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

窖裏,酒不少,卻偏沒有東海釀,雪槐大是失望,肚中酒蟲更是翻騰不休,再管不了那麽多,便借遁術直入東海王宮。

雪槐從西面入宮,一路尋将進去,他不知王宮酒窖的具體位置,但只要靠近,憑他的鼻子,一定聞得出來,而事實上,他現在已經聞到了酒香,并且正好是他熟悉的東海釀的香氣。香氣是從左側的一間宮室裏傳出來的,但裏面同時傳出說話的聲音,雪槐收術,一個翻身到屋椽下,從窗子裏看進去,但見裏面是一間十分華麗的宮室,正面榻上坐着一個三十左右年紀的女子,裝扮華麗妖豔,身側一個七八歲的少年,在邊吃果子邊玩一樣玩物兒。這女子下首,擺着一張矮幾,上有酒菜,不用說,東海釀的香氣便是從幾上酒杯中散發出來的。雪槐咽了口口水,看矮子後那人,卻是一愣,原來那人竟是林國舅。一看到林國舅,雪槐立即便猜出了那女子身份,必是林國舅之妹林妃,那小孩子自然便是林妃之子龍果了。

“還真是巧,這一下便撞上家主了。”雪槐冷眼看着林國舅,想着自已竟做了林國舅護衛,不覺好笑,他安心要躲到矮子盜出兵,到國舅府做護衛,又有酒喝,又能和一卦準逗着玩開心,還真是個不錯的選擇呢。

這時林妃開口道:“無花那小子明天就要動身了吧,我就想不通,在這裏我們抓得他死死的,想怎樣擺布他就怎樣擺布他,又何必要打發他到巫靈去為質,不是多費一番手腳嗎?”

東海王兩子,大兒子無花為已故的王後所生,這時已年近二十,雪槐曾聽龜行波說過,這無花為人仁厚愛民,在東海口碑極佳,這時聽得說要讓他去巫靈為質,不由一愣,想:“東海即向着我巨犀,又要王子去巫靈為什麽質?萬一巫靈和我巨犀起沖突呢,東海向着誰啊,若向着我巨犀,為質的王子不就是個死嗎?這東海王真是糊塗得好笑。”

林國舅微微一笑,道:“妹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放無花那小子在國內,我們雖然看得緊,但他還是可以假仁假義的收買人心,趕他去巫靈,這一點便不必操心了,若想收拾他,其實在巫靈也很容易,現在巨犀正謀霸業,必與巫靈沖突,到時我們只需倒在巨犀一邊,立即便可借巫靈之刀殺了無花,又不落惡名,豈非兩全其美。”

“原來如此,兄長果然高明。”林妃大笑,外面的雪槐卻是咬牙點頭:“原來是要借刀殺人,好毒辣。”

東海的事雪槐知道一些,無花雖為王子,但朝中大權都掌握在林妃兄妹手中,林妃自然想要自己的兒子龍果做未來的東海王,因此一直把無花看做眼中釘肉中刺,老早就想要除掉無花了,只是雪槐沒想到,他會親耳聽到林妃兄妹對付無花的毒計。

笑了一陣,林妃又道:“要到巫靈為質,這幾天這小子該是在家裏哭吧?”

“那倒沒有。”林國舅搖頭,道:“據眼線傳回的消息,無花小子這幾天一直把自己關在房裏寫什麽東海策。”說着向身後一個師爺模樣的人示意:“把東海策念給娘娘聽。”

那師爺上前跪下,林妃卻搖手道:“我可不耐煩聽什麽文章,你大致說說是什麽個意思吧。”

那師爺應了聲是,略略一想,道:“無花的東海策,說的是富民強兵之法,也沒什麽新奇之處,惟一有點意思的,是他在東海策中提到,要徹底更改大王對矮子盜及狐女族的政策,他提議,對狐女族,不但不應該打,反應該大力表彰,同時彰示全國以狐女族為榜樣,矮子盜來時不再害怕逃避,而是奮起還擊,不打狐女族,便不必向巨犀借兵,這樣在大國的争霸中便可保持中立,即不得罪也不向着任何大國,東海才可保持長久。”

“哈哈哈,不必念了。”他沒說完,林妃早已哈哈大笑,對林國舅道:“這不是和大王喝對臺戲嗎,這小子,怎麽永遠這麽傻啊。”

林國舅也笑,道:“所以我已允許馬相國明日早朝時将東海策獻與大王。”

“大王見了他的東海策,一定非常喜歡他。”林妃咯咯嬌笑,林國舅也是哈哈大笑。

而窗外,雪槐卻完全呆了,腦中雷轟電掣,嘴裏喃喃念叼:“不打狐女族,便不必向巨犀借兵,不打狐女族,便不必向巨犀借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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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東海國不向巨犀借兵,巨犀便找不到借口出兵東海,也就沒有辦法實踐和矮子盜結盟的允諾,盟約自動取消。

“那我也不必和義父對陣沙場。”

想到這一點,雪槐心中有若火燒,猛地裏向天一聲狂叫,屋中林妃兄妹一驚,護衛急出來看時,雪槐卻早已出宮去了。

雪槐飛奔的方向,是無花的王子府,當日龜行波說及無花仁義,雪槐曾特地留意過,這時還有印象。腳下飛奔,腦中更是如電急轉,一個主意清晰定形。

助無花成為東海之王,實現他的東海策。

雖然離矮子盜渡海巨犀出兵最多不過四、五個月時間,東海的一切又全掌握在林妃兄妹手中,此時的無花甚至還要遠去巫靈為質,要想成為東海王,至少先要從巫靈回來。

但所有這一切,都攔不住雪槐,只要能夠不讓巨犀和矮子盜結盟,只要能夠避免和義父對陣沙場,再難,雪槐也不會有半分猶豫,半點遲疑。

到無花的王子府,收術落在屋頂上。無花的王子府不很大,裝飾也不華麗,甚至還有些破敗,無花處境之艱難,可以想象。

雪槐正自凝思,要想個什麽借口與無花相見,卻突聞屋後怒吼聲傳來,急擡頭看去,但見一條怒漢右手執刀,左手揪了個下人模樣的人,怒吼着過來。

“吱呀”一聲,左側一扇門開處,一個年青人走了出來,他二十左右年紀,穿青布長衫,有些舊,但洗得幹幹淨淨。他有着一張極削瘦的臉,但臉容很平靜,看人的眼光,清澈如水。

雪槐沒見過無花,但他可以肯定,這年青人一定就是無花。同時心中更長長籲了口氣。

他只一眼就看出來,無花正是他喜歡的那種人,幫助無花,他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

“岩刀,怎麽了?”無花看向那怒漢,輕輕的皺着眉。

“他偷了東西想逃跑。”岩刀将那下人往地下一摔,怒叫。

“王子饒命啊。”那下人爬到無花面前不絕叩頭,哭叫道:“我真的不能幫王子駕車去巫靈,不是我怕死,我沒有辦法啊,我上有八十歲的老母,下有三個孩子,我死了,誰養活他們啊。”聽了他的話雪槐明白了,原來他是無花的馬夫。

“你?”岩刀暴叫,握刀的手揚起。

“岩刀,不要。”無花揮手阻止他。

“王子。”岩刀兩眼血紅:“對這種忘恩負義的小人,留着他做什麽?”

“岩刀。”無花又低叫一聲,輕輕嘆了口氣,看向那馬夫,道:“是,我也不瞞你,事實上也誰都知道,我很難從巫靈回來了,我不怪你,你去吧。”說着從懷裏掏出一塊玉來,放到那馬夫手裏,道:“我是個窮王子,沒什麽錢,這裏有一塊玉,你家裏負擔重,拿去換了錢置點産業吧。”

“王子。”那馬夫哽咽出聲,叩了兩個頭,轉頭去了。

“唉。”岩刀猛地轉身,一刀劈在身後的樹上,碗口粗的樹給他一劈兩半。

雪槐靜靜的看着,心中有一種難言的感覺。

并不是林國舅自己才知道他自己的毒計,無論是無花還是岩刀和那馬夫,都知道,但卻沒有辦法。

“岩刀,不要這樣。”無花看向岩刀,他輕輕的笑了一聲:“怎麽,你怕沒人給我駕車嗎?其實我有一個秘密沒幾個人知道,我自己能駕車,而且技術很好的,不信明天你坐我的車看。”他笑的聲音聽起來很輕松,但雪槐的心卻似乎給什麽東西刺了下。

一個王子,因為找不到馬夫而要自己駕車,然後他說,他駕車的技術很好。

雪槐看到岩刀的手,因拼命捏緊拳頭而在發抖。

雪槐深深的吸了口氣,讓心情平靜下來,然後他開了口。

“要找個馬夫嗎?我的要價不高的,只要每天有酒喝就好。”

岩刀霍地轉身,一步跨到無花前面,刀一橫,向雪槐上下一掃,厲聲道:“你是什麽人?”

“我嘛?”雪槐微微一笑,擡眼向天:“我師父說,我是個窮鬼,還是個倒黴鬼,但我自己覺得,我主要還是個酒鬼。”

他說得有趣,無花嘴角掠過一縷微笑。他的笑自然沒能逃過雪槐的眼睛,不由心中低嘆:“落魄如此竟還能笑得出來,了得。”

“你來幹什麽?”岩刀眼中卻了無笑意。

“是這樣。”雪槐懶洋洋的笑:“我聽說這裏有一個落勢的王子,要出遠門卻找不到馬夫,雖然我駕車的技術不高,但我想,這樣的王子要求也不會太高,該可以騙到一點酒喝,所以就來試試啊。”

他的話,岩刀自然不信,怒哼一聲:“你瞞得過別人,如何瞞得過我。”刀一橫,便要躍上屋頂來。無花卻一把攔住了他,道:“只要喝酒的馬夫,很好啊。”

“王子。”岩刀頓足叫:“你不信他的鬼話,他明明身有武功,到你身邊來,絕不是只要騙杯酒喝那麽簡單。”

無花卻笑了:“那麽他想要做什麽呢?他們派來的殺手?不要那麽費力吧。”

他這話把岩刀說愣了。是啊,無花遠質巫靈,只要林妃兄妹想要他死,他就必死無疑,根本不要這麽大費周章的派人喬裝改來做馬夫。

“這王子只是不得勢,腦子并不笨,難怪能寫出東海策,好。”雪槐暗暗點頭。

無花看向雪槐,微笑:“那就這樣說定了,我是個窮王子,沒什麽錢,也真的只能每天管你一頓酒了。”

“成交。”雪槐咧嘴一笑,道:“明天早上我會來,對了,我的名字是木鬼。”說着一抱拳,回去國舅府。

第二天一早,雪槐見到謝思全,一抱拳,道:“大人,對不起,我要走了,特與大人告別。”

謝思全一驚,叫道:“為什麽,是怪我太待慢了?”

“不是。”雪槐搖頭:“大人禮賢下士,讓我很感動,只是我答應了要給別人去做馬夫。”

“什麽?”一邊的一卦準跳起來:“你瘋了還是傻了,好好的國舅府護衛不做要去做馬夫,天啊,世上竟有這樣的人。”

“是誰?”謝思全看着雪槐:“竟請得動木兄弟做馬夫?”

“王子。”

“無花王子?”謝思全眼光霍地變亮,似乎要看到雪槐心裏去。

“是的。”雪槐點頭,并不回避謝思全的眼光。事實上他是因為看出謝思全是個重義之人,所以才當面向他告別,若換了其他人,他昨夜就不必回來。

“但無花王子他這次遠質巫靈,可能。”謝思全說到這裏,猶豫了一下,似乎在考慮該不該開口,但最終還是說了出來:“可能回不來了。”

做為林國舅的護衛領班,他直說出這樣的話,可見對雪槐是真的看重,雪槐暗暗點頭,道:“是,我知道,王子遠質巫靈,以後兩國只要稍有不對,王子便絕對性命難保,他的下人自然更是死路一條,但我已經答應他了。”說到這裏,一抱拳:“謝大人相待之誠,盼他日還有相見之期。”再對一卦準一抱拳,随即轉身。

謝思全的眼光越發亮了起來,但看着他轉身,張了張嘴,卻終是沒有再出聲。

旁邊的一卦準一直咬牙切齒,但雪槐沒給他開口的機會,眼見雪槐大步走出,略一猶豫,一頓足,也急跟出來,出府,他猛地一把抓着雪槐的手,道:“跟我來。”不管雪槐是否反對,拉他到旁邊一條巷子裏。

雪槐先前跟着一卦準混,只是覺得好玩,現在有正事要做,已再不想和一卦準混下去,他本希望一卦準會留在國舅府,即然跟了出來,那就說清楚也好,但不等他開口,一卦準卻先狠狠的點頭道:“小子,算你狠,我知道你是看我沾了你的便宜,心裏不服氣,所以要這樣,否則哪有好好的國舅府護衛不當,卻要去做那一只腳跨進了鬼門關的王子的馬夫的,但你也太性急了,告訴你,師父我是有一手真本事的,過一段時間,我自然會傳給你。”

雪槐沒想到他會這樣想,不禁笑了起來,打斷他話頭,道:“不是的師父,我是。”

“你不信是不是?”一卦準根本不聽他說完,大叫:“不信我現在就可演給你看,一定看呆你。”說着伸手進懷裏,但眼睛四下一看,卻又把手抽出來,道:“現在人太多,過于驚世駭俗,但我可以大致說給你聽,師父這手真本事,乃是師祖傳下來的一對寶貝,名為拐子馬,還有一篇拐子訣,拐子馬現在不好演,你先聽聽拐子訣看是不是了不起。”說着左手掐一個訣,閉眼念道:“左拐,右拐,前拐,後拐。”念完這句莫名其妙的話,随即睜眼舞動起來:“我左踩青蛟,右跨雲宵,奈何橋下鬼叫,紅紗帳底逍遙。我前跨玄武,後面有一只白虎,眼見走投無路,突然一拐迷糊。”他手舞足蹈,仿似跳神,再加上那一篇拐子訣太也滑幾,雪槐再掌不住,終于大笑起來。

“你還是不信是不是?”一卦準臉上現出怒意:“好,你跟我去城外,我演給你看。”

“信信信。”雪槐看他當真,精瘦的脖子上青筋根根鼓起,一時倒為難起來。一卦準雖也世俗貪財,但不是那種完全的世儈小人,俗氣之中終還有幾分老天真,因此雪槐雖實不能再和他混下去,卻也不好直接的就打擊他,念頭一轉,道:“師父啊,你還記得那天我說的話不,我說我做了個夢,夢見會有福亨,結果就撞上了師父。”

“是,有這話。”一卦準點頭:“怎麽了。”

“是這樣。”雪槐睜眼瞎編:“我一般不做夢,但只要做夢就一定靈,為什麽我好好的護衛不做要去做馬夫?就是因為昨夜我又做了個夢,我夢見我做了別人的馬夫,而那馬頭上竟然生了角,最怪的,那馬角上而且突然開起花來,又有一個聲音在邊上說,無花無花,終要開花,這夢實在是太怪了,我知道有個無花王子,是不是說無花的王子終要開花呢,我不敢肯定,但一定要去試一試,所以。”

“着啊。”不等雪槐說完一卦準便叫了起來:“那死落魄的無花王子怎麽會開花,那就象馬生角角上更要開花一樣絕不可能,所以你還是老老實實在國舅府當護衛,亨這現成的富貴吧。”

“我不。”雪槐裝出一副野心勃勃的樣子,道:“護衛永世是護衛,但王子萬一真個開花得勢,我可就是開國的功臣呢,我一定要試一試,但這一趟冒險得很,所以師父就不必去了。”

“我肯定你一定要後悔。”眼見勸不轉雪槐,一卦準氣急敗壞,跳腳大叫。

“但我就是這牛性子。”雪槐一抱拳:“師父保重。”自行轉身。

“現成的福貴不亨,你一定會後悔的。”一卦準在後面跳腳大叫。

雪槐更不回頭,心中暗笑:“我糊塗的自己找上門來的師父啊,我這一去,是絕不會後悔的,我們有緣再見吧。”

眼見便要轉過巷子口,背後的一卦準卻猛地大叫:“等等我。”一路飛奔追上來。

雪槐不知他還有什麽話,轉身,道:“師父,你不必再勸了,我。”

“不要說話。”一卦準卻一把封住了他嘴,然後抓着他雙肩,去他臉上細看,又掐指算了半天,道:“我問你,你做夢真的準嗎?”

雪槐心叫不妙,道:“有時也不準,尤其象這一次。”

他看出一卦準有跟他去之心,本是想用這話說得一卦準打退堂鼓,誰知一卦準聽了他的話,心中卻反而捉磨開了:“臭小子,這一趟是要腦袋的差事,真若不準,憑什麽現成的福貴不亨要去送死?活得不耐煩了啊。”嘿嘿一笑,道:“我想你這夢也不會準,但即然師徒一場,有福同亨,有難同當,師父便陪你走這一程吧。”

“師父。”雪槐皺起眉頭,他實在想不清一卦準怎麽突然間會轉了念頭,那一卦準卻就象他肚子裏的蛔蟲,看了他笑道:“你一定會想師父我為什麽突然間會轉了念頭吧,告訴你,我剛才又算了一卦,我兩個都是倒黴鬼,惟有到了一起才會黴氣相沖成為一對幸運蛋子,我和你是不能分開的,勸你不轉那就只好跟你去送命了,走吧。”他倒當先領路了。雪槐苦笑不得,只得跟上。

到王子府,岩刀早等得不耐煩,突又見多了個一卦準,眼一瞪,叫道:“這又是什麽人?”

這時無花也出來了,雪槐叫了聲王子,來不及介紹,一卦準自己便上前開口道:“答王子,我是他師父,他去我不放心,也想跟去看看,請王子允準,當然王了硬要不允,我自己有腳,腳下有路,卻也會去。”

呵,他倒是賴上了,雪槐做聲不得,岩刀早怒喝出聲:“大膽。”無花倒不在意,笑着搖手,道:“木兄弟說得是,路在腳下,木兄弟想怎麽走就怎麽走,那就一起走吧。”他同意了,一邊的岩刀便也不好反對,在他眼裏,一卦準當然也不是什麽好路數,但他自恃武功,倒也不怕,斜眼掃着一卦準兩個,只是冷笑。

雪槐駕了車,無花坐上去,無花府中的下人聽得無花要去巫靈為質,都逃散了,但喂的牲口卻不似人般忘主負義,因此還很有幾匹空着的馬,一卦準便騎了一匹,當下四人一車便出了東海城。

任何國家的王子遠出國門,不論是出使還是為質,都會有大批的随從,動身前也一定有大批的官員十裏相送,但無花卻就只這四人一車,他府中的下人尚且逃散,更別說會有其他的随從,事實上他若是個有勢的王子,他府中的下人誰又敢逃啊,下人尚且如此,更別盼官員來送行了,哪個官員敢來送,誰不怕得罪林妃兄妹啊。

一卦準斜起眼睛看着這冷清的場面,再忍不住,湊到雪槐耳邊道:“這黴王子可真是黴到家了,他若是能開花,老公雞也能生蛋了。”

雪槐微微一笑:“師父啊,古人可真有公雞生蛋的話呢。”一卦準給他咽得翻白眼,雪槐卻是冷眼向天,心中暗叫:“莫說公雞生蛋,我還要他天地倒懸。”

一路走州過縣,情形和出京時一樣,并無官員迎送,驿館供給也是十分粗陋。一卦準當時疑着雪槐的夢真的有準,否則不可能現成富貴不亨倒來送死的理,但這一路看下來,可就越來越信不足了,這一日再忍不住,趁打尖時拉雪槐到一邊道:“徒弟啊,我昨夜洗幹淨手好生算了一卦,不妙呢,可是個大大的兇卦啊,我說,趁現在還早,咱們回頭吧,國舅府喝酒吃肉多美啊,何必硬要跟着這黴王子啃白菜梆子呢。”

“洗幹淨了手是吧。”雪槐故作沉呤,卻又搖了搖頭,道:“師父啊,不對呢,昨夜我和你睡時,被窩裏好臭呢,你別是有腳氣吧,有腳氣可算不準,今晚上好生洗洗,再算。”

一卦準昨晚上還真沒洗腳,只得翻翻白眼做罷。但他可并不死心,到晚間當着雪槐的面把手腳連洗了兩遍,雪槐看了偷笑,也不做聲,第二日一早,一卦準便拉雪槐到一邊,道:“徒弟啊,昨晚上我洗了手腳好生再算了一卦,誰知更加的不好,這回竟是個死卦了。”

雪槐哦了一聲:“哦,怎麽個死法?”

“那就慘了。”一卦準一臉恐怖:“砍頭死,分屍死,咱們四個人啊,到有五般死法呢。”

雪槐差點笑出聲來,總算扳住了臉,很認真的想了一會兒,卻又搖頭:“不對,師父啊,照理說你洗了手腳,該幹淨了不是,可昨晚上被窩裏還是臭的,你別是在被窩裏放屁吧,人都給屁熏臭了,這卦怎麽會準?”

一卦準這兩天肚子有些脹,那屁自然免不了,便又咽住了,當日一賭氣,便在途中找間藥輔撿了副順氣的藥,苦着臉連煎三次吃了,當夜還洗了個澡,直折騰到半夜,雪槐任他折騰,只是不做聲。

第二日一卦又把雪槐拉到一邊,不等他開口,雪槐先笑道:“師父啊,你前日是兇卦,昨日是死卦,今日卻是什麽卦了,你別說,我先猜一猜啊。”歪着腦袋一想,道:“人死了變鬼,是了,你今日這卦,必是鬼卦,是吧?”

一卦準正要這麽說,給他先說出來,不得已伸了伸了受脖子,道:“沒錯,正是鬼卦,若不回頭,這一去必然變鬼。”

誰知他鬼字出口,雪槐卻猛地拍掌歡呼起來,大叫道:“好極好極,師父啊,恭喜恭喜呢。”

一卦準張大嘴:“都成鬼了,還有什麽恭喜的?”

雪槐道:“師父啊,你不知道,我昨夜又做夢了呢,夢中有人在我耳邊說,此一去兇多吉少,但關健卻在明天,明天若能聽到鬼字,便只管放膽走去,我奇怪了,問為什麽聽到鬼字就可放膽走了,那人說,鬼好啊,聞鬼而喜,遇鬼而安,鬼神相佑,夢一醒來我就擔心了,怕聽不到這鬼字呢,誰知師父就說了,可見師父說的沒錯,我兩個到一起啊,就是一對幸運蛋子呢。”

一卦準傻了。

走了十餘日,到了東海西南邊境的江濤城,出城過騰龍江,對岸便是巫靈了。

進城,正打聽驿館所在,忽聞馬蹄聲暴響,卻是一隊人馬從城外進來,當先一個穿紅袍的年青人放馬疾馳,身後随從牽狗駕鷹,一看就知道,乃是富家公子到城外打獵回來。那年青人進了城卻仍在放馬疾馳,路人紛紛閃避,卻均是敢怒不敢言,無花皺起眉頭,雪槐能從他的眼光中看到怒意。

“原來他心中還是有怒意,好。”雪槐暗喝一聲彩。一路行來,無論無官員迎送也好,招待粗陋也好,無花臉上始終平靜無波,雪槐就有些擔心,不知無花到底是龐辱不驚呢,還是已經麻木了,若是心已麻木,再無進取之志,那麻煩就大了,所以現在看到他還會怒便特別的高興。

人敢怒時,無事不可為。

便在這時,慘劇突地發生,斜對街上,突地走出來兩個擔菜的人,前一個白以蒼蒼,後一個卻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後生,那老者埋頭只顧走,沒注意飛馳而來的奔馬,街道又窄,正好一頭撞上,頓時跌翻在地,口噴鮮血,掙了兩掙就不動了。

那小後生一呆,扔了菜擔子,抱住那老者便哭叫起來:“爺爺,爺爺,你醒醒,醒醒啊。”

那年青人撞翻那老者,自己的馬一閃,卻也把他摔了下來,爬起身來便怒叫出聲:“該死的老東西,竟敢擋本公子的路,來呀,給我往死裏打。”

身後随從聞聲湧上,那小後生急将爺爺護在身下,頭頂早已是拳棒齊下。

“撞了人還要打人,真個沒天理了。”一卦準搖頭,無花急叫:“住手。”岩刀早沖上去,大刀一掄,将一幹惡奴盡皆趕開,無花奔過去,怒叫道:“大街馳馬,撞了人還要打人,還有王法沒有?”

那年青人眼一翻,看着無花道:“你是什麽人,竟敢管我馬二公子的閑事,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大膽。”岩刀怒叫一聲:“這位是無花王子,大膽兇徒,還不給我跪下。”

聽說是王子,那後生立即哭叫叩頭,道:“王子,他們撞死了我爺爺,我只有一個爺爺了,王子要給我做主啊。”

無花急伸手相扶,點頭道:“我一定給你做主,你叫什麽名字。”

那後生抹淚:“我叫五錢兒,爹娘沒有了,現在爺爺也沒有了。”

他竟是個孤兒了,無花也含了淚,随即怒目看向那馬二公子,叫道:“你是叫馬二是吧,大街馳馬,撞死老人,你知罪嗎?”

馬二公子先有些以愣,這時向無花左右看了看,突地就笑了起來:“好大的口氣,聽起來還真象個王子呢,不過看起來就不怎麽象了。”他邊上随從立時起哄大笑。

“大膽狂徒。”岩刀怒叫,刀一舞,便向馬二公子沖去,那馬二公子兩眉一豎,喝道:“給我拿了這狂人。”他身後随從便也刀棒齊上。

岩刀武功不錯,但不是什麽了不起高手,馬二公子所帶随從有四五十人,且護院打手中也不乏身手好的,四面一圍,不多會便将岩刀打倒在地。

無花又驚又怒,馬二公子卻是大笑,看向無花,道:“我說王子啊,你堂堂王子,不會只帶這一個護衛吧,我不是王子,家裏護院下人也還有好幾百呢。”一幹随從制住了岩刀,更是猖狂,轟然大笑,雪槐冷眼旁觀,且不做聲,他要看看,無花這種情況下會怎樣處置。

“你們如此無法無天,眼裏到底還有王法沒有?”無花氣得捏緊拳頭,轉頭看向雪槐,道:“木鬼,你給我去請縣令來,我就不信我東海王法制不了這惡徒。”

這時那五錢兒卻輕聲說了一句:“他家勢力很大,縣令是他家常客呢。”

無花一愣,怒叫道:“我不信那縣令敢循私。”對雪槐道:“快去。”話未落音,圍觀的百姓中忽有人叫:“縣令來了。”

雪槐擡頭看去,果見大街盡頭來了頂轎子,旁邊跟着十餘個衙役,正是縣令聞訊趕來了。

那縣令下轎,先向無花上下看了兩眼,雪槐便就開口道:“看什麽看,這是無花王子,還不下拜?”他是故意這麽說的,他估計這縣令跟沿途官員差不多,不會将無花放在眼裏。

不出他所料,那縣令仿似突然間耳聾了,全沒聽見他的話,只是眉頭一皺,道:“怎麽回事?”

他不下拜,無花倒也不當回事,指了馬二公子道:“這叫馬二的惡徒當街奔馬以致撞死老人,我的随從上前拿他卻還仗勢逞兇,簡直無法無天,請你以我東海律法,拿了這惡徒。”

那縣令看了看倒在地下給刀劍逼着的岩刀,道:“把人放了。”

馬二公子哼了一聲,揮了揮手,随從放開岩刀,那縣令又道:“你們之間到底誰錯,我不在現場,一時也沒法叛訣,不管怎麽樣,這老兒死了,你拿幾個錢燒埋了他吧。”說完向無花拱一拱手,竟就回身向轎子前走去,看那模樣,這案子竟就這麽了了。

無花又驚又怒,看向那縣令道:“那縣令,難道這案子你就這麽了了?”

縣令坐上轎子,點點頭,也不看他,道:“是了了啊,還要怎樣?”

“這惡徒撞死了人,難道就這麽算了?”無花怒叫。

那縣令終于擡眼看向無花,眼中卻是一片漠然,道:“依你說,便要如何。”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無花怒叫:“依我東海律法,你該當拿下這惡徒,斬首示衆,以懲後尤。”

“對不起,要拿你拿,只要你有這個本事。”那縣令把簾子往下一甩,卻從簾子裏哼一聲出來:“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配管閑事嗎?”

他這一聲并不是很大,卻清清楚楚的傳了出來,不但無花聽見了,圍觀的百姓也全都聽見了。

所有的眼光都落在了無花身上,那種眼光裏,有種深切的同情。

王子,無花,竟然落魄至此,竟然收拾不了一個小小的惡棍,竟然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小縣令也可以不把他放在眼裏。

五錢兒年齡雖小,卻也看出了無花的無奈,低聲叫道:“王子,算了,你鬥不過他們的。”

馬二公子仰天狂笑。

無花全身顫抖,右手慢慢的伸向腰間的佩劍,終于一把抓住。

雪槐的眼光冷電般射過去,射向無花那因過于用力而青筋畢露的手。

正如那縣令說的,無花并沒有管閑事的能力,如果硬要管,說不定反會送了自己的性命。

但這世上總能見到不屈的血。

無花身上有嗎?

雪槐的心在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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