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八八
猴子卻一把将本仙君拉住, 沉聲道:“你別管了, 讓他們走!”
“這…不太好吧, 怎麽說他們還只是小孩子。”本仙君偏頭看向猴子, 見他對我打了個眼色,道:“小孩子怎麽了, 大街上多得是妖怪專抓小孩子,掏他們的心肝吃, 剜他們的眼珠子拿來做挂件。”
“啊?”那群小子已經走到門前了, 聽猴子這麽說,立刻停住,猶豫不前。
本仙君領悟了猴子的用意,忙跟着道:“是是是,而且過兩日就是中元節了, 到時鬼門關大開, 陰氣極重, 惡鬼橫行,超可怕!”
“啊……”幾個小孩吞了下口水, 回頭瞅瞅我跟猴子, 慢慢退了回來,問:“你說的是真的嗎?”
子童道:“自然是真的啊, 中元節,鬼節,你小時候爹媽沒有告訴過你在那一天小孩子必須在家裏不能亂跑嗎?”
“我們都沒見過爹娘。”他們垂下頭,小聲道:“我們都是在乞丐堆裏長大的, 輕言哥哥家裏以前很有錢,他時常接濟我們一下。可如今…如今他淪落至此,已經快顧不得我們了。”
“淪落…額…也不算是淪落啦,現在修文君混得也不差,可以說是很多人都夢寐以求的呢。”本仙君道,覺得他們用“淪落”一詞來形容修文君不大妥當,畢竟蘇輕言現在雖然看起來窮酸,但至少是神仙啊。
“你別說笑了,還會有人夢寐以求去讨飯嗎?”之前用糕點砸本仙君的男童道:“你可知,輕言哥哥曾經可是相國之子,家中富可敵國,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呢。”
“相國之子麽?”本仙君腦海浮現出蘇輕言略顯蒼白的臉,他身上的确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氣,像是含着金湯匙出生在富人堆裏長大的。再一想他如今破衣爛衫,忍不住唏噓:“這麽說…他好像是比以前落魄了。”
“榮華富貴但短命”與“沿街乞讨卻長生”究竟哪個更好些?
本仙君相信大多數人會選擇前者,因為吃一陣苦容易,吃一輩子苦卻太難了。而蘇輕言又是由奢入儉,更是難上加難。對于他來說,只要元神不散,“一輩子”可是綿綿無期的。
然而,對于此事本仙君也是無能為力,只能嘆一口氣。願他是被好心人擄走,現在還能平安無虞罷。畢竟本仙君的朋友不多,算上猴子他是第二個。不算猴子,他是唯一一個能跟本仙君說上話來的人,我打心眼裏想交他這個朋友。
“你們不要擔心了,修文君如今已經是天庭登記在冊的神仙,若他真的有性命之憂,天庭會知道的。現在沒有他的消息反而是好消息,至少證明他現在并無性命之憂。”本仙君道。
接着子童又附和了幾句。那幾人在本仙君與子童的哄騙與猴子的恐吓之下,才變得乖了,不再嚷着要找蘇輕言。但看他們的表情,依然是一副要哭的模樣。
這也不難理解,他們與蘇輕言感情深厚,如今好端端的人不見了,會擔心乃人之常情。
本仙君許諾他們,一旦天庭有了蘇輕言的消息,一定第一時間告訴他們;又說猴子買了魚,晚上做紅燒魚給他們吃,這才将一切平息了。
“你們自己先在院子裏玩,不要向外跑。”本仙君叮囑他們,然後拉着子童和猴子進屋。經過西牆時,猴子突然停了下來。本仙君道:“怎麽了?”
“想起件事兒。”猴子笑了笑,走到牆邊飛起一腳,只聽“轟隆——”一聲,磚塊飛濺煙塵滾滾,整面牆竟然全塌了。
本仙君:“……”
一衆孩子被這一聲吓得呆若木雞。子童拉拉本仙君的袖子,湊過來道:“君上,大聖爺這是怎麽了?”
“沒事,他沒事,呵呵。”本仙君道。
猴子彈掉褲腳上沾着的一點兒土灰,對本仙君道:“諾,說好的回來就拆牆的。”
“呵呵,是,是。”本仙君在子童迷惑的眼神中幹笑着。我只以為猴子說的是玩笑話,誰知他竟真的把牆給推了。擺擺手,本仙君道:“唉,子童,你那裏還有百聞香嗎?”
“昨日與鶴齡通話燒去一半,現在還剩了半根。”子童道。
進了屋,本仙君随手關上門,道:“半根差不多夠了。”
子童問:“您要百聞香做什麽,還是想聯系玉帝嗎?”
“不是不是。”本仙君找出香爐,用軟布擦幹淨,接過子童遞來的百聞香插進去。經過含春泉水的滋養,本仙君的法力已經恢複了七七八八,點一根香自不在話下,所以沒再麻煩子童。
猴子在一旁看着,等香燃起來時,他道:“你在設法聯系蘇輕言?”
“嗯,我也是剛才想起來的,試試看吧。”本仙君道。
漫天諸神各自有一套相互聯絡的秘法。
中天道家之人,遠距離交流時通常燃起“百聞香”,借着香火之力溝通;而西天佛家則有一整卷的密語。八戒以前對本仙君說過,在西天路上,他與猴子師兄弟三人之間正是用一句密語通消息的。至于東、南、北三大天庭,則分別以地靈、天鴿、念波等通靈。
五大天庭因為各自為政久了,所以常用的一些法門秘訣早已演變的天差地別。不僅通靈之法不同,就連修習法術的方法和理念也不盡相同。彼此交流起來,很是麻煩。
好在本仙君雖然與猴子一個修道一個修禪,至今卻還沒遇上交流有障礙的時候。
然而,即便是本仙君與蘇輕言同天為仙,此時香明明燃起來了,卻感應不到半點兒他的消息。
“……”本仙君又彙了些靈力,将香火燃得更勝,卻依舊無果,不禁皺起眉頭。
“有修文君的消息了嗎?”子童問。本仙君道:“沒有。你們說…會不會是因為他身上沒帶香或者沒有将香點着,所以才聯系不上?”
子童道:“不應該啊。只有消息的發出者需要點香,接受者只要有香在燃着,哪怕此刻香不在自己身邊,也依然可以接收到消息。”
“原來是這樣啊。”本仙君道:“我方飛升不久,對百聞香的用法還不太了解。可,那為什麽聯系不上修文君呢?”
“除非……”子童想起什麽,眼光一亮,道:“除非是被他自己或者別人屏蔽了!就像是昨天,玉帝在南天庭與炎帝和南陽帝君在一起商讨要事沒空理會咱們,于是将我們屏蔽繼而将香火轉去鶴齡那裏。所以,若是您傳去的香火被人攔住,修文君自然就接收不到了。”
“香火還能被攔住嗎?!”本仙君微訝:“什麽人攔的,總不能是他自己罷?”
“也可能是我們仙界中人。”子童如是道。
“我來看看。”猴子淡聲道,他輸了一絲靈力進入香火燃起的青煙,摒息試探。本仙君意外道:“大聖,你怎麽知道百聞香的用法?”
猴子挑眉,道:“我佛道儒,三家皆修。”
“我想起來了,你曾經還教過我捉鬼畫符,還有劍術!”本仙君恍然,道:“最開始我也曾想過在滿倉國救我的人是你,後來又覺得什麽畫符啊之類是道士才做的事,而你是和尚…就,就……”
“我能說…當初就是因為怕你認出來是我,所以才故意教你一些江湖術士的活計嗎?”猴子笑道:“不過後來你還是認出了我,說明你還不是太傻。”
“滾!”本仙君道,呵出的氣流險些令香火滅掉。猴子擡手一擋,護住了星星之火。本仙君有些緊張地盯着一縷縷不斷上升的青煙,問:“怎麽樣,能感應到嗎?”
“噓——”猴子做了個噤聲手勢,同時原本散開的煙霧慢慢聚攏成細細的一條線。本仙君忙安靜下來,往前湊了湊。
這時,自那一縷煙中傳來一道略顯不耐的男音:“喂,你們三位好像有點兒吵啊。”
這聲音聽起來有些低沉,帶着一絲絲沙啞,就像是少年正在變聲期那般,又帶着一點點稚氣和調皮。總之,不大像是蘇輕言的。
本仙君忙道:“你是什麽人?修文君呢,他還好嗎?”
“他啊——好得緊呢。”少年道,聲音懶洋洋的,似乎還打了個呵欠。
“不行,你讓他說話!”本仙君道:“好與不好,得等我聽到修文君親口說才算!”
少年像是回了個身,對着身後不遠處淡淡道:“修修,這人很煩哎,非要勞你親自過來,要不…我現在過去殺了他吧?”
本仙君聽着他慢悠悠的“要不…我現在過去殺了他吧”,後背驀地一涼,忍不住回頭看了下身後。
猴子凝視着忽然亂顫的青煙,微微皺眉。
“哈哈哈,逗你呢。”少年笑嘻嘻道:“別怕別怕,背地裏偷襲這種事只有你們仙界中人才做的出來,我才不會如此下三濫呢。”
既然少年這麽說,至少說明他不是仙界中人了。不是仙界中人,卻懂得屏蔽燃香術的方法。
猴子沉聲道:“你究竟是妖是魔?”
“你猜啊,嘻嘻。”少年道:“猴子…唔,不是說猴子們都很聰明嗎?既然你這麽聰明,那就猜猜看呀。猜我是人是鬼,是妖是魔啊,哈哈。”
“不猜不猜我們不猜!”本仙君急了,臉幾乎趴到香上了,喊道:“修文君呢?你到底把他怎樣了?為什麽不讓他開口說話!”
“……”那邊突然安靜了,直到本仙君的耐心即将消失,才再次聽到少年的聲音:“修修,他聽起來好像很擔心你啊。要不你還是對他說說吧。”
“咳,咳咳!”蘇輕言一陣輕咳,嗓子就像是被封住許久第一次開口說話那般,帶着輕微的沙啞,喘息着道:“丞、丞顯君,你放心,我暫時還沒…咳,沒事……”
本仙君道:“什麽叫暫時沒事?!修文君,你現在身處何處啊?你快說出來,我們也好去救……”
“好了,通話結束!”少年含笑道,沒等本仙君将話說完,再次将我們屏蔽了。
“喂!喂喂喂!”本仙君喊了幾聲,那邊一直寂寂再無回應。
此時百聞香燃只剩下不到一指,即将熄滅。猴子稍稍附身,吹了口氣成功讓那點兒星火滅掉了。
本仙君道:“先別着急滅香,還沒有問清楚情況。”
“不必問了。”猴子道:“方才并非是我感應到蘇輕言,而是那少年主動撤除了屏蔽,所以我們才聯系得上他。如今他再次将屏蔽落下,即使重新燃起百聞香,也沒有用。”
“究竟是什麽人,竟有如此的能耐。”本仙君揉揉眉心,想得腦袋疼,“他聽起來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到底與修文君結了什麽仇什麽怨啊。”
“君上,我怎麽覺得…聽他對修文君說話時的語氣,不像是跟修文君有仇啊。”
子童之前一直在旁邊沒怎麽說話,這會兒突然開口,卻如醍醐灌頂,讓本仙君抓住了一個重點。
“他方才喊修文君什麽?”
“好像是…羞羞罷。”子童吐吐舌:“君上,我有點兒起雞皮疙瘩,這名字太酸了。”
猴子糾正:“不是羞羞,是‘修修’。”
“對!”子童道:“應該是修修,正好取‘修文真君’裏面的一個字。不過也挺酸的。”
本仙君看向猴子,試探着道:“那個,空…空空?”
子童打了個哆嗦,抱着肩膀道:“咦喲~”
猴子嘴角抽了抽,忍着笑故作冷淡道:“咳,別鬧。”
“哈,開開玩笑而已啦。”本仙君賠笑,又道:“不過經你們一說,好像修文君在那小子身邊挺安全,沒啥大事。可方才我聽到修文君的聲音,又覺得他好像受了些傷的樣子,還是有些不放心。”
“君上,你那麽操心修文君做什麽?”子童問。
“嗯?我操心他是……”本仙君瞥向猴子,卻見猴子從百納袋裏掏出新鮮草魚,轉身走去廚房,淡聲道:“我去炖魚。”
本仙君大聲道:“修文君是你家君上我新交的朋友,朋友之間互相關心理所當然。再說,大家同為道友,他出了事,我怎麽好坐視不理呢?”
話畢,身後傳來猴子愉悅的笑聲。
“哦。”子童點頭。本仙君拍拍他的肩膀,道:“去玩吧,也許過幾天我們就要回天庭了,到時侯你再想有這麽多玩伴可就難了。”
子童雖然嘴上說自己玩膩了,但聽到回天庭沒得玩,立刻重燃了熱情,轉身跑出去加入彈珠的戰局。本仙君拐去廚房,見猴子蹲在地上挽着袖子動作麻利地在收拾魚的內髒。我倚在門框上,抄起手,笑眯眯道:“大聖,你實話對我說,三個月前,你有沒有用過‘常留’這個名字?”
猴子一頓,繼而神色如常地把魚拎到砧板上,唰唰唰剔着魚鱗,頭也不擡道:“用過。”
“我就說嘛,你收拾魚時的動作、神态,簡直跟他一模一樣。”本仙君道。
“唔,早知道今天就不做魚了,怎麽還讓我暴露了?”猴子笑道,熟練地在魚肚皮上劃開幾個十字,然後捏住魚頭魚尾将其放入鍋中。
如今猴子說的輕巧,但本仙君想不出我剛飛升時,猴子究竟是懷着怎樣的心情,扮作凡人陪在我身邊治水,見本仙君忙起來顧不得吃飯,便親手做了去河堤上給我送。那時他根本不能确定本仙君的身份,卻小心翼翼地一點點試探着。
有幾次夜裏醒來,本仙君曾見他在我床邊坐着,想要碰我,可數次手伸到一半又猶豫着放下。那時候,月光下,他漆黑的眸子亮得駭人。
不過,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既然已經過去,當時猴子坐在我床邊究竟在想些什麽又或者是什麽心情,自然也無需深究。本仙君舒了口氣,輕聲道:“東廂房我一直給你留着,若你不想在隔壁院子住,就搬過來住罷。”
猴子得寸進寸,腆着臉道:“既然都搬了,你怎麽不說讓我搬到你房間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