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房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陌生人燙熱的氣息迎面襲來,背抵着又冷又硬的牆板,已無路可退。
申小枝邊掙紮邊道:“公……公子誤會,誤……會了!妾身……并非青……青樓女……子!”
黑暗中那人不言不語,一味靠近。
申小枝張目四顧,一道熾熱的目光襲來,便是隔着死寂的黑暗仍可感到那股令人窒息的火熱。
她臉兒一熱,驚呼:“……公——”
那人俯首堵住她微張的唇瓣,順勢纏住她的舌……柔軟,火熱,濡濕……像平靜的海面忽地刮起風暴,又像扁舟沖進了大海中央在浪濤中浮浮沉沉……
申小枝怔忡幾下,本能掙紮,揮動雙手卻被那人扣于身後無法動彈。那人的親吻肆無忌憚,狂熱得仿佛要将她吞入腹中……
她雖為人婦,為人娘親。
卻不曾與人唇舌相交,火熱纏綿。
前夫元以常是個迂腐的文人書生。
兩人年親時尚年幼,懵懵懂懂,行夫妻之禮不過是為了延續子息。
她一直以為旁人的夫妻生活大抵如此,相敬如賓,雖偶有親昵,日常疏離有禮,仿如陌路人。
偶爾在婦人的聚會中,曾聞某女子大膽地提起辛爺,她說被辛爺一親,雙腿發軟,人都站不住了。
當時她只覺得誇大其詞,讓人羞得擡不起臉。
現下她終于親自體會到什麽是雙腿發軟,人都站不住。
申小枝仿佛被大浪潑打過,發髻散亂,衣衫半濕。為了活命,她只能緊緊地抱住桅杆,方不至于被掩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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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激烈令她頭昏腦脹。
衣物濕重,仿佛被灑下一瓢熱水。
她迷亂中手一扯,扯到一個物品。一摸竟然是一只香囊,香囊下端系着流蘇和一枝未開鋒的小毛筆,筆身刻着一個字……
申小枝指尖一觸,瞬間清醒。
這……
怎麽可能?!
這香囊是她親手所制。
她最愛用鈴鈴香制作香囊,偏檀香嫌放棄味道太濃,不願配戴,兒子阿秀不愛些香氣,總把它扯下,後來也就沒有再給它配戴了。
在金都城腰纏鈴鈴香香囊的除了自己,就只有一人。是她親手所制作,親手送給她,為了鼓勁她,她還添了一枝小毛筆,刻上她的名。
“……孫……孫……苓!孫苓!”
那人一住,紅腫的唇仍咬着那片嫩唇不放,粗重的喘息不斷,抵着申畫師的額面。熟悉的氣味,熟悉的觸感,連抵在她眼前的額頭也是再熟悉不過。
這……分明……
分明就是她!!
她別過臉。
那人的唇落在腮邊,濕熱觸感令她一顫。
她躲。
那人追纏……
此時,走廊上有人提着燈籠匆忙行過,那火光一閃而逝。
雖只得一瞬間。
申小枝清清楚楚地瞧見那将自己壓在牆上任意妄為的人。
那張過分俊俏的臉頰爬滿了朝紅,淚珠濕了兩鬓,一雙又圓又亮的眼眸染上了紅潮,紅腫的唇微歪,那模樣邪魅誘人。
她臉兒一燙,頓感腹下……羞憤得她無顏面對。
這……
那人不知她已瞧清自己的模樣,一頓窒息的纏綿後,更是舍不得放開她,低首繼續尋她的唇……
淚珠在眼眶內翻滾,申小枝斥道:“住手!”
申畫師甜美的嗓音摻着哭腔尤為致命。那人像放閘的猛獸,相思之情以及妒意早将理性淹沒。
唇與唇又再度糾纏……
申小枝拼命躲開,罵道:“孫苓,你敢!”
這一聲喝罵如鐵棒打落。
那人即是孫苓。
她尚有另一個被人熟悉的名字:孫七子。孫家幺女,名:苓。
孫苓微怔,随即低首堵住申畫師嬌豔的紅唇。
如果只有一次。
只有一次。
那麽——
讓她第一次亦是最後一次親吻她。
還有什麽可顧忌?!
她抵命糾纏,将她的咒罵都掩沒在喉嚨中,只剩唇舌相交……孫苓将埋藏在心底十二年的愛慕傾洩而出。
申畫師吓傻了,落下兩行清淚。
自己新收的弟子。
那總是挂着燦融笑意的鄰家小妹,溫厚老實兼可愛的小七竟然不顧一切地親吻着自己。問題是她是女子,而她亦然。
兩名女子在河西最有名的青樓,金烏樓的廂房內激吻,恐怕連言情小志也不敢這樣編寫。此事卻真實發生……
申小枝開始拼命掙紮,手腳并用……仍擋不住這一場風暴。
第一回 的親吻若如戀風,點到即止,意猶未盡。那麽這一回便是飓風,橫沖直撞,不可阻擋,破壞力十足。
申畫師梨花帶淚。
青樓之地大多愛薰催/情/香,聞久便讓人神智不清,情/欲蠢動。
“啊……”
申畫師痛叫,眼中的淚珠又墜落……她舔了舔那腥鹹的淚水,無比溫柔地吻着她哭腫的雙眼,再落在濕透的額間,臉頰……
此時,門外的走廊多了許多雜聲。隐隐有人喚道:申公子……申公子……
這些人中夾雜着徐有墨清冷的音調,十分好認。
孫苓暗惱,卻不得不打住。
她亦不是想趁人之危。她攏了擾她散亂的衣襟,再扯下自己的鬥篷給申畫師披上,将早已癱軟的她抱入懷內。
嬌小的身軀因一時承受不了過多的激情,而顫抖不止。
孫苓抱起申畫師,推開門,快步走出回廊,從二樓躍下花園,再繞到後門。一路上除了瑩白的月色,無人驚擾她們。
她摟住身前的申畫師,往空中一喚:“孫現!”
黑暗中一條人影閃落。
“屬下在。”
孫苓吩咐:“去找一頂小轎。快!”
孫現應聲,閃身而去。
夜已深,寒風刺骨。
陰冷的小巷,與屋內的溫度相差甚遠,懷內人顫抖着,往她懷內縮了縮。孫苓撫了撫她的後背道:“莫怕,再等一會!”
懷內人幾乎是攀扶着她。
十四的月光,總是特別圓,特別亮。
除了元日那夜,她倆幾乎沒有在夜裏獨處過,更何況是緊緊擁抱在一塊。孫苓知自己強行偷來的時光不多。
在月下靜靜地相擁,或許會成為她下半輩子最珍貴的回憶!
陰差陽錯。
在她還沒來得及表明心意,提前發生此事。興許是天意安排,讓她早些作個了斷。孫苓扶了扶那枝快要墜落的金步搖。
這人也是夠狠了!
赤狗日聽聞她的花椒簪被盜,見她一臉不舍。
于是她走遍各家珠寶店,仍未合心意,最後撿了一枝金步搖,鑲最上等的翡翠玉石,裁成她最愛的竹葉狀。
這枝玉竹金步搖送到申畫師手中,她愛不惜手,着她簪上。不過幾個晝夜,她卻戴着它前來青樓作樂。
話說,夕陽剛落,天際陷入一片灰沉沉之中。
城南大街上有一道灰影直奔孫府,幾個躍身已來到了牽夷居。他輕叩了叩門,待門內人應聲,他才踏入門。
孫現上前幾步。“姑娘,申畫師去河西。”
河西?!
是那個河西?
孫苓控制不住音調:“你确定是河西?”
“屬下親眼所見。”
“她一個人。”
“是。”
孫苓片刻不停,策馬直奔河西,剛好趕上了辛爺親昵地摟着她唱曲的一幕。她在臺下,痛得無法睜眼,她卻在臺上與他人你濃我濃。
她明明答應過她的。
就在人勝日,她生辰那日。
她答應她:近一年之內不提婚嫁之事,作為她的生辰禮。
她滿心歡喜。
而當自己所愛之人被摟入他人懷內……
孫苓以為自己早已釋懷,卻不知自己被妒火燒了心,燒了眼。見她逃出偏廳直往後院,一路緊随于她身後。
不一會,孫現領着小轎出現。
申畫師無力地靠着轎板,孫苓以指抹去她的淚痕。她似乎受了驚吓,縮了縮。她挑起她的下巴,逼視着她。
清亮的月色下,隐隐可見她閃亮的淚珠。那指滑落于又紅又腫的唇上,輕輕地,輕輕地滑過……
她扯過鬥篷将她密密地包裹,果斷退出了轎。
頭也不回地吩咐:“孫現,護送她回去。”
那頭有人應聲。
她翻身上馬,在黑夜中漫無目的狂奔。此時的她需要寒風吹散自己心口那一團火熱,那一團幾乎燒毀申畫師,同時燒毀自己的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