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紅葉姐說要帶我見客人,其實我一眼就看出見的還是躲在陰影裏的那幾位。都說了禿子這種發型沒藥救的,就這麽遮着掩着自欺欺人有意思麽?
大概這幾個人覺得很有意思吧。
很快森先生就從另一處大門走進來,身後跟着個穿着小洋裙的金發蘿莉以及一位須發皆白戴着單邊眼鏡身穿筆挺大衣的中年人。
小蘿莉啊——超~可愛的那種。
“啊~是織田小姐,看上去精神了許多,紅葉君的品味不錯,不過我想愛麗絲醬會遺憾不能和您一起穿姐妹裝呢。” 他好像真的遺憾了那麽一瞬間,立刻恢複完美無缺的笑容,“愛麗絲醬想和織田小姐一起玩兒嗎?”
金發蘿莉聞言朝我飛撲過來,躲閃不及之際我帶着些許惶恐接住她——這只是個沒有靈魂的玩偶,一舉一動都被預先設立好,冷不丁離近一看怪滲人的。
……然而半個小時以後我就對自己說了句“真香”,雖然愛麗絲她不是人甚至連個死靈也不是,但她可愛呀~所以我就願意把蛋糕頂上最紅最大的那顆草莓讓給她吃!
“織田小姐叫什麽名字呢?”
金發少女“嗷嗚”一口吃掉心儀已久的草莓,聲音就像是拌着蜂蜜的金色糖漿,聽得我血糖虛高迷迷糊糊就把名字說了出來:“彌音,我叫彌音。”
“那就叫你彌音醬啦~”她抱住我的胳膊蹭了蹭,像是愛嬌的小公主,“吶吶,彌音醬不願意留下來陪愛麗絲麽?”
我幫她正了正頭上的蝴蝶結:“不行呀,我要回神社去呢,要等一個約定好了的人。”
“男朋友麽?”
“怎麽可能啦愛麗絲醬,怎麽大家都認為我應該有個男朋友!不是的呦,是一位,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廢柴兄長。”
除此以外我無法形容夜鬥。
“這樣麽,既然是約定,那就沒辦法啦!”她無奈的閉着眼睛搖搖頭,“要是愛麗絲醬想念彌音醬的時候可以請你過來玩嗎?”
“這當然沒問題!你也可以去神社找我哦,很好找的。”
愛麗絲伸出一根小手指,我笑着把右手小指搭上去和她碰了一下,金發蘿莉高興得“咯咯”直笑,清脆的笑聲如同夜莺啼鳴。
莫名其妙的冷餐會結束後紅葉姐送我走出門廳,她笑着摸了摸我的頭發,只說讓我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生活就好,然後轉身走進那棟漆黑的大廈。
嗯……看來紅衣大姐姐也是個有故事的人吶。
我一手拎着紙袋一手撐着搭配小振袖的油紙傘向前走,木屐在地面敲擊出喀拉喀拉的規律聲音,和行人們一起彙入街道,低下的存在感很快幫我甩掉了跟在後面的黑衣人。
喀拉、喀拉、喀拉,我轉過街角走向擂缽街,盛夏的驕陽燦爛濃烈,路面上留下濃綠樹枝的陰影。街上的秩序正在逐漸恢複,一些老店裏的倔強老板們已經将旗子再一次挂了出去,整個城市慢慢活起來。
可惜不管外面如何變化,擂缽街就好像被什麽罩子罩住了一樣沒有任何變化——混亂也好,秩序恢複也好,這裏始終彌漫着貧窮所帶來的暴力與窘迫。如果不是低下的存在感發生作用,我大概會在踏入這裏的第一步就遭遇小偷、強盜甚至是光天化日之下的其他暴行。
譬如現在,一群渾身芥癞的野狗拖拽撕咬着瘦小的女孩子,血跡在地面上劃出一道長長的線條。
饑餓逼迫動物攻擊人類幼崽。這種原本只應出現于原始森林或者空曠荒野的荒誕一幕似乎是此地家常便飯,那女孩雖被撕咬卻仍舊奮力抓起能夠摸到的任何東西自救。
刀光閃過,毛發糾結眼神兇惡軀體幹瘦的野狗倒斃于地,我将刀重新塞進傘柄——紅葉姐大概是怕我受欺負才準備了武器,不過傘裏藏刀這種操作也太……太過绮麗了些。
“你還好嗎?”我拉起這個約莫只有八九歲的女孩,瘦到兩頰凹陷的她默默看了一眼我身上的衣飾立刻将手收了回去藏在背後。
怕把我的衣服弄髒麽?
“你需要去醫院處理傷口,而且狂犬疫苗也必不可少,不然會死。”事有輕重緩急,我決定先把這孩子送去最近的診所救治再回頭來找中也道別——橫濱的亂象已經終結,我自然是要回神社去的。
這女孩站在原地不肯動,倔強的抿嘴看向我:“不去醫院,沒有錢。”
尚未凝固的鮮血順着肮髒的布匹向下流淌,就這樣放着不管,這種炎熱天氣裏她最多只能痛苦的繼續存活一周時間。
“好吧,算我多事。那,你叫什麽名字?”
“……銀。”
我笑着看向這個小姑娘:“名字很好聽呢,銀。”
“——縛布!”
呵呵,對付不聽勸的熊孩子,直接采取行動永遠比浪費口舌勸解要有效果。
沒錢怎麽了?貧窮怎麽了?誰規定一個人出身底層這輩子就只能在底層的泥濘中掙紮求存?所以說,不要拒絕來自好心人的援手,你要相信,将來這個人一定會被你幫助,這樣不就扯平了麽!
我拎着銀的領子把她帶出擂缽街找了個診所求救。
醫院實在是太麻煩了,我們兩個都沒有身份證,醫院什麽的,根本想都不要想啊!
反正診所裏面,只要爽快付賬,醫生也好護士也好,都不是多嘴的人。
這大概也算是橫濱的一種特色了吧。
小姑娘瞪着圓溜溜的黑眼睛被塞給護士小姐,清洗消毒且包紮後挨了兩針疫苗。她身上的衣服只能用“破布”來形容,因此我把我的舊衣貢獻出來——不是小氣吝啬,無論小洋裙也好,我身上的小振袖也好,對于一個在擂缽街艱難掙紮的女孩子來說,打扮得太過亮眼并不是件好事。
Emmmmm,但是銀的話,一通收拾後還是很可愛的嘛,如果再養胖一些就更好了。
縛布的效果在打針的時候就消失了,我迅速補上一句:“疫苗一共七針,如果不好好打完就浪費了哦,錢是不會退的。”
她果然老老實實坐着不動任由護士笑着注射藥水。
看上去快要哭了,眼淚巴巴的就像是只落入陷阱的委屈小貓。
“別難過了,我說,你願不願意幫我做些事情抵償?”
我把看診、包紮以及針劑、藥品的賬單統統塞到她手裏:“我需要有個人幫忙修複房屋、打掃衛生、整理菜圃,如果你願意就來這個地址。自己回去記得吃藥,按時打針。”
她見我在賬單後留下了一長串地址,整個人看上去果然好多了。
原來是這種可愛又認真的性格麽?
付清賬單,診所的大夫表示願意讓銀躺在病床上休息一會兒吃點東西再走,我對此深表感激,然後告辭離去。
走出診所打開手機撥打號碼,另一邊幾乎立刻接通:【彌音,你在哪裏?不要動,我這就去救你!】
嗯……中也少年,你都腦補了些什麽?
【冷靜一點,我沒事。】
對面錯愕了一瞬馬上就炸了:【沒事你這兩天都跑去哪裏了!有沒有想過我會擔心啊!】
我迅速把手機聽筒遠離耳朵,等他咆哮了二十分鐘以後再貼近:【可是我一直在等中也你打電話給我啊,一直沒有等到呢……】
聲音軟綿綿的好似撒嬌。
嗯……中原中也吃軟不吃硬,此刻求生欲占據上風我選擇了最有利的語氣。
果然,他遲疑了一會兒,把暴躁都收了起來:【……你在什麽位置。】
我把周圍的店鋪街景描述了一遍,幾乎下一秒橘發少年滿頭大汗從擂缽街方向沖出來,看到我後明顯松了口氣。
“還好你沒事……只不過離開一天而已,剛回來就聽說你出去找我……”他帶着焦灼埋怨了一句,然後才注意到我身上換了衣服——“彌音,你不會……你發生了什麽?!”
中也的聲音抖了起來,我急忙伸手阻止他繼續向不可知的深淵處進行聯想:“少年住腦!我沒有去□□也沒有找sugar dady,更沒有做什麽違法亂紀的事!”
大概吧……作僞證這件事我也沒辦法啊,如果照實話說港黑內讧再來個火拼……估計現在橫濱差不多已經完蛋了。
“真的?”他明顯有幾分懷疑,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看着他的眼睛用力點頭:“沒錯,我前天出去不巧遇到了一場葬禮,偶然成為了遺囑見證人。為了對我的仗義執言表達感謝,正統繼承人留我住了一天又送了我衣服。畢竟葬禮上念經的都是和尚,突然出現一個神官像什麽話!”
這話也就騙騙中原中也了,要是換了太宰治從第一個音節起我就得露餡。
他果然相信了,然後撓着頭發百思不得其解:“哦,原來是這樣。好奇怪,明明昨晚我回來的時候白濑還說你出去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從今天早上開始到現在,大家突然之間就不記得你了呢,弄得我差點以為你只存在于我自己的臆想之中……”
“……”我頓了頓,撐着傘向臺階下走了幾步:“或許他們在和你玩游戲?”
“???”
中原中也腦門上的一堆問號都快具現化了。
而我背後出了一層冷汗。
——無法解釋。
也就是中原中也了,願意相信才會相信,并不是因為我的說辭邏輯有多嚴密。
我不想欺騙這樣一個人,但我也同樣解釋不清自己究竟是種什麽樣的存在。
一瞬間我看到了此岸與彼岸之間遙不可及的鴻溝……所有尚存于世的友人,終将于生前、或将于死後,徹底的遺忘我。
孤獨到窒息。
“喂!你的表情,看上去可不像沒事的樣子啊……”
他站在我面前,微微壓低身體從傘沿下看過來,蔚藍眸子裏滿是擔憂:“怎麽了?”
善良的友人啊,我只是在提前為并不遙遠的離別感到悲傷;
我已遺忘往昔,未曾料到自己也會成為別人褪了色的詠唱。
但是此刻,我仍舊希望自己能和你一樣,
一樣站在盛夏午後,嬉笑打鬧無懼時光悠長。
“嗯……我在想……穿了木屐竟然能看到中也你的頭頂了呢!”我用一種恍然大悟的惆悵語氣抑揚頓挫說出這句話,中原中也的腦門上崩出一個“井”字——“可惡!真的揍你哦!”
揣在兜裏的手也氣得掏出來攥成拳頭憑空揮了一下,藍眼睛熠熠生輝整個人似乎正在發光。
“嗨~嗨~看在難得盛裝出行的份兒上,饒了我這一回吧?”我把傘持正,浮世繪風格的紅傘撐在兩人頭頂,擋住逐漸灼熱的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