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張三(六)
談到了張三最在意的問題,他終于忍不住開口:“還請孟教主說一說到底是這麽回事。”
孟小安搖了搖頭:“我讓他們攔糧車,當然是有目的的。”
滄州知州叫做宋金秋。
官場之中關系錯綜複雜,顧青雲的祖父如今已經賦閑在家,但曾是當今皇上還是太子時候的太傅、他的父親任大理寺卿、母親是朝陽郡主、姑姑是宮中娴妃,育有一子排行第三、他本人小時候做的是三皇子的伴讀,這已經算是極為強悍的背景了。
由這背景可以看出,顧家一家都是三皇子的支持者,如今的皇上中庸無能,只能勉強維持朝內朝外的平衡,但若是要他清洗朝中勢力卻是強人所難,即便是現在這樣他也已經用盡了全力。正因如此,朝中一本混賬,外野江湖紛争,中原世家林立,邊境蠻族作亂。而皇子們大多已經是十七八九歲的年紀,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皇上遲遲不立儲君,未嘗不是怕自己被兒子架空,卻正因如此、奪嫡之争已經擺到了明面之上。
顧青雲沒有選擇,對他來說,三皇子是他三服之內的表親。
宋金秋的背景卻比顧青雲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嫡親的長姐宋金香如今正是中宮皇後,皇後有一子一女,兒子雖是過繼而來的,但如今風頭正盛,他這個做舅舅的自然水漲船高。宋金香既然能夠當上皇後,宋家勢力便也可見一斑。
宋金香作為皇後,自然希望是給宋金秋謀些好處,前些年皇帝從都城連發了幾道诏書,詢問宋金秋是否想要回到都城,但宋金秋卻一直不肯,只想留在滄州。
滄州稱不上是什麽好地方,與蘇杭相比更是遠遠不如,宋金秋一直說自己放不下滄州百姓,都城裏還曾為他這一行為贊他高風亮節。
但宋金秋是什麽樣的人,顧青雲早有耳聞,他絕不相信宋金秋是那種一心為民的好官。
如果說顧青雲為什麽留在滁州,那是因為他不想參與到奪嫡之争的漩渦中去,雖然從他出生開始就只有一種選擇。
那麽宋金秋選擇留在滄州,一定是因為滄州能夠帶給他的,遠比都城能夠帶給他的多得多。
顧青雲雖然無意參與奪嫡之争,但是人在屋檐下,總不能真的坐視不理,暗地裏也派了些人手去滄州查探。他所派去的人可不是滁州的那些小蝦米,而是顧家在都城裏的一流好手,自然不可能空手而歸。
宋金秋在開礦。
私開銅礦、罪同叛國。
這件事太大,大到顧青雲不敢用這個來做文章,大到顧家都不敢輕舉妄動,這件事一旦爆發,顧家與宋家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最有可能的結局是皇後退位、皇子貶庶、樹倒猢狲散,從此都城再無這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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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家願意看到這樣的局面,但如何着手卻是大有學問。
結果還未等顧家盤算出個一二三來,宋金秋便出了大事,黃河決堤,淹了大半個滄州。
顧青雲當時正在追查礦脈,而孟小安在查的卻是另一件事。
魔教雖是江湖門派,但是上上下下有千百號人要吃飯,光靠上面幾代留下來的那些財富,估計用不了幾年魔教便坐吃山空了。孟小安上任教主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收拾魔教的生意,許多盤口對外挂了魔教的牌子,做的是黑道生意,但還有些,沒有挂上魔教的名字,就像是普通商販一樣經商過日子。
魔教在滄州有兩處分壇,明面上的商鋪八十二家,暗地裏的商鋪有一百六十七家,涉及醫館、米糧、絹布、客棧、當鋪、茶館、酒樓、青樓……等等,對于魔教來說,滄州這二百四十九家商鋪和其他的商鋪沒有什麽區別,掙不了什麽大錢,但總算也掙一點。要揚名立萬,孟小安看得是中原;要瘋狂斂財,孟小安看得是敦煌。
滄州在魔教眼裏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地方,好比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結果就在顧青雲發現宋金秋私開礦脈之後不久,孟小安也從屬下的彙報中突然意識到了滄州可能不如表面上看得那麽風平浪靜。
滄州的兩處分壇,明面上的管的是八十二家挂了魔教名號的商鋪;暗處的則是管理剩餘一百六十七家表面上與魔教無甚關聯的商鋪,而就在三個月前,這兩個分壇分別報告了滄州異動。
魔教挂名的商鋪,說是“商鋪”,其實卻不是做什麽正經生意的,比如說情報傳遞、比如說人口買賣、比如說殺人買命等等,但因為道上的人都知道這是魔教産業,不論黑白兩道,大多數的人是沒有足夠的膽量對上魔教這個龐然大物的。
即便是官府,也大多采取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
孟小安接到的第一份線報,說的是有人走魔教的線,買下了兩百餘人。
兩百餘人,都是年輕的男子,死契。
對面給的理由是家中農莊整修,正好缺人,如今一并買齊,以後也省事。
這個理由稱不上是完美無缺,但也不算太差,滄州分壇的壇主姑且相信了,但是因為兩百餘人,又都是成年男性,只覺得有些危險的意味,仍是發信到了總部,告知了孟小安這一情況。
分壇壇主也是老江湖,不然偌大的魔教也輪不到他來做這個職位,他當時便找人跟蹤了那批人——兩百多個人,總不可能憑空消失。
跟蹤的也是魔教好手,那處做的本就是非法買賣,自然離城外又近又僻靜,買人的領隊帶着八輛大馬車出了城,馬車上遮了油布,城門竟然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即刻放行,那人追了約莫大半個時辰,這才看到那幾輛車駕進了一座山中,山口有人攔了路障警戒,戒備森嚴。他摸不上山,只好回來禀報了分壇主。
那分壇主立刻意識到了不對,又發了一道急件給了總壇。
未曾想魔教總壇的意思還沒有傳回來,又換了個人來買,一開口又是兩百個成年男子。分壇壇主心知不對,便着人回絕,說是之前剛剛做了筆大買賣,實在是沒有那麽多人了。那買家似乎心有不忿,但礙于魔教的面子,到底沒有說什麽只憤憤地走了。
後來滄州的人多方打聽,知道那人并沒有放棄,人牙子這一行當并非魔教一家在做,在滄州還有零零散散四五家,那人似乎是跑了不少地方,勉強湊滿了五十來個人。
人口販賣會賣成年男性的實在是少數,成年男性大多是自己自願賣身為奴的,但是買家卻實在不多,就算是家中缺了青壯勞動力也完全可以雇傭,犯不着買一個回去。人牙子也不願意做這生意,女人小孩吃的少出手快,而成年男人吃得多又難出手,若不是魔教業大,也不可能一口氣拿出兩百多個人來,那夥人前前後後加起來要了快五百個,即便是分壇壇主有心賣給他,滄州分壇也的确沒有那麽多人。
魔教又接到了急件,說是那人零零散散湊了約莫三百個人。
孟小安當時就覺得不對,但一時也搞不清楚對方要做什麽,只好和下屬說了自己親自來一趟滄州。
在他動身之前,滄州另一個分壇壇主也來了密報,同樣說是滄州最近有異動,有人買走了滄州境內一半存量的生鐵。
孟小安當時立刻下了決斷,他認為那人是要操練私兵。
而在滄州,那夥人甚至只随便的遮掩了一下,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讓他除了宋金秋很難再想到另一個人。
魔教位處關外,孟小安身為魔教教主大多時候都坐鎮敦煌,但魔教勢大,他不可能對中原的事情一無所知——宋金秋是二皇子的擁趸,他操練私兵,孟小安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兵變。
三百餘人的私兵實在是稱不上多,但是誰知道宋金秋之前有了多少人呢?想要兵變,只靠買人是不夠的,至少大部分的人都需要是自己的心腹,甚至已經串通了守衛都城的兩處兵馬司,宋金秋不可能靠着這三百個人揭竿而起,他又不是有封地的封王,回朝述職是帶不了這麽多人的。
孟小安和魔教的兩位護法左右合計,得出了這三百個人應該是随時要被犧牲掉的炮灰,畢竟買來的奴役,死了也不會比心腹死掉更讓人心疼。
接下去的就是時機了,宋金秋久居滄州,不可能莫名其妙請假回都,他們算了算,得出了五個月後太後六十壽辰,恐怕是宋家動手的時候。
魔教到底只是江湖教派,對于都城動向遠不如顧家靈敏,就好像是顧青雲,他雖然人在滁州,對于都城風雲卻掌握的一清二楚,所以他從來沒有想過宋家有兵變的可能。
但孟小安不是。
孟小安在敦煌,再往西便是蠻族的地方,敦煌駐守了一支大軍,将軍名為李琊,這支大軍與魔教的關系親密,雙方互通有無,畢竟在對待外族的前線總不可能窩裏鬥起來。因此孟小安深知如果都城兵變,等到真的大軍揮師北上之時,恐怕皇帝都要出殡了。
孟小安并不喜歡現在的皇帝,但不可否認的是,現在的皇帝雖然中庸、雖然無能,但還算得上是勤勉,因為無能,他并沒有辦法解決很多事情,但他很努力的在自己能力範圍內将事情做到最好。
只是作為一個皇帝,光是勤勉是遠遠不夠的。
無能、足以成為他最大的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