沖去,元十三限射出了凝聚畢生功力傷心小箭。在這發小箭的後面,是多指頭陀的指勁,葉神油的拳風,米蒼穹的棍法,以及更多形形色色的殺招,共同組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大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