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申畫師!申畫……師!”
“……”
“申家姑娘?!”
“………”
“申——施——主?”
“…………”
“申家小胖妞?!”
申小枝猛地擡起頭,嬌嗔着眼前臉目慈祥的老比丘。
“了塵師傅!”
她那不叫胖,不叫胖,不叫胖。就像阿娘所說:那不過是圓潤一些,是福相。這是可愛,不是胖。
十七日清晨。
見兒子秀有些悶悶不樂,她特地領他來草龍山讓了塵師傅瞧一瞧。
了塵師傅雖是出家人,俗世時行醫,出世繼續行醫,贈醫施藥,救人無數。他與申家夫人是知己良朋,可惜他傾盡畢生所學,也無法挽回她一命。
近年他覺心有餘力而不足,想專心誦經禮佛,故遷居僻靜的草龍山。申家人不願煩他老人家下山,若有不适便親自走一趟,看病之餘,順道探望長輩。
了塵上下打量了她一會,說:“貧僧瞧秀娃不過是吃撐,喝點山楂水就行了。倒是娃兒你臉容蒼白帶郁結,衛氣浮于表。最近可是目不能瞑?”
不愧是醫術高名的大夫,沒有探脈便知曉她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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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何止是目不能瞑,簡直是日夜燒心,燒腦,燒身……胸口總有一把烈火想将她燒成灰燼,令人煩燥不安。
一心想忘掉。
越是想忘記,卻越無法忘記。
那一夜她迎着冷風回到家中,馬上着小丫環燒水。裏裏外外洗了兩遍,差點将自己都泡成大蝦上桌,以為這樣就能沖掉那股如大浪般湧來的羞恥感。
可惜沖走了汗珠,卻沖不走那曾被火燒燙的觸感。
尤其在夜深人靜之際,她輾轉難眠,縮在被褥內,睜眼是一片漆黑。黑暗中那一道灼熱的視線又襲來,曾經被狂風刮過的身體又隐隐發燙,羞得她淚水滿臉,不知如何是好。
申小枝重重點頭。
了塵又言:“手。”
申畫師乖巧地伸出小手,大夫搭脈一把……不知是摸到了什麽脈搏,眉頭一蹙,偷偷地瞄了病人一眼,随即放開。
了塵輕閉目,嘆了一句:“阿彌陀佛!”
窗外有棵百年香樟,如撐開一只巨掌,芽點剛露,幾點綠意繡着一樹珍貴。
阿秀坐在樹下啃包子,而不遠處一名臉容清秀的青年謹慎地靠近……兩人不知在說什麽?青年耐心地,并且努力地與其交談。
了塵沒有挪開目光,徑直詢問:“申施主和離多久?”
申小枝不解,溫順地回答:“約半載。”
了塵又只是搖首。
申畫師的脈狀明顯是陰陽不調之症。她那不中用的前夫怕是許久不曾去過她房內……唉,他雖是大夫,又是出家人,許多事也不便明言。
樹下那名随她一塊前來青年,臉容俊秀,舉止大方得體,且明顯對她有意。申畫師坦言:郎有情,妾無意。
可惜了!
了塵師傅看着申家女娃出生成長,看着她嫁入元家,又看着她帶着孩子和離。
若小程還在世,怕是不會替她訂下那門所謂“門當戶對”的婚事吧!這孩子本是率直,率真的個性,現在的她太過壓抑自己了。
小時候她總說要游歷三原國的名山大川,看盡世上的美景,将它們化作一張張圖畫。她不願忤逆長輩,溫順地嫁入元府,而她的夢想只能鎖在一張又一張的圖畫中。
小程呀!
雖說姻緣天注定,但也請你替小枝覓一段佳緣吧!
“了塵師傅,小枝這症狀該如何治療?”申小枝追問。因精神困倦,她總是神游天外,魂不守舍,檀香隐隐已覺有異。
絕不能讓外人知曉她竟被一名小女子吻得神魂颠倒。
就算是檀香也不可以。
了塵師傅別有深意地瞧了她一眼,抽出一紙,揮筆書寫……申小枝湊前一瞧,訝叫:“了塵師傅為何要幫小枝寫庚帖?”
老比丘一本正經地回道:“這是貧僧給你下的方子。”
聞言,那張鵝蛋小臉瞬間轉紅又泛白。
她羞叫一聲,雙手掩臉。
見此,了塵師傅笑道:“阿彌陀佛!陰陽調和本是最自然之事,申施主無需害羞。”對座的病人聞言羞得小腦袋埋膝,不敢言語,只有珠釵碰撞的響聲。
了塵師傅怕藥方不給力,又補了一帖藥:“貧僧靜待申施主的團書。”
聞言,申畫師恨不得挖個洞。
辭別了塵師傅。
一行人登上馬車,冼屏豐獨個騎馬殿後。阿秀吃飽了挨着檀香睡得正香。山路難行,馬車搖搖晃晃,檀香忽地問:“姑娘你總看着檀香的嘴作什麽?”
“哈,……有嗎?”申小枝抽回目光,否認。
檀香眉頭一縮,指證。“姑娘這幾日老瞧着檀香的嘴,是怕檀香偷吃好吃的?”看得她心底直發毛,卻又說不上是什麽感覺。
“哈哈哈……”
申小枝昂首大笑,掩飾內心的不安。“檀香真愛說笑。我……我這……因……唇……唇脂,你的唇脂不錯,顏調很好……我就……就多瞧幾眼,呃……多瞧幾眼。”
總不能說我想知道別的女子的嘴唇嘗起來是不是很銷魂?
還是只有孫岺如此。
檀香的唇偏薄,總愛抿成一線。
孫苓的紅唇則是蝴蝶型,随時振翅高飛。
檀香半信半疑地掃了她一眼,沒有再追究。她說:“姑娘若是喜歡,檀香回去給您添一盒。”
“哈哈……好啊!太好了!”
申小枝松了一口氣,偷偷抹去額頭的冷汗。
好險!
回到大椒小舍已近午,來者是客,又近午膳,申小枝不好直接趕人,況人家好意陪她們上草龍山。
這幾日,她因那夜的事,哪顧得上冼屏豐來獻殷勤。
一早,甫出門,便碰上他。
怪湊巧的。
午膳後,兩人在廳中喝茶消膩。
冼屏豐拿出一幅卷軸,遞給她。申小枝接過,攤開一瞧,竟是上古時代的陶瓷拓畫,黑紅的人物栩栩如生。
這是?!
冼屏豐說:“這是冼某兩月前所得,知申畫師喜愛收藏上古時代的畫軸,故特地帶來讓申畫師鑒賞一番。”
原來是想做賣買,難怪跟随一路,不願離開。
這畫,她倒蠻喜歡。
上古拓畫,價格肯定不菲。
而她現下還得裝被前夫騙光家財的可憐女子,又怎能輕易要下此畫!元日她堅持施粥已引得元家人懷疑,借故前來探問,害她被檀香教訓了一頓。
不能花銀子。
尤其是大把的銀子。
她垂眼,笑道:“妾身是喜愛上古的圖畫,可惜那些圖皆留在元家。現下妾身……只能遠觀之,不敢奢望再擁有。”
事實上元家的那十來幅畫軸是她故意留下的。
質量欠佳,價格自然不高。
反正元二這個草包也不懂,誤以為珍貴之物,鎖入私庫,結果還被賊人光顧,所幸小賊不愛字畫書籍,只拿了些銀兩,損失不多。
“若申畫師喜愛,此畫便送與您,算是冼某的一點心意。”冼屏豐讨好說。正符合追求者的身份。
申小枝笑道:“哎喲,冼公子,妾身哪能受這麽重的禮,斷不能收下,不能收!”
區區一幅畫就想收買她的心。
哼!
她又不是青樓女子。
兩人各執一言,相互推托,直到檀香入內。檀香發表一番義正辭嚴的高論後,冼屏豐無奈地收回畫軸,起身告辭。
城北某間商鋪。
冼屏豐脫下披風,抖下一身風塵,順手丢給店中的夥記,直上二樓,來到書房。
房內堆滿書籍,畫卷,以及各種古物。
有人早在房內等候。
那人一見他,便追問:“有消息?”
冼屏豐搖頭。
那人拍案而起,惱問:“我們将她留在元家的嫁妝查個遍,河東竹林也翻了幾遍,皆沒有發現。你肯定那張圖在申畫師手中?”
“冼某向來不做沒有把握的生意。”微頓,他又說:“她手中一定有二觋一巫的畫軸。要不然申畫師是寫不出戰筆體。”
三原國一直流傳着上古時代二觋一巫創世的傳說。傳說有三位大巫平定天下後,便悄然隐退,後天地一分為三,他們的事跡漸演變為傳說野談。
他們留下一部《百科蟲書》,以及一張藏寶地圖。
傳聞三原國是巫羅的故鄉,她将寶藏埋在三原國某地,畫下藏寶圖留給後人。巫羅的後人世代收藏守護着藏寶圖,外人難以知曉。
而冼家祖輩代代相傳着一幅拓畫,畫中是一名豔麗無雙的少女,她左手執筆,右手托着寶石,是掌管政權和財物的巫羅。
左角以戰筆體寫着她的名,以及幾段解說。
小時候父親常耳提面命指着畫對他說:畫中少女埋下了一個巨大的寶藏。兒呀,冼家這一代就靠你來尋找。
長大後,他四處搜尋關于二觋一巫資料,卻不盡如意,只能從零碎的描述中确定畫中人就是巫羅。
直到四年前,他從申家奴仆手中購得一張申畫師的手稿。寥寥幾筆的習作本不值錢,畢竟是申畫師的所繪,便給了個錢留下。
他裝裱時才發現,畫背後竟以戰書體寫着巫羅的名字。
要知道這是失傳上千年以上的文字,可以說三原國內除了巫羅後人,沒有人識得此文字。而申畫師若不是巫羅的後人,就是手握寶藏圖。
以元家表兄的身份,他一直假意接近,卻沒有查獲。
那人悶哼兩聲,不說話。
因巫羅的寶藏太吸引人了,所以他願意出資相助,與冼屏豐一同尋找。
上千年前統一大地之時巫羅将大部分貴重的財物收藏,可想而知,那藏寶量是多麽驚人。傳聞:寶藏是以金磚鋪路,金樹玉樹為林,各式寶石為果。
“那就靜待冼兄的好消息。”那人一拱手,轉身下樓。
“好說。”冼屏豐應道。他一定要得到巫羅的寶藏,就算要迎娶申畫師這名和離之婦為妻,也在所不惜。
次日朝光未現,東方剛白,夕露濕重,晨霧冉冉浮升。
人們尚未醒來。
一匹黑色的駿馬在大椒小舍牆外,低頭尋找嫩草,已溶化的雪地上嫩芽剛露,讓它一頓亂啃……
而主人負手立在竹林邊,任霧水沾染,濕了衣衫,她卻不在意,墨黑的眼眸盯緊那扇竹門……門內沒人走來,只有頭頂的竹葉随風搖晃,“沙沙”作響。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