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
信鴿雖快,來回也要十數日,雪槐雖是心如火焚,卻也只得強自按捺,回自己艙中,正喝着酒,猛聽得船上一片喧嘩,出艙來,一頭撞上醉蟬兒,醉蟬兒臉若死灰,口中不絕的叫:“完了完了,死了死了。”
雪槐心中奇怪,一把扶住他,叫道:“什麽完了死了,發生了什麽事?”
醉蟬兒本已魂飛魄散,見了他,總算又回過魂來,叫道:“雪将軍,這下死定了,只不知是怎麽死呢?”
“為什麽死定了?”雪槐叫,且上船頭來,放眼一看,便就明白了,原來他的座艦金龍艦便在前面不遠處,船頭金龍旗高揚,五百悍匪叉手而立,刀槍如雪,殺氣沖天,而這面船上,所有上林青的護衛及水手,卻都和醉蟬兒一樣,吓得面無人色。
“那就是橫海四十八盜大頭子的金龍旗艦啊,我們撞上了,哪裏還能活命。”醉蟬兒帶着哭腔叫,而身子若不是抓着雪槐,早已軟癱在地。
這時上林青也出來了,也是面如土色,顫聲道:“雪——雪将軍,這可如何是好,你可千萬要救老夫一救啊,現在只你能救老夫了,那些天殺的東海國戰艦是絕對指望不上的。”他說的沒錯,護衛上林青的兩艘東海國戰艦本是在前開路,這時卻一左一右遠遠駛了開去,完全不敢和金龍艦相對。
雪槐暗自搖頭,即感嘆又覺好笑,想:“橫海四十八盜縱橫東海,果是有些威勢。”道:“老大人不必害怕,幾個小海盜而已,焉敢犯我天朝大臣,待雪槐喝他們讓開便是。”
他這話可就說得醉蟬兒上林青一呆一愣的,醉蟬兒結巴了叫道:“雪——雪将軍,你——你可看清了,那是一幫海盜,不是一群水鴨子呢,你呦喝兩聲就會讓開?”
雪槐微微一笑,上前兩步,看了黑鯊七大聲喝道:“此天朝上臣坐船,你們給我讓開了,吓着了天朝上臣,你們擔罪不起。”
黑鯊七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與衆海盜一齊拜倒,爬起身來掉轉風帆便遠遠駛了開去。
衆海盜如此情形,可把一船人盡竭看呆了,醉蟬兒張大了嘴巴,再也合不攏來,好半天才喃喃叫道:“這——這——這是怎麽回事,讓開已是天幸了,怎麽還要下拜,我可聽說,這橫海四十八盜除了他們的總舵主,上不拜天,下不拜地,中不拜君,那真叫一個橫呢,怎麽聽你一聲喝就肯下拜?”他如何知道,這一群盜拜的,正是他們的總舵主。
上林青先前只是怕雪槐起性呈兇,這時見雪槐如此威勢,更是深自怵惕,當日親自陪酒,每日拿好話哄着雪槐,生怕惹他惱了,因為他知道,冬陽王回信,必是不允,此時若不做下人情,屆時雪槐發起狂來,他一條老命必會送在雪槐手中。
照理說飛鴿來去,七八日也就差不多了,但一連過了十多日,始終不見冬陽王回信,這日已可看見東海國,随即溯江而上。雪槐心中焦燥,再無一刻安寧,數次以劍眼掃視,但劍眼最多只能看五百裏左右,再遠便是一片模糊。
這日黃昏時分,飛鴿終于回來,雪槐搶先接過,取下鴿腿下書信,展開一看,眼前頓時一黑,那信上寫道:“雪槐叛逆,屢抗王命,着上林青立斬之,有取雪槐首級者,封萬戶候,跨馬游街三日。”
雪槐将書信合在掌心,随着雙掌的揉動,紙條片片碎裂,在江風中如蝴蝶般飛舞,而雪槐的心,也是一點點的碎裂。
那信上的字體他再熟悉不過,正是敬擎天親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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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日子,雪槐雖在焦慮中,心中卻總懷着一絲希望,因為他深知敬擎天為人,他絕不信敬擎天會拿天朝的國土去和矮子盜做交易,甚至冬陽王也不是這樣為了霸業不顧一切的人,這麽做,一定是小人的主意,而且敬擎天十有八九內心是反對的,不過是王命難違,現在有他和上林青血書上陳,敬擎天必借勢苦勸,冬陽王也一定會幡然醒悟,收回成命。
但再想不到,結果竟完全相反,等來的,竟是敬擎天親筆所書的格殺令。
即便是冬陽王以王命說要殺他他也不會這麽痛心啊。
上林青一見飛鴿來便知不妙,早躲了起來,醉蟬兒卻不知玄機,跑過來問:“大王信上怎麽說?”卻一眼看到雪槐臉上神情不對,驚叫道:“雪将軍,你怎麽了?”
“我沒事。”雪槐張開手,手中剩餘的碎紙飛落江中,自己亦縱身一跳,跳入江中。
醉蟬兒大驚急叫:“雪将軍,雪将軍,快來人啊,雪将軍尋了短見了啊。”一幹水手急圍攏來,便有人要下水相救,這時上林青卻突然鑽了出來,急叫道:“誰也不準下水,快快開船,上滿帆。”
醉蟬兒急了,叫道:“老大人,雪将軍不知怎麽自尋了短見呢,咱們要救他啊。”
“住嘴。”上林青猛地看着他,厲聲喝道:“回去看我怎麽收拾你。”給他這一喝,醉蟬兒再不敢吱聲,大船挂滿了帆,急駛而去。
但醉蟬兒是白擔了心事,雪槐并不是要自尋短見,他只是心如火焚,要借這冰涼的江水冰一冰胸中滾沸的熱血。
身子直落江底,再慢慢浮起來,便随着江水向下游漂去,有好長一段時間,雪槐心中什麽也不能想,直漂了一夜,天光将亮,心緒才慢慢寧定,而一個想法也慢慢成形。
如果巨犀只是為了宣示霸業要打狐女族,雪槐絕無法插手,稱霸并沒有錯,走向霸業的途中自然會有毀滅,雖心痛,但那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但如果巨犀打狐女族是為了要拿大隅原去和矮子盜結盟,他卻一定要管,天朝的國土,絕不可以拿去和矮子盜做交易。
他将率風神八族和橫海四十八盜,水陸齊進,保衛狐女族,打敗巨犀與衆諸候國的聯軍。
打敗敬擎天。
想到将要與義父在戰場上相見,雪槐心中便如有千萬把刀在絞。
他真的不知道要怎麽去面對。
甚至不敢去想。
他只想到一件事,巨犀即與矮子盜有約定,自然便要等到矮子盜二十萬大軍過海才好對狐女族下手,這樣時機才能配合好,這也就是照腳程巨犀大軍早該到狐女原卻至今未到的原因,巨犀在等待和矮子盜結盟後好相互配合。而時令即将入冬,他在龍頭島時了解過海情,至少要到明年開春以後才适宜于航海,也就是說,至少在今年年底以前,矮子盜二十大軍休想跨海而來,他也就不必馬上就召集風神八族和橫海四十八盜去與義父厮殺。
這是他現在惟一感到欣慰的事情了。
短時間內,他可以不去想這件事情,先躲着,躲到再也躲不過去了時,再去面對。
太陽出來了,雪槐也不知在水裏漂了多遠,突然覺得頭上一痛,扭頭一看,卻是一只黃鼠狼,咬住了他的頭發,正把他往岸邊拖。
“這畜生也來找死。”雪槐心中正自不痛快,剛要伸手抓了這孽畜捏死,忽聽得岸邊一個破鑼嗓子叫道:“阿黃,加油啊,救上人來我請你喝酒吃燒雞。”
雪槐聞聲向岸上看去,但見一個五十來歲的精瘦漢子,做算命先生打扮,左手中還掌了一個布招兒,上寫着兩句話:平生一卦準,上州鐵板牙。沖着這黃鼠狼不停的喊。
雪槐倒奇怪起來,暗思這黃鼠狼難道還是這算命先生喂的?尤其聽這木兄弟的話,要請這什麽阿黃喝酒吃燒雞,黃鼠狼吃雞不稀奇,但會喝酒的黃鼠狼卻稀奇了,世上就有這麽多酒鬼了?心中奇怪,便不動彈,任那黃鼠狼拖他頭發,那黃鼠狼竟是十分有力,三下兩下,便就把他拖到了岸邊,那算命先生便伸手來扯雪槐,雪槐借勢上岸,那木兄弟急去懷中掏一道符,在手中一陣亂舞,口中念叼道:“大的去,小的住,遠的去,近的住,一卦不準兩卦準,鐵板牙專吃鐵板鴨。”喝一聲疾,猛地貼在了雪槐額頭上。
他念的那咒不象咒訣不象訣,竟有什麽鐵板牙專吃鐵板鴨,若非雪槐心情實在不好,便要笑出聲來,那算命先生卻瞪着他,叫道:“喂,你這年青人,可是有錢人家的少爺?”
雪槐不知他這話什麽意思,想起身世,不由黯然,搖頭道:“不是,我只是無父無母的孤兒。”
“慘了慘了,我就知道。”那算命先生一片聲叫苦,手指又一陣亂掐,複叫道:“那你可是窮途未路,所以才跳江自盡?”
雪槐雖不是要跳江自盡,但心中真也有窮途未路的感覺,不由低嘆一聲:“窮途未路,嘿,窮途未路。”
“天哪,天哪。”那算命先生看了他神情,猛地往地下一坐,在胸口猛捶兩捶,竟就仰天痛哭起來,長聲號道:“天啊,你待我一卦準為什麽如此不公啊,我一來到人世便無父無母,好不容易跟了個師父,本事還只學到一半,他又蹬腿了,鬧我個半吊子水,捉鬼不精算卦不準,以致人說我這平生一卦準就是半生只算準了一卦。”
“原來這算命先生叫一卦準,叫這道號原來生平只算準一卦,哈哈,倒是有趣。”雪槐心中大好笑。
那一卦準卻又哭道:“本來想老了老了,收個徒弟,也攢個養老的本,誰知竟又撞上這麽個前世的冤家,不但是個窮鬼,還是個窮途未路的背時鬼,我不但沾不着他半點好處,說不定還要想辦法養活他,啊。”說到這裏,他一聲狂叫,猛地一把揪住雪槐衣襟,叫道:“我跟你有仇是不是,你為什麽一定要害我?”
他這舉動鬧得雪槐大是意外,道:“先生說什麽啊,我跟你沒仇啊,哪裏害你了?”
“還說沒有害我?”一卦準大是憤怒:“要我收你做徒弟,你不是害我是什麽?”
雪槐哭笑不得,叫道:“你這先生好笑了,我什麽時候說要拜你為師了?”
“哈,老天爺啊,你看這人這話,他還說什麽時候要拜我為師呢,還瞧我一卦準不起是不是,啊呸。”一卦準一口呸在雪槐臉上,指了雪槐鼻子叫道:“你以為我想收你這樣的窮鬼加倒黴鬼做徒弟啊,我是沒有辦法,我三天三卦,算定我此日此時此刻,該當有徒,所以才會在這裏守着,不想竟是你這樣一個落水鬼,天啊。”他又喊起天來,不過雪槐大致明白了,原來一卦準讓黃鼠狼救他,是專在這裏等徒弟,想要收一個有錢的徒弟養老,卻以為碰上個倒黴鬼窮光蛋,所以哭天搶地,一時間哭笑不得,看一卦準咬牙切齒落淚的樣子實在好笑,倒把心中痛處忘了,一時頑皮心起,想:“這先生有趣,我索性捉弄捉弄他。”叫道:“啊,原來是這樣啊,怪不得早兩日我做夢說以後不要再做事,自然有人養活,而且可以吃香的喝辣的,我老捉磨不透,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原來是要有師父了,好啊,太好了,謝謝皇天厚土啊。”爬起身來,一拱到地,道:“師父在上,弟子這廂有禮,從此一切便拜托師父了,我的要求也不高,明年能娶個媳婦就好,我的飯量也不大,一天吃個五六餐再加個夜宵也就不叫餓了,但有個特別的要求要事先說明,一天一壇酒不能少,我喝了酒不發酒瘋的,不喝酒倒是要發酒瘋了。”
他還想說下去,一卦準卻猛地跳起來,湊到他鼻子前氣極敗壞的狂吼道:“你吃了我吧。”
見他發急,雪槐差點笑倒。似一卦準這樣的算命先生,雪槐從小到大見得多了,無非裝神弄鬼騙人錢財,雪槐最不喜歡這一類人,但這一卦準和一般的算命先生又有不同,很有點老天真的味兒,所以倒有興趣逗他玩玩。
雪槐心中正自偷笑,鼻中突聞得一陣酒香,扭頭看去,一下睜大了眼睛,原來旁邊地下有一個酒葫蘆,那叫阿黃的黃鼠狼竟學人樣般撥了葫蘆塞子,然後雙爪捧了,倒轉葫蘆底兒,竟真個喝起酒來。
雪槐又驚又奇,聞着酒香,饞蟲卻上來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手一伸從阿黃爪中搶過酒葫蘆便喝。不想阿黃一聲叫,呲着兩個大門牙,便就向他撲過來,口中還呲呲有聲,大是憤怒的樣子,生是被奪了酒碗的老酒鬼,要把酒葫蘆搶回去。
竟有這樣的黃鼠狼,雪槐又驚又笑,袖子一拂将阿黃拂開,倒轉葫蘆底兒便灌,一卦準大叫:“不要和阿黃搶酒喝。”但葫蘆裏酒本就不多,雪槐口又大,一氣兒倒底,一卦準話未落音,酒卻已經給雪槐喝光了,便将葫蘆抛給阿黃,笑道:“哪有喝酒的黃鼠狼,給你個葫蘆兒玩吧。”
阿黃雙爪捧了葫蘆倒過底兒,漏出一滴殘酒,可就惱了,鼠眼溜圓瞪着雪槐,呲的一聲怒叫,背一弓,猛吸氣,身子陡然大了一圈,雪槐還以為它要撲上來呢,不想它卻掉轉身子,拿屁股對準了雪槐,尾巴高高豎起。
雪槐奇了起來,猜不準這畜生要做什麽,一邊的一卦準卻猛地大叫起來:“阿黃,不要放屁,千萬不要放屁,我陪你一葫蘆酒好不好?滿滿一葫蘆。”
“這畜生想要放屁?”聽了一卦準的話,雪槐這才知道阿黃掉轉屁股的意思,他早聽說黃鼠狼愛放臭屁,但放個屁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啊,但看一卦準的樣子,卻似乎這阿黃放屁大不尋常,一時又驚又奇,到想要看看這阿黃放屁有什麽奇處了。
阿黃聽了一卦準的話,卻不放屁了,只是姿勢仍是擺着,卻回過頭來看向一卦準,吱的叫了一聲,生似讨價還價,而且也确是在讨價還價,只聽一卦準頓足道:“好了好了,我再加你一只燒雞好了。”
聽得還有一只燒雞,阿黃吱的一聲叫,立馬收了勢子,一蹦到了一卦準肩頭上,拿爪子把一卦準三根稀疏的胡子梳了兩梳,大有讨好之意,它如此精怪,直看到雪槐目瞪口呆,阿黃感覺到他目光,對他大大的呲了一下牙齒。
“這一人一黃鼠狼,還真是有趣了。”雪槐心中嘀咕,一卦準卻把那平生一卦準上州鐵板牙的招兒塞到他手裏,沒好氣道:“給師父掌着招兒你怎會吧,可真是辛苦你了哈。”說完氣乎乎轉身就走。
雪槐略一猶豫,真就撥腿跟了上去,反正也無處可去,巨犀軍來大隅原還要一段時間,那是一場惡夢,能躲一天就躲一天吧,實在躲不過了再說,這一人一黃鼠狼有趣得緊,先跟他們混混也不錯,至少前去會有酒喝不是。
雪槐打好主意,便一路跟着,一卦準自然沒好臉色給他看,他也不在乎,有時湊趣,反倒故意逗逗一卦準。
走了數裏,進了一座小城,剛入城門洞,前面街上突傳來一陣暴喝聲和哭叫聲,雪槐擡眼看過去,但見七八個惡奴模樣的人圍着一對年青男女正在逞兇,那對年青男女女的十七八歲左右,男的二十來歲左右,似乎是一對夫婦,這時兩個惡奴架住了那女子,其他惡奴則對那男子拳打腳踢,那男子被打倒在地,旁邊一個鑲了兩顆大金牙的管家模樣的中年人哼了一聲道:“我家公子看上你老婆,是你小子的福氣,竟還不識相。”說完又重重哼了一聲,叫一聲走,當先轉身,旁邊惡奴架了那女子,那女子死命哭叫掙紮,但如何掙得脫惡奴之手,那男子給打得滿臉是血,聽得那女子哭叫想要強自掙起來,半撐起身子,卻又栽倒。
這群惡奴在這城裏似乎極有勢力,眼看他們逞兇,滿大街圍了不少的人,雖個個眼含怒火,卻均是敢怒不敢言。
一群惡奴照着雪槐這一面橫闖過來,一卦準急閃到一邊,卻見雪槐站在路中間不動,又急又怒,頓足道:“快到一邊啊,想找死是不是?”
雪槐心中怒火萬丈,面上卻是微微一笑,對一卦準道:“師父,我攬着一注生意呢,咱們馬上就可以喝酒吃肉了。”
聽說有生意,一卦準眼睛一亮,叫道:“哪裏?”
雪槐向迎面的大金牙一指,道:“就是這位主顧,你看他嘴裏的大金牙,正是有錢的主呢,咱們給他算一卦,三天的酒都喝不了呢。”
“我的天爺啊,怎麽叫我碰上你這樣的二百五。”明白了雪槐在說誰,一卦準差點昏過去,抓着雪槐衣袖猛扯:“給我讓開了你這大傻蛋。”
但雪槐一個身子卻好似生鐵鑄的,莫想扯得動分毫,這時那大金牙一群人已到面前,雪槐将招子一橫,叫道:“算卦算卦,天朝第一神卦啊。”
“滾開。”一個惡奴叫。
雪槐呵呵一笑:“怎麽,不信我的卦?跟你說,靈着呢,上算天開眼,下算地生金,算生算死算無名,平生一卦準,人推鐵板牙,你若不信啊,這就算來。”
他說得順溜,旁邊人堆裏一卦準卻直翻白眼:“天爺,他倒是比我還能吹。”
聽了他話,大金牙眼一橫,将他上下一掃,嘿嘿一笑,叫道:“這等鐵口,好啊,你就算來,看你家大爺我前途有幾多富貴,算好了,大爺我自有賞,算不好,小子哎,今天你這一口鐵板牙怕是安不穩了。”
“完了完了,傻小子,我等着幫你滿地找牙吧。”聽了他這等惡話,一卦準心驚肉跳,不絕嘆氣。
“那我就算來。”雪槐概然點頭,他平日很見過幾個算命先生裝神弄鬼的樣子,這時便依樣學來,右手執了招子,左手掐動,閉了眼搖頭晃腦,倒真有三分神算的模樣,人堆裏一卦準便看直了眼,暗叫:“看不出這傻小子還很會裝神弄鬼嘛。”
雪槐掐了一陣,猛地大叫一聲:“啊呀不好。”
他這一聲叫得有氣勢,倒把大金牙吓一大跳,退一步,橫了眼道:“你鬼叫什麽?”
“不是我鬼叫,是卦象實實的不好啊。”雪槐叫。
“如何不好?”他裝得象,大金牙一時倒有些摸不準了,道:“你且說來。”
“那我就說了。”雪槐拿眼直直的看了大金牙,道:“我說得直,鐵嘴吃鴨,你可莫怪,但我這卦最準,言出必應,卦象上說,就在今年今日今時,你會腳斷手折牙脫。”
“死了死了。”一卦準先前看雪槐裝模做樣,還懷着兩分僥幸,一聽這話,立時閉眼,咬牙吸氣,他料定,大金牙不會腳斷手折牙脫,但雪槐卻一定會腳斷手折牙脫。
不出他所料,大金牙一呆之下,立即暴叫起來,指着雪槐道:“給我把這小子手腳打斷,也莫要留一個牙齒。”
衆惡奴齊應一聲,左右沖上,雪槐心叫來得好,偷眼看到一卦準又着急又生氣的樣子,心中卻又偷笑,故意大叫一聲:“啊呀,怎麽打算命先生,我早說我是鐵板吃鴨,最說得直了的了,你不講理啊。”
一卦準簡直要給他氣死,大叫:“快跑啊死小子,還講理,真要等死啊。”
“聽師父的沒錯,我跑啊。”雪槐大叫一聲,雙手抱頭,便迎着衆惡奴直沖過去,一卦準再想不到叫他跑他卻對着敵人跑,一時間給他氣得手腳冰涼,再出不了聲。
雪槐從衆惡奴中間直沖過去,更不留情,一卦準那布招子乃是一根竹杖撐着,他杖尾輕擺,只在衆惡奴手腳上輕輕擦過,說是輕輕一擦,但想他是何等神力,立時腳挨着腳斷,手挨着手折,而大金牙最慘,手腳牙全給擦了一下,結果便是左腳斷,右手折,嘴裏的大金牙更脫嘴飛出,直落到數丈開外,給一個看熱鬧的一把抓着,就此無影無蹤。
雪槐速度太快,所有人都只見他迎着衆惡奴一沖,衆惡奴便倒了一地,卻并無一人能看清雪槐動手,而一卦準閉了眼睛,更是什麽也沒看見,直到聽到驚呼聲起,睜開眼睛見大金牙一夥東倒西歪,雪槐卻傻愣愣的站在另一頭,毫發無傷,頓時就呆了,猛扯胡子:“這是怎麽回事?真是奇哉怪也。”
他驚訝,一街看熱鬧的人也是驚呼聲四起,一時間誰都不明白啊,就是大金牙一夥也沒弄明白,雪槐實在太快了不是,以他們的水準,還真不到能看清雪槐動手的層次。
雪槐也知道他們沒看清,便也裝傻,搔着腦袋叫:“怎麽了?這是怎麽回事?”故意去大金牙臉上一瞧,可就大叫起來:“我說我的卦最靈了不是,我看看,腳斷了,手折了,還有你那大金牙,哎呀,你那大金牙呢,那上面可是金子呢。”便對一衆看熱鬧的拱手:“大家行行好,幫忙找找這位的牙齒吧。”
衆人無不恨這大金牙一夥,哪裏會幫着找,而且雪槐這話也有趣,哪有幫人找牙齒的,頓時哄笑出聲。
大金牙雖沒看清雪槐動手,但心裏明白必是雪槐搞了鬼,把那好的手捂着嘴看了雪槐道:“好小子,你等着。”和一幹惡奴互相攙扶着狼狽而去。
那小兩口過來拜謝雪槐,雪槐裝傻:“謝什麽?為什麽要謝?啊,是我要也給你們算一卦不是,好說。”也裝模做樣掐了下,笑道:“算過了,明年你們會添一個大胖小子。”
聽了他這話,那女子可就紅了臉,小兩口拜謝告退,雪槐心中暢快,回頭看向一卦準,便在這時,耳中忽聽得一聲喝:“好身手。”
雪槐扭頭看去,但見不遠處一間酒樓的雅閣上,一個中年漢子正對他點頭而笑,這漢子能看清雪槐身手,可見身上必有功夫,雪槐便也點頭,算是答謝,那漢子卻就在雅閣上拱手道:“這位兄弟,請上樓來,喝一杯如何?”
有酒喝,雪槐哪裏會推辭,卻看了一卦準道:“師父啊,有人請我們喝酒呢。”
一卦準卻已打聽到大金牙一夥人的真實背景,叫道:“還喝酒,你知不知道剛才那大金牙是什麽人,他是知縣公子的管家,你打折了他牙,他如何肯幹休,天爺啊,怎麽叫我攤上你這樣的二百五徒弟,這不是把天撞塌了嗎?”他雖沒看清雪槐動手,但終究不是傻瓜,再加上聽了大金牙的威脅,自然知道必是雪槐鬧了鬼,想着得罪了縣令公子,當真把雪槐怨得了骨頭縫裏。
“知縣算個什麽,只管上來。”那漢子在樓上叫:“那知縣若來,一切有我。”
一卦準扭頭向那漢子看去,見這漢子裝扮雖不是很華貴,但頗有威儀,顯然是身有權勢之人,他是跑江湖讨生活的人,見風使舵攀高枝最是拿手,立時便轉了心思,道:“即有這位大人出頭,那就叨光喝一杯。”卻又看了雪槐,咬牙道:“我的祖宗,再莫要闖禍了,算我求你好不好?就算你有幾斤蠻力,不管用的。”他以為雪槐不過是幾斤蠻力,雪槐心中好笑,點頭諾諾。
當即上樓,相見了,那漢子自報了名字,叫謝思全,雖未言及身份,但身側四五随從,個個神情骠悍,顯然大有來頭,問及雪槐名字,雪槐卻不想報出真名,随口報了個木鬼的假名,那是從槐字化出來的。早在見上林青時他便已洗去了臉上的魚油,但卻并不想報出真名。
倒酒上來,一卦準肩頭阿黃頓時吱吱個不停,一卦準忙告個罪,倒一碗酒放在地上,阿黃歡叫一聲,探頭到碗裏大口而喝,謝思全顯然也從未見過喝酒的黃鼠狼,大覺有趣,一卦準又撕了一只雞腿,阿黃咬一口雞腿喝一口酒,吃得有模有樣有滋有味,謝思全看得興味盎然,話頭兒全落在了阿黃身上,倒忘了來問雪槐,這樣更好,雪槐便自喝酒。
正聊着阿黃,忽聽到街上喧嘩,雪槐幾個探頭看下去,卻果然是大金牙一夥又尋來了,這次足有四五十人,且各執兵器,氣勢洶洶,大金牙坐在一副二人擡上,他旁邊一個公子模樣的人,不要說,必是那什麽縣令公子了,一片聲只是叫:“在哪裏?在哪裏?”
一卦準急一縮頭,看向雪槐,怨道:“不出我所料,果然來尋仇了,都是你,強要出頭,現在如何是好。”說着話,卻拿眼卻瞟謝思全,謝思全哼了一聲:“好大狗膽。”取一杯酒,就在樓上對着那縣令公子倒将下去,正倒在那公子頭上。
那縣令公子猝不及防,狼狽不堪,頓時暴跳如雷,擡起頭來剛要叫罵,一眼看到冷眼看着他的謝思全,頓時就啞了聲,嘴張了兩張,叫道:“謝領班,你老人家怎麽到了這裏?”
“領班?這是個什麽官兒。”雪槐心中思忖,上次征狐女時雖和東海王龜行波都打過交道,但對東海國的官制并不明了。
“原來你還認得人。”謝思全哼了一聲,喝道:“這杯酒算我賞你喝的,給我滾吧。”
那縣令公子喏喏連聲,帶着一班人抱頭鼠竄而去。
“還不快謝謝大人。”一卦準見雪槐無動于衷的喝酒,急得推他,自己先抱拳道:“多謝大人相助,否則今天我們便麻煩了。”
謝思全微微一笑,道:“小事一柱,其實以令徒身手,這幾個人不夠他一頓打。”說着看向雪槐,道:“不過木兄弟,以你這種身手在江湖闖蕩也太可惜了,不如跟了我去京中,投到國舅手下,必可大展身手。”
“國舅?”雪槐未做聲,一卦準卻叫了起來:“謝大人是說當朝林國舅嗎?”
謝思全點頭:“是,我便是國舅護衛領班,今日來這裏辦點小事,不想倒撞上了令師徒,也是有緣,國舅求賢若渴,見了令徒身手,必加重用。”
“原來是林國舅的護衛領班。”雪槐終于弄明白了,暗暗點頭。
東海國的事雪槐大致了解一些,知道這林國舅是東海王現而今最寵愛的林妃的親哥哥,借着妹妹的裙帶關系,在朝中拉幫結派,呼風喚雨,頗有一手遮天之勢。因此謝思全雖只是一個護衛領班,縣令公子見了他卻也怕得要死。
“大人是說讓我們師徒進京給國舅做事?”一卦準兩眼放光,抓着酒杯的手幾乎都要發抖了。他周游東海讨生活,自然知道林國舅在東海國的權勢,他一生漂泊不得志,但如果能攀上林國舅,那可真是山雞變鳳凰了,焉能不激動。
謝思全點頭:“是,木兄弟願意嗎?”
“願意,當然願意。”一卦準大力點頭,離席拜倒,激動得胡子亂顫道:“多謝大人成全。”卻見雪槐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可就急得他差點心髒不跳,沖着雪槐叫道:“快來拜謝謝大人啊,你傻了不是。”又忙對謝思全解釋:“大人莫怪,我這傻徒兒沒見過什麽世面,這會兒樂傻了呢。”
聽了他解釋,雪槐哭笑不得。他順着一卦準叫他師父,不過是見一卦準一人一黃鼠狼有趣,借此引開心思,可不想和他們長混下去,更不想去國舅府當什麽護衛,正自猶豫,卻忽地想到當日在東海王宮中喝的東海釀頗為不錯,引動饞蟲,便對謝思全拱了拱手,道:“如此多謝大人。”
謝思全能做到林國舅護衛領班,自然有點眼光,他早看出雪槐這對師徒不太對頭,做徒弟的雪槐功夫了得,做師父的一卦準卻純是一個江湖騙子,雪槐又倨傲不拜,顯然對做國舅護衛不以為然,頗為奇異,不過這時也問不得這麽多,雪槐答應就好,當下一起動身,直奔東海城。
小城離東海城已不過數十裏,半日便到。進了東海城,想着當日領兵進此城時胸懷壯志,今日再來,心志全變,雪槐一時間大是感概。
進國舅府,林國舅卻進宮去了,事實上就算林國舅在府中,謝思全也不能給一個小小的護衛引見,對雪槐道:“國舅太忙,你只管跟着我,适時一展身手,我趁機給國舅引薦,國舅必會重用。”他是個實誠人,還怕雪槐怪他說話不算數,卻不知雪槐根本是想進府來喝東海釀,點頭應了。謝思全極看重他身手,單撥了房間給他,至于一卦準,謝思全也答應去下面的莊子裏安排個管事的職位給他做,把一卦準美得三根胡子翹上了天,這夜在房中興奮得睡不覺,便搖頭擺尾算起卦來,猛地睜眼大叫:“原來如此。”看了雪槐道:“徒弟,你本是窮鬼加倒黴鬼,打了那大金牙更是闖了滔天大禍,可卻偏遇着貴人,不但沒事,反倒因禍得福進了國舅府,而師父我一生命苦,卻突然一夕得志,這天翻地覆的變化,你知道是為什麽嗎?我先前也奇怪,剛才算了一卦才知道,原來就是因為你拜了師父我,同時也是師父我遇見了你,我兩個相遇了,才有此變,這在卦書裏叫做龍虎相生,風雲際會,兩個倒黴鬼到一起,黴氣相沖,反到成了一對幸運蛋子。”
他滔滔不絕說下去,雪槐卻差點要笑掉大門牙,忙猛灌了半壇子酒,才強把笑意壓了下去。
這時已是天黑,一卦準填了一肚子酒肉,心滿意足睡了,雪槐卻沒睡意,他喝的那酒,不是東海釀,饞蟲未飽,如何睡得着,看一卦準睡得死了,便溜将出去,到國舅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