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七四
本仙君說以後在天上見了, 要繞着猴子走。
誰知猴子聽了後, 卻直接将本仙君背在身上, 送來了西山。
猴子說, 本仙君的情緒太激動了,又有賭氣的成分在, 所以今天說的話、做的事、下的決定…統統都欠考量,做不得數。
猴子還說, 既然本仙君不願在花果山多待, 又執意要回西山,他便先将我送回來,讓我好好冷靜冷靜,一切等過了氣頭兒再說。
不管如何,他都等我。
“子童, 你過來。”本仙君理理新換上的幹燥衣服, 對子童示意。
子童本要洗本仙君換下的衣服, 聽到招呼忙擱下木盆跑來,道:“君上, 什麽事兒?”
本仙君坐在桌邊, 撐着下巴,問:“哎, 你看看,我像是在跟誰賭氣的樣子嗎?”
“這個……”子童認真地瞅我兩眼,搖頭道:“不像啊。您這麽溫和,怎麽會跟人賭氣呢?”
“就是啊。”本仙君若有所思, 道:“那就奇怪了,為何他卻說我在跟他鬥氣?要說到冷靜,兩千年的時間還不夠我冷靜的嗎?我早就冷靜了。”
“誰說您啦?”子童不知本仙君與猴子之間的恩怨,對我這番話聽得一頭霧水。
本仙君笑着一擺手,道:“沒誰,你不是要去洗衣服嗎?去罷。”
“嗯。”子童應着,端起木盆。走到門邊又想起什麽,回頭道:“君上,大聖從花果山大老遠的送您回來,您怎麽也不請人家進屋裏來坐坐?這會兒,他還在外面站着呢。”
本仙君正倒一杯茶,動作一頓,擡眸往門外掃了一眼,道:“他還沒走?”
子童搖頭道:“沒呢,跟一塊‘望夫石’似的,擱外面杵着呢!”
“什麽‘望夫石’,沒文化不懂就別亂說。”本仙君佯怒,罵他一句,等将茶添滿後才語氣稍緩,道:“你去洗衣服吧,別管這些了。他愛站多久便站多久,累了渴了困了,自然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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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子童懵懵懂懂點點頭,端着衣服走了。
本仙君添過幾次茶後,覺得茶味兒越來越淡了,喝着沒什麽意思,便擱下杯子,開始在屋裏來回慢慢踱着。
無趣。
本仙君的竹舍家居簡陋,屋裏沒什麽擺設,想找個東西随手把玩打發時間都不成。而且偌大一座山,不僅荒無人煙,連鳥屎都沒有,只子童與我主仆二人。到底是比不上花果山,山美水美,猴子多了熱鬧,能吃能玩的也多。
意識到自己正惦記着花果山的好時,本仙君已經走到了窗邊。窗子半開着,山風輕輕吹來,卻因為是七月,不覺得涼爽不說,反而還帶着一股燥熱。
猴子此刻正站在日頭底下,原本有些蒼白的臉色這會兒被曬得發紅了,看起來氣色倒是好了許多。晶亮的汗珠沿着他的臉頰滑落,他只筆直地站着,也不去擦一下。
本仙君站的位置,我能瞧得見他,他卻瞧不見我。看了會兒,本仙君輕嘆一口氣,收回視線,正想将窗子完全合上。這時,子童洗完了衣裳,端着空了的木盆過去和猴子搭了句話。
本仙君看到子童手裏拿了個水壺遞給猴子,猴子沒接,但對子童說了句什麽。子童點着頭,下意識往窗邊看了眼,猴子也一眼掃來。
“……”無意對上猴子的視線,本仙君目光一縮,接着如什麽也沒看到一般,面無表情地緩緩合上了窗子。
不一會兒,子童進屋,道:“君上,大聖說,天氣太熱,而且您肩上的傷又沾了水,最好再往藥仙那裏走一趟,重新換換藥包紮一下。”
“去找什麽藥仙,多麻煩?要不就你幫我換吧。”本仙君道。
猴子還在外面,本仙君現在不大想見到他,可他好像粘上我了,任怎麽攆都攆不走。他說想讓本仙君冷靜冷靜,可他怎不想想,如他這般始終在門外守着,本仙君除了躲他還是躲他,吓得連大門都不敢出了,還怎麽冷靜?
子童為難道:“不行啊,君上。咱家實在是太…太寒酸了,根本沒有藥啊。”
本仙君抽了抽嘴角:“……”
子童又道:“大聖還說了,如果您覺得跟藥仙不熟不好意思去,或者怕疼什麽的,他有的是時間陪您去。”
“一點兒小傷而已,算了罷。”本仙君打了個呵欠,懶懶道:“那什麽,本仙君有些乏了,去困個午覺解解乏,有什麽事兒,記得叫我。”
“那,大聖那邊怎麽交代?”子童問。
本仙君坐到床上,踢掉短靴,将被子撩開一半時,猴子方才在日頭底下的模樣從眼前一晃而過。我想了想,道:“讓他走吧,就說是我的意思。這大熱天的,總在外面站着不是辦法,萬一曬禿嚕皮了,正巧被路過的哪位仙友看到,傳出去說本仙君苛待了大聖,可就不大好了。”
“明明請他進來就能解決的事兒,您非要啰嗦這麽多。”子小聲嘀咕。
本仙君瞥他:“嗯?”
子童縮縮脖子,吐舌道:“得,我這就去傳達您的意思,讓他走。”
本仙君說要困覺,并非完全是想躲着猴子。許是今日情緒起伏有些大了,我的确身子乏得緊,之前猴子背我回來,我已趴在他背上斷斷續續睡了四五覺了。然而,如今和衣躺在床上,仍舊一閉眼就很快睡着了。
接着便是一個接一個地做着夢,沒完沒了,皆是那些前塵舊事。
本仙君這才發現,其實在過去的兩千年中,我還是一棵樹時,也時常做這些夢,只是當時它們都是模糊的,醒來後便不再有印象了。現在當本仙君回憶起一切來,夢才變得清晰了。
我不曾真正忘記過,如此刻骨銘心,又怎會輕易忘了?兩千年,遠不夠忘記。說是忘了,只不過是本仙君不願回憶,自欺欺人罷了。
待本仙君醒來時,夜色已深,屋外電閃雷鳴。
子童一臉焦急地看着我,見我睜眼,他忙道:“君上,外…外頭下雨了。”
“下呗。”本仙君道,下床塔拉着鞋走到桌邊找吃的,後知後覺,意識到子童很着急的樣子,回頭問:“你急成這樣,難道咱家屋頂漏水了?”
“……”子童搖頭:“不是屋頂,是大聖。大聖還在外面呢。”
本仙君一愣,道:“不是告訴你讓他走了嗎?”
子童道:“說了啊,可大聖不走,我有什麽辦法?”
本仙君問:“雨下的很大?”
子童指指屋外的電閃雷鳴,道:“大不大,您自個兒聽聽。”
“咔!”一道閃電劈在本仙君院子裏,震得我一個哆嗦。
“是,好像挺大。”本仙君道,“不過,他習慣了随身帶着傘,人也不傻,不會讓自己被淋到的,放心吧。”
子童沒說話,跑到門邊伸頭看了一眼,又跑回來,道:“不是啊,君上,大聖沒有傘,而且我看他的樣子,身上都濕透了,臉色也不好,在外面淋久了,怕是要受寒。”
“嗯?”本仙君疑惑。
當初我隕身時将堯光遺落在靈山會場,這些年一直被猴子收着,之前見他拿出來多次,怎麽這會兒卻又不在他身上了?似乎,昨日在墓前,傘掉在地上了罷。
想到此處,本仙君走到窗前,将窗戶拉開一道縫,果然看到猴子站在雷雨中,雖然衣衫濕透,神色疲憊,卻站得筆直,如一尊倔強的雕塑。我忽地記起很久以前,也是如今日這般的一個雨夜,猴子跪在金蟬面前,任我如何拉他求他,他都不肯起來,不禁心生感慨,有些于心不忍。
雷電密集,雨勢滂沱。而且它們好像認準了猴子一般,只響在猴子身邊。
本仙君親眼看着幾道閃電在他腳邊炸開,地上留下一道深黑的痕跡,心想,這樣下去遲早會劈到猴子。即使不被劈到,這麽大的雨,淋得久了恐怕他也…
于是,本仙君對子童道:“有傘嗎?去給他送把。”
子童忙去拿了傘,正要跑出門,本仙君喚住他,道:“哎,等等!”
子童停下,道:“怎麽了?”
本仙君走過去,道:“把傘給我罷,我去給他送。”
“哎!”子童開心地答應着,道:“大聖挺可憐的,君上,要不您讓他到屋裏來吧。”
“你不用管了,回屋裏睡吧。”本仙君擡手摸摸他的頭,撐開傘,走出門去。
“歡喜。”猴子看到本仙君出去,眼神立刻亮了起來。他向我走了兩步,他頭頂的那片烏雲于是也跟着移動了兩步。
“大聖,你說,你這樣折騰自己,又是何苦?”本仙君嘆了口氣,将傘分給他一些。
“我說過,會一直等你,直到你願意見我,願意冷靜地面對我為止。”猴子道,他握住傘柄,同時也極小心地握住我的手,低頭将我們之間的距離拉得更近。
本仙君望着他睫毛沾着的水珠,“哧——”得笑了一聲,道:“所以,這就是你請雷公電母風神雨神來幫着你演苦肉計的理由麽?”
本仙君是誠心想給猴子送把傘,可剛邁出門,擡頭無意間看到隐藏在雲層之後的一片衣角,才知是猴子請人來幫着演了一出苦肉計。
一時間,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哭的是猴子好手段,險些再次将本仙君騙了;笑的則是,難為他為了讓本仙君心軟,竟如此煞費心思。
“……”猴子心虛地目光一縮,移開眼,淡聲道:“都停下罷,被發現了。”
随之,風停雨住。風雨雷電四神在半空中現身。
風神道:“大聖啊,小神可是盡力了。”
雨神笑岑岑道:“那個…丞顯君,對不住了,我等也不是故意要騙你,實在是受迫于大聖的淫|威。”
“……”猴子黑着臉想反駁,但瞅瞅我,将張開一半的嘴巴又閉上了。
雷公道:“大聖,小神就說此法不可行吧。您和丞顯君兄弟倆若鬧了什麽矛盾,還得自己将話說開了,把心結解了,小神可不趟這渾水了。”
電母道:“老頭子,你哪只眼睛看出來,大聖與丞顯君是好兄弟了?人家,人家…唉!”
“電母,你想說什麽啊?”雨神風神一起道。
“沒什麽沒什麽。”電母擺手,拉着雷公走了,道:“快快快回家,睡了一半被大聖招來,現在回去,被窩一定還熱乎着。”
風神雨神見勢,亦打了個招呼,一前一後騰雲離去。
本仙君看着猴子,猴子也看我。
“你…這是什麽表情?”猴子微皺着眉,帶着點兒讨好,試探性地問:“生氣了?”
“不生氣,這點兒小事兒,犯得着麽?”本仙君似笑非笑,将傘往猴子懷中一推。
“歡……”猴子本還想說點什麽,現在只好将傘接住。等他擡頭,本仙君已經轉身往山下走了。猴子收了傘,緊追幾步,問:“大半夜的,你幹什麽去?”
本仙君頭也不回,道:“去找仇無計,我肩膀疼,換藥。”
作者有話要說:看到有小夥伴提起“長留哥哥”,emmmm…他肯定是回不來啦(●.●)
不過目測下一章有新人物登場(華麗麗又一個意外飛升的老仙君),如果需要有人當猴子的 假·情敵 ,作者菌可以安排一下,刺激刺激猴子,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