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孫苓的傷勢已愈,孫四敵不過她固執,同意她外出。
說不敵,只因哥哥對妹妹向來縱寵兼溺愛,視作珍寶般,見她誤入歧途出手糾正,卻不忍對她提刀相向。
孫家人護短是出了名的。
曲終人散,沾了一身桃花。
孫四獨自回到青蚨居,癱坐在案上,雙手托腮,歪着俊俏的腦瓜子。這日連孫二的歌聲也無法驚擾他的沉思。
待西方日暮輕降,黑夜潛入,男仆前來點燈。
燭光一亮,同時也照亮了他僵化的腦袋。
他圓眸一亮,着人磨墨,揮筆疾書,寥寥幾行,卻是他心之所系。喚孫見不來,只好着管家派人将信送出,越快越好。
不是他杞人憂天,無的放矢。
瞧那申畫師獨個闖上門的模樣,怎不令人擔心呀!
坊間傳言她倨傲,膽大,好酒。
她憂愁時,便是聖上诏見,也敢閉門不出,托言閉關繪畫。她心悅時,畫友們一呼,倒屐而出,來個不醉無歸。
總之,這女子不是一般的嬌弱無能的婦人。
為人/妻,卻敢上青樓酒館替丈夫付資費;為人母,卻敢視弱兒為友;為友更是兩肋插刀,肝膽相照。
程家女子美名在前。
申畫師婚前婚後,追求者衆。甚至有人誇張地說:她單身不過日。這日和離,次日便可披霞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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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只會高嫁,而不低就。
這集英氣才氣于一身的女子,也是衆多青俊愛慕的對象,她又怎會突然關心妹妹?甚至不惜與他對峙,非要硬闖入孫府。
莫不是,她也有那點意思?!
那……畫面太吓人了。
孫四冷汗直冒,甩頭揮去。他寧可先下手為強,也不要後下手遭殃。七娃,四哥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呀!
這個殘酷的世間,批評指責,流言蜚語,會将你淹沒。
四哥怕你受累,承受不住,抑郁而終。唯有親手替你砍下另一條康莊大道,只願你一路平安順遂。
孫苓不知兄長的擔憂和計劃,呆坐在牽夷居的走廊上笑得像個傻瓜。
表明心意之後一直受她冷言冷語,冷眼相待。今日她不但心平氣和,還主動上門尋她。興許只因她出手相救之恩,但能讓她記挂入心,也是令人興奮雀躍。
光溜溜的腳板還有她觸碰的餘溫。
她,還是她溫柔善良的小枝姐姐!
這夜,她在夢中夢見了申畫師,與她共乘一騎,天南地北賞江山秀色……夢是好夢!
次日一早,孫苓整裝出門,而孫四有自己盤算後不加阻攔,任她自由出行。
申畫師母子愛吃零嘴,胃口是常人的三倍,非常驚人。
她準備去買些食物,待午後帶去大椒小舍。
一出大門,孫六如常在門前擺下金雞獨立的姿勢,雙目狠狠地瞪着路口,似乎要來個水落石穿。
行人不經意轉入,一見他,忙後退三步,拔腳就跑。
牆角暗處停着一頂軟轎。
轎內人一見她,忙跑了過來拉住她,擔心地問:“七公子,你的手傷勢如何?現在好些了麽?我……我這有獨門的金槍藥——”
孫苓見她,頭隐隐作前,退後兩步,與張玉杏保持安全的距離。人有時候就是如此奇特,你喜愛的,追求不得;你不喜愛的,甩不得。
孫苓說:“張姑娘有心了。不過是小傷,已無大礙。請張姑娘放心!”聽聞,她要見自己,又被兄長攔在門外。這幾日,怕是受累了!
“心,心,心……你這無心人,還敢跟我提心?”說罷,竟淚如雨下,楚楚可憐之姿令人心生不忍。
“這……”
孫苓最怕女子的眼淚,該如何安慰?她心有所屬,一顆心裝不下兩個人,一雙眼也容不旁人。
都是單戀。
痛苦,煎熬。
她說:“張姑娘的心意,孫某已知曉,只是……只是孫某已有所愛。盼張姑娘忘了孫某,別覓所愛。”
張家姑娘淚眼如花,聞言珠淚滾落一地,身子搖晃,語不成調。
孫苓不忍細看,将她送回轎,目送她離去。
張玉杏小手握拳,牙齒打顫。
忘了?
怎麽忘?!
若心可以随意控制,她為何不跟其他姑娘一般迷上公子俊美無雙的閑憂,偏偏迷上了同為女子的她,自找痛苦。
孫苓呀孫苓!
你所愛之人是你看重的申畫師,還是那金都城佳婿晏子般?為何你就不能回頭看看我,看看一直無怨無愧在等待的我呀……
除非你披上嫁衣,要不我絕不放棄!
張玉杏一把拭去淚珠。
“女娃都是寶,你怎麽惹人傷心呢?”孫六上前問。
孫苓不答反問:“六哥,你想要而不得,會如何?”
孫六不加思索地答道:“繼續努力,直到得到想要的為止。六哥不是常說嘛,陣前退縮就是死路。”
聞言,某人陷入沉思。
孫六笑道:“七娃有什麽想要的,告訴大哥和老四,就算是搶,他們也會替七娃搶回來的。七娃有什麽好擔心的!”
要不是他左腿不良于行,肯定出手幫忙。
午後,孫苓帶着美味的食物,滿心歡喜前往大椒小舍,等待她的卻是晴天霹靂的消息。申畫師的舊情人回來了!
那人哭過後恢複了平靜,坐在窗邊,有一下沒一下的搗碎朱砂……小臉蒼白無力,似乎被什麽事情抽去她的元氣。
孫苓換上幹淨的宣紙。
這是孫家紙房新出品的紙張,由她親自監制。紙張質地綿韌,薄而不透,潤墨性好,光潔不滑,适合作畫。
窗邊人在憔悴,她揮筆描下……
風吹葉響,室內安靜。
申小枝上前評畫。只見弟子三幅圖畫,都是她的畫像,在窗邊黯然失色的她,纖弱如嫩枝,羸弱自憐。
畫技雖粗,畫意十足,将人物的特點和情緒表露無遺。
這……
她眉頭一蹙,欲言又止,無法将評語道出。終,她只是質問:“你不練習線條,畫我作什麽?”
“畫人物也是練習。弟子發現自己比較适合畫人像。”某人臉不紅,氣不喘地說。
對比那堆幹扁的樹丫,人物畫的确好多了。申小枝無法反駁,只能吩咐道:“下回描圖,別畫我。”
“師傅着弟子多觀察,注意細條的走向以及光暗的變化。還有什麽比臨摹真人更直接,更好的辦法?”
說罷,孫苓傾身,挑起申畫師的圓圓下颌,“就像此刻,若不細心觀察又怎會知申畫師唇色蒼白,眼內藏悲傷呢?”
溫熱的氣息纏上,兩人呼吸糾纏着,而對方又是一副輕挑的浪蕩子姿态,教申畫師無由地臉一紅,忙推開她無視的手,退開兩步。
差點忘了,眼前這名女子同那些上門提親的青俊一般,對自己存着愛慕之情,不掉以輕心,引狼入室。
申小枝着她休息,稍後再上課,自己則回房,窩在被窩裏。
前廳——
熱茶,慢慢失去溫度。孫苓卻不知,仍捧在手中。她被那道高右回城的消息所懾,久久不語。
難怪申畫師失落如此。
前兩日孫現來報,申畫師去信拒絕冼屏豐的求親,又着人通知各家媒婆表明她暫沒有再嫁之意,勸她們莫上門說親,便是來了也讓檀香在門前遣回。
她決絕,她親自到孫家都讓她燃起了希望,料不到這可能是因為她仍是無法忘記少年時的那段情。
六年了,仍忘不了那位在沙場殺敵,保家衛國的高參領。
忽地,阿志跨步入廳,對檀香說:“有個叫高右的人,要見姑娘。”
檀香驚叫起身,打翻了茶碗……阿志一把捉住她燙紅的小手,泡在清水中止燙。阿秀則忙護好身前的包子……
三人亂成一團。
只有孫苓呆呆地捧着冷掉的茶杯,不語。
與此同時,城北晏府。
暖陽乘風潛入畫室流連在一幅畫上,畫中有一名黃衫女子,披散着一頭烏黑如雲的發絲,在河岸邊奔跑,腳下是亂石,有三株瘦桃隔岸觀戲。女子膚白與黑發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尤其她鳳眸微眯,藏着晶瑩的淚珠,堅強不屈卻又帶幾分我見猶憐。女子雖非傾城之色,卻很吸引人。
晏子般擅長人物畫。畫中女子額鬓的汗珠,濕發貼鬓都清晰可見,可見其畫技之高妙。畫作完成後,他在旁觀賞。
那日桃花林申畫師遇襲,他也在現場。他和孫苓二人尋申畫師,打鬥聲傳來,他便趕到現場,卻沒有出手相救。
不是因為孫苓已出手,也不是因為他不願顯武,而是他被披散着長發奔跑的申畫師迷住了,她奔跑的身姿讓他手隐隐生癢,恨不得将她絕美的姿态拓在畫上。
有人推門而入,晏子般手一揚,畫軸卷起。
晏整入門,見兒子恭敬地行禮,他擺手笑道:“養子一日,用在一時。誰讓我只有你一個兒子呀!兒子呀,現在是你報答你老爹的時候了!”
申畫師雖好,卻不敵金山銀山好呀!
“阿爹若肯努力,便不會只得子般一個不孝子了!”
“呸,呸!一個不孝子還不夠,得整兩個啊!”晏整從懷中抽出一信,丢在案上,說:“你趕緊準備一下!”說罷,便頭也不回地走。
晏子般拆信一瞧,驚得目瞪口呆……
這……
莫不是傳聞中的買子求榮?!
檀香無奈地搖頭。
高參領已經在門外等候多時,申畫師拒不接見,這是什麽操作?!這下連孫苓也弄不明白申畫師的心思。
她在門外與申畫師告辭。
簾外,身材魁梧的高右仍站在竹門外守候,誠心誠意,意志堅定,沒有半分不耐。孫苓放下車簾,幽幽地嘆氣:自古美人難追,求而不得。她何時能抱得美人歸啊!
她心情低落返回孫家,不料在孫家等待她的卻是一場撕心大戰。看着孫四手中那張紅豔的紙團,孫苓節節後退,掉頭直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