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數九寒天的, 木少傾披着一件白色短羽絨服,把花園小區上下翻了個遍, 依舊沒能找到木藝。

坐在長椅上,她滿腔悔過自責, 腿都是軟的。

如果知道木藝會在那時候回來,她是千不敢萬不敢說這種話的。

餘江楓一言不發坐在她身邊,此時此刻,沉默的陪伴或許才最重要最可貴。

他抱着她的肩膀, 只希望在冬夜中讓自己的女孩暖和些。

“其實……我當初真是那樣想的,收留小藝是為了氣我媽, 但是時間久了, 我就真的把他當成唯一的親人了。”

風像刀子一樣吹在臉上。

她緊握着麻木的雙手,眼裏光芒黯淡,“這個家裏,我和他才是真的受害者, 可是比起我的冷漠和刻薄, 他就像個小太陽, 會讨好我、安慰我、關心我, 如果人生可以選擇,誰願意做一個私生子呢?”

“我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我拿他去換取短暫的痛快。”

晶瑩的淚珠在眼角緩緩墜下,每每回想起懷着惡毒心思的自己,木少傾都無法面對,尤其是木藝對他綻放最單純的笑容時。

他說姐姐是他最親最親的人, 是這世界上唯一在乎的人。

可她做了些什麽?

再也無法壓抑悲鳴,木少傾将臉埋在手掌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未來她該怎樣面對弟弟。

肩膀上的手更緊了些,粗糙的手指在臉頰上磨砺,擦幹她皮膚上的濕潤。

男孩将她的頭扳起,皺緊眉頭,滿眼都是不贊同。

“你要記得,那一年,你也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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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思想意識剛剛獨立的孩子,心裏沒有慈悲觀是多正常的事情,因為別人都在跟父母撒嬌或是對同學情窦初開的年紀,她因為父母的争執而生活在一個冷冰冰的屋子裏。

遭受白眼和怒罵,忍受母親時不時的虐待。

所以她這幼稚而毫無傷害的報複,在這些經歷面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忿忿地捏起木少傾滑膩的臉頰,餘江楓恨鐵不成鋼,“每個人都有生氣的權利,再說了,比起當初不純的動機,你對他的幫助分明更大吧。”

“是嗎……我真的、幫到他了?”

人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木藝每每提起姐姐時的眼神,都盛滿着自豪驕傲,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布她的好。

餘江楓起身,投下長長的陰影。

淚眼朦胧中仰起頭,木少傾在這身影中,聽見他神采飛揚的聲音,和遞過來的那只寬大手掌。

“走,我們去找他。”

親自把誤會解釋清楚,讓同病相憐的兩個孩子回歸到最初的時光。

木少傾說得對,他們都是受害者,為什麽要活的如此辛苦,被那些做錯事的大人指責,憑什麽?

//

醫院是見證生老病死的地方,但是也仍有清閑,許多小手術的病人或者療養性病人都會選擇晚上出來散步,只有這樣才不會被主治醫生罵。

院裏向來是不建議的,夜晚風涼對身體不好,但又人性化的在樓下小走廊上挂着小燈泡。

一閃一閃地發着橘黃色的光,很漂亮。

餘江楓就是在這裏找到了木藝,彼時他正呆坐在回廊的欄杆上,不遠處有三三兩兩的病人在散步攀談。

他背着鼓囊囊的背包,裝着本來打算拿回家洗的衣服。

挺高壯的小夥子,蜷縮的像只鹌鹑。

聽見漸近的腳步聲,他豎着耳朵擡起頭,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沒想到你能找到這來啊,不愧是大佬。”

擠開他坐下,餘江楓不屑地“嗤”了一聲,“除了家、學校和醫院,你還能去哪裏?”

倒也是,木藝想想自己的生活确實挺好尋找到規律,也就不再說話,沉默地垂下頭。

兩人在樹底下坐了一會兒。

他還是先開口,“我姐呢?她沒有來嗎?”

“她啊……”少年雙手疊在頸後,滿不在意,“剛才說自己有點頭暈,我送她去急診看,醫生說有低血糖,留在那兒休息了。”

附近正在攀談散步的幾名病人都被這裏突然的響動吸引來眼神。

木藝握着拳頭站起身,憤憤不平,“那你怎麽不陪在她身邊,你說好會照顧好她的,你答應過我的!”

肩膀被晃個不停,餘江楓面無表情地推開他。

“我只盡男朋友的責任,至于姐弟情……跟我無關。”

他轉過頭去,卻用餘光掃視到木藝的臉色,他又跌坐回長椅上,握着雙肩包的袋子。

垂頭喪氣時真的有點可憐。

餘江楓于心不忍,決定給他一次機會,”聽見木木說的那些話,你心裏有什麽感覺?”

感覺?

木藝耷拉着腦袋也說不清,其實他早就有過這種猜想,就算姐姐真的出于這種初衷收留了他,也根本無可厚非。

否則……他憑什麽能進木家門,又憑什麽像個正常孩子一樣長大呢?

生父去世,生母不知所蹤。

他搖頭,“我說過吧,我姐不是個好脾氣的人,而且她對我爸的感情很複雜,當初願意讓我留下來,還供我吃喝給我學上,對她已經是最大寬容了。”

“所以你其實并不生氣?”餘江楓挑眉。

搖完頭又點頭,木藝磕磕巴巴地解釋,“我永遠都不會沖我姐生氣的,只是我聽到她這樣說,就覺得自己很多餘。”

“她肯定也因為這件事而常常自責,如果沒有我,她的壓力可能會小很多。”

仔細想想,大抵是每個人都生來不同,因此想法各異。

餘江楓坐在光禿禿的大樹幹前,始終沒想明白這對姐弟的腦回路,他們的父母出軌、争吵,将孩子當做工具般養育,結果他們倆卻活得不夠安穩。

大約是……失去得越多,便覺得每種擁有都不是理所當然吧。

他嘆氣,後知後覺想起來,瞪着眼睛,“那你跑什麽,害我們大冷天在外面找了好久。”

木藝也跟着睜大眼睛,迷茫無措,摸着後腦勺。

“我就是……覺得那種場景下跑出去比較正常吧。”

吐血。

餘江楓扶額,對小舅子佩服的五體投地。

//

回到輸液室找到木少傾,她那瓶迷你葡萄糖已經滴完,護士正在幫她拔針,青紫分明的血管脈絡上留下一片膠帶印。

手冰涼時不适合吊瓶,否則會又冷又疼。

她下意識搓了下手心,面前便被遞上來一個充電暖手寶,上面畫着小跳蛙卡通形象。

木藝低着頭,眼神閃爍,“姐,你身體舒服點了嗎?”

接過那個圓鼓鼓的小機器,掌心便是一片溫熱,很舒服,就像是漸漸回暖的心髒,她笑起來,握得很緊。

“對不起,我不該說那些傷人的話。”

“對不起,我不該突然跑掉的。”

不約而同地道歉聲碰撞,姐弟倆忍俊不禁,吃吃地笑起來,然後和好如初地挽着手離開。

只是這姿勢還沒能維持半分鐘,便有個人從後面鑽過來,将他們生生隔開,還不講理的把那個小跳蛙拿走放進自己口袋。

“手冷我幫你暖就行,不許要別人的東西。”

這下木藝就有意見了,好幾個月了,有家不能回就算了,現在連基本接觸都被禁止,他跳腳,“這是我姐,我親姐!”

“這是我女朋友,未來的老婆,我孩子的媽媽!”

……

好吵,急診本來雜音就多,他倆像鹦鹉似的叽叽喳喳個不停,宣示主權間還要把木少傾扯來扯去,她冷汗冒出來,想把兩人扔進垃圾桶。

好不容易到了車上,木少傾突然想起來,按下小朋友正要打方向盤的手,“我們找個酒店吧,顧漫雲還在家,我暫時不想回去。”

一想到她嘴裏吐出那些不堪入耳的污穢言語。

木少傾總是難以置信,她作為江南大戶人家培養出的千金,如何因為男人而把自己糟蹋成這般模樣。

“好啊,我也有點不敢回去,看看這附近還有房間嗎?”木藝主動承擔起責任,拿出手機開始浏覽預訂軟件。

踩油門倒車,拿出兩塊硬幣交上停車費。

餘江楓突然開口,“別找了,我有住處,去我那裏。”

……

-他什麽時候買房子了?

-不知道,也許是租的呢,那幹嘛天天在咱們家賴着?

姐弟倆靠着後視鏡擠眉弄眼交流着,司機先生早就疾馳到了目的地,離A大不遠的新開樓盤,臨市近來最熱門的學區房。

稱得上一房難求。

而且還有停車位。

懵懵懂懂地跟着他上了樓,他在牆上的觸摸開關輕輕觸碰,便是燈火輝煌,房子應該剛買來不久,除了原本帶的精裝修,沒有多餘的家居物品。

但是布局很好,主卧和次卧朝南,剩下一間被打造成書房。

開放式廚房和客廳相連,空間顯得很開闊,木藝啧啧稱奇,知道大佬自己開工作室,沒想到這麽掙錢,“哥,這房子得老貴了吧。”

“還行吧,我托關系買的,拿了百分之四十的首付。”

木藝坐在沙發上,摸了摸沒有灰塵,估計經常有人來打掃,他有些惋惜,“這些錢在新開發區都能買套小別墅了,那樣豈不是更寬敞。”

終于找到燒水壺,餘江楓心滿意足地連上插座。

“你懂個屁,以後我兒子肯定要上實驗小學,這叫作未雨綢缪。”

這想法也太遙遠了。

木藝看了看木少傾那張發紅的臉,又看了看餘江楓那張嘚瑟的帥臉。

“哥,你還沒到法定結婚年齡,确定不會太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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