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仙君,我乃兜率宮燒火小仙,青芒。”青衫小童爬上山來後對房頂上的本仙君作了一揖。
當着外人的面上房揭瓦着實不好,本仙君一躍,輕巧落地,扯板正了衣擺,轉身道:“仙使,屋裏請。”
青芒看了眼本仙君的陋室,雖然沒有面露鄙夷,但也是十分不待見的。他退後一步,客氣道:“不必了,青芒傳句話就走。”
“哦?”本仙君回頭望他一眼,心中了然,笑道:“本仙君從不做強人所難之事,仙使既然不願進,那就在外面說。不知你來此處,所為何事?”
青芒将手中一物遞上。
子童上前接了,看清上面的字後拿給本仙君過目,他輕呼一聲:“君上,是太上老君給您的請柬。”
“請柬?”本仙君拿過請柬一看,上面明明白白寫着“誠邀丞顯元君前往兜率宮一聚,參加本君的丹爐重啓儀式”。本仙君屈起食指摸摸下巴,盯着那幾個字,問:“丹爐重啓儀式…是什麽儀式?”
青芒解釋:“早幾年我家君上的煉丹爐被人砸了,最近剛修好,明日重新開爐煉丹,是以名之為“丹爐重啓”儀式。”
“原來如此。”本仙君恍然,剛要點頭,又覺哪裏不對,于是笑問:“那個…兩千五百年前被齊天大聖打翻的丹爐,不是早就修好了麽?怎麽現在…”
“……”青芒不語。
“君上您有所不知。”子童在旁邊道:“老君的丹爐,三百年前又被蘇長修推倒了一次,這次連爐底都給鑿穿了。”
“呵呵,原來如此。”本仙君低笑,心中對蘇長修此人又多了幾分好奇。将請柬收入袖中,我道:“有勞仙使代丞顯謝過老君,明日我一定去。”
青芒走後,本仙君與子童一人一間耳室,早早就歇下了。
在人間一月,本仙君忙着移山治水,回天庭後又立刻去參加封神大典,未曾休息片刻。直到現在,終于得了半日空閑,于是本仙君一沾枕頭便立刻睡得酣暢淋漓。
一夜無夢,次日神清氣爽。
子童還未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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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喜歡困覺,本仙君見時辰尚早,不耽誤去兜率宮,索性随他去睡了,自己出門去山上到處轉轉。
昨天只顧得拾掇幹草,本仙君都沒有來得及看一眼西山的風景。今日一看,果然發現——
其實西山并沒有什麽好看的。
西山雖然是五重天上的一座仙山,卻連本仙君在下界生活的“忘君山”下“老鸹窩”一半美好都不如。到處光禿禿的,除了荒草還是荒草,俨然是一座久無人煙的荒山。
本仙君在“忘君山”看慣了花團錦簇,千嬌百媚的花骨朵兒争相鬥豔,如今乍一見西山的荒涼有些不習慣,想着日後有時間,一定要把門前那塊荒地開辟出來,種一些花花草草解悶兒消遣。
不過,雖然西山風景是差了些,卻并非全無可取之處。
本仙君在那三間草堂之後不遠處發現了一汪清泉,泉水清澈見底,潺潺而流,水面生着白煙,頗有幾分王母娘娘瑤池仙境的韻味。本仙君伸手掬起一把泉水,水溫微熱,潤滑如清玉,又嘗了一口,味道清冽甘甜,十分爽口。
“好水,好泉。”本仙君贊道,總算平複了些心中被玉帝欺瞞坑騙帶來的郁郁不滿。
風過,水面碧波微漾,蕩起一圈圈漣漪,待其靜好如初時,這一汪泉水宛如一面一丈見方的巨大平鏡,鏡子上映出本仙君的臉。
化得人身之後,本仙君還從未照過鏡子。昨日玉清宮外有人誇本仙君儀表堂堂玉樹臨風,玉帝也說我瘦了,本仙君只是聽聽而已,并未當真,其實我并不清楚自己如今究竟長成了什麽模樣。
此時望着那倒影,本仙君卻是微微一怔。
水中那人一身月白色長衫,雙眸狹長,五官如經過精心雕琢,輪廓鮮明。眉色與唇色都生得極淡,長及腰線的墨發随意挑起幾縷用一根月白色發帶松松綁在腦後,倒是有幾分富家公子的樣子。
這張臉,說是“萬裏挑一”的确有些誇張了,但本仙君若往人群中一站,應該也不至于讓人找不到。
難怪玉帝他老人家一見面就說本仙君瘦了。我對着水上的倒影摸摸自己略尖的下巴颏,沉沉嘆了口氣,心中惆悵不已,道:“毫無肉感,的确瘦了不少,跟換了張臉沒甚區別。”
惆悵歸惆悵,本仙君對自己如今的樣貌還是頗為滿意的,只是蹲在泉邊照了半天鏡子,卻總感覺少了點兒什麽。
直到走回茅屋,無意在百寶架的最底層發現一把玉骨折扇,本仙君才恍然大悟,是了,少了一把文人墨客用來耍弄風騷的折扇,否則對不起本仙君如今這副玉樹臨風的皮相。
本仙君“唰——”展開扇子,拿在手中搖了搖,縷縷清風,頗為舒暢。奈何扇面空空,無詩無畫,拿在手中難免少了幾分雅趣。
彼時子童已經起床了,本仙君讓他取來墨寶,把扇子攤在書案上,提筆蘸了顏料“刷刷刷”一通亂甩,空白的扇面上立刻出現了大片的嫣粉。
“君上,您畫的是什麽?”子童道。
本仙君落下最後一筆,拿起扇子,吹了吹,“老鸹窩的桃花林,我老家。”
“桃…咳,桃花林?”子童直言不諱,童言無忌,道:“這明明就是三歲小兒都會的随手塗鴉,哪裏像花了。”
“咳!咳!”本仙君咳嗽一聲,嚴肅道:“子童,這是意象藝術,畫中情境,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哦。”子童欽佩道:“君上厲害。”
子童如此天真無邪,對本仙君所言深信不疑,不禁讓我心生愧疚,老臉一紅。其實,本仙君并不會作畫,但這種事情…怎麽能承認呢?
本仙君淡淡應了聲“嗯”,“啪”将扇子收起來,合在掌心,一本正經道:“時候不早了,本仙君要去兜率宮,你在家如果閑着沒事兒,可以把門前那塊地裏的荒草薅一薅。”
兜率宮在三十三重天,一步一步走着去就比較遠了,本仙君只好招來一朵雲彩飛着去,路上遇到不少仙家,看樣子應該也是應約去兜率宮的。不知老君這次宴請了多少人,連本仙君這個無名無籍的“護花使者”都收到了請柬,莫不是整個天宮的人都到了罷?
本仙君因為剛飛升,與諸位道友之間還不熟悉,往往是我認識他們,他們不認得我。不過,本仙君還是十分客套地一一向他們打招呼。遇到脾氣好的,會對本仙君點個頭,遇到脾氣不好的,只當沒看到本仙君這個人。
本仙君體瘦心寬,不與他們一般見識,跟在月老之後遞交了拜帖,進入兜率宮。
進去之後本仙君才有些意外的發現,受邀的神仙官職皆在正三品以上,比如太白金星、月老、赤腳大仙等等,只有本仙君自己一個小到沒品的散仙。
怕是其中另有蹊跷,不過既來之則安之,本仙君權當湊個熱鬧。
“感謝各位上仙前來參加我家君上的丹爐重啓儀式,大家請随我來。”青芒奉老君之命,前來接引我們去丹房。
老君的煉丹房,裏面的擺設比本仙君的三間草堂還寒酸,除了一個爐子之外別無它物。
太上老君此時正蹲在爐子前點火,他左手往爐膛裏添柴,右手拿着蒲扇往竈門裏扇風,但只有嗆人的黑煙從煙囪裏冒出來,并看不到火苗。
那丹爐有一人高,整體赤金色,上有浮雕,三足鼎立于地面,爐底被火烤的久了有些黢黑,但不影響美觀。
影響美觀的是爐子上東一塊西一塊,紅黃藍紫不一的補丁。
本仙君猜測,應該是老君在修爐子時找不到最開始鑄造丹爐的材料,只好随便取些其它東西代替。
想來,這口丹爐屢屢被人打翻,又屢屢被修補完整,曲曲折折數千年還沒報廢,它應該也算是一口堅強不屈性格剛烈的好爐子了。
爐子好歸好,但遲遲點不着火是個大問題。
太白金星道:“老君啊,你這柴火是不是潮了,要不咱換一根試試?”
太上老君頭也不回道:“有煙出來,說明快着了,再等等。”
話音剛落,只見“呼——”一下,爐膛裏的三味真火冒出數丈,轟轟烈烈的燒了起來。
“看,這不就着了。”太上老君笑呵呵地站起來,接過青芒遞過去的濕帕子擦着手上和臉上的鍋灰。
“恭喜恭喜。”
“恭喜恭喜。”
“恭喜恭喜。”
一時之間,丹房內全部是賀喜的聲音,本仙君官微言輕,只能站在人群的最外面,跟着附和,“恭喜,恭喜。”
“小仙略備薄禮,不成敬意。”
“上仙,這是我親手寫的賀詞,望您笑納。”
“這對玉如意,是下仙從東海…”
“……”本仙君出門時就感覺少帶了些什麽,現在終于發現,我忘記準備賀禮了。本仙君初來天庭就受到三清之一的太上老君邀請,參加他的丹爐重啓儀式,卻空手而來,真是失禮至極!
正在本仙君着急心焦之時,青芒已經端着百納盒到了本仙君面前。本仙君往盒子裏看了一眼,裏面已經有幾顆夜明珠、一對玉如意、一幅丹青…
“那個…”本仙君幹笑,“呵呵。”
見青芒站在本仙君身邊不走,衆仙友們的目光紛紛投了過來。
“他是誰?”
“不認識,昨天剛飛升的吧?”
“對,昨天最後才來的那個。當時大聖爺還問他話來着…”
“仙君。”青芒掂了掂盒子,示意本仙君把禮物放進去。
天庭近來已經這麽開放了?可以光明正大的收份子錢?天規呢?律例呢?
“小仙…身無長物,沒什麽值錢的可以拿得出手的東西。”本仙君如實道,言辭懇切。
“這年頭,不帶份子錢也好意思參加宴會,哈哈,笑死了。”
“真是!前些天西海龍君龍母兩人大婚,光份子錢都收了一個屋子裝不下。”
“西海龍君怎麽又結婚?他們去年不是剛結過一次麽?”
“結了和離,和離之後再結呗。以前西海龍君多窮啊,現在,啧啧,每年結一次婚,靠收份子錢已經登上天庭富豪榜啦!”
“……”本仙君對一屋子道友露出個尴尬不失禮貌的笑,右手伸進左袖子裏摸了半天,掏出一枚碗口大小的桃子,為難道:“我這裏只有一枚桃子,若不嫌棄,就權當賀禮了。”
“嗬——第一次見金色的桃子!”衆仙盯着本仙君掌心托着的一枚金桃,瞪直了眼睛。
本仙君淡笑不語,正要把桃子放入百納盒,這時突然有一只手将本仙君的腕子捏住。
對方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力道卻拿捏地正好,捏得本仙君不輕不重。本仙君動作一頓,視線上移,一路掃過金色護腕和一片紅衣,最後對上猴子的金色眸子。
方才剛進兜率宮的大門時,本仙君就已經看到一身紅衣的猴子了。大聖爺夠威風,無論走在哪裏都惹人矚目,讓人一眼望去就再難移開視線。不過那時他正與幾位上仙聊得熱鬧,怕是沒有瞧見角落裏的我,未免自讨沒趣,本仙君也沒有上前打招呼。
本仙君只顧得凝神彙氣,用法力催生出一顆桃子送給太上老君做賀禮,竟沒注意到猴子是何時過來的。
“大聖。”青芒對猴子行禮。
本仙君的手腕被捏着,不便拱手作揖,只好對猴子點了下頭,道:“大聖,你這是何意?”
“他的賀禮,我代交了。諾,這是我們兩人的。”猴子道,說着他把金桃從本仙君手裏取下,然後向青芒的百納盒裏丢了兩顆灰色的小石頭。
石頭砸在盒子裏,發出“當”“當”兩聲,不甚悅耳。
青芒的面皮随着那兩聲抽搐了兩下,面露不悅,卻又不敢對猴子發作。
猴子把那枚金桃還給本仙君。
本仙君動了動被拉住的右手,道:“大聖,這手…你要牽到什麽時候?”
猴子一怔,松開手,嘴唇微動似乎要說些什麽,“歡…喜…”
這時傳來一聲狗吠,“汪嗚!”接着人群躁動起來,有人大喊:“啊!哪來的瘋狗!瘋狗咬人啦!”
本仙君轉身紮進人群,擠到前面一看,好嘛!
有條半人多高的巨型黑獒正撲在一位身穿藍色道袍的仙者身上,張開血盆大口,涎水狂流。鐵掃帚一般的狗尾巴上滋滋啦啦冒着火花,俨然是火燒尾巴了。
那位可憐的道友被撲倒在地,吓得面色慘白,哆哆嗦嗦,六神無主,閉眼叨念着:“狗兄!狗兄且住!誤會,這是一個誤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