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室寂靜。

一地焦黃的碎發,被人踩在腳下。廳內有五人,五人心情複雜有異,誰也沒有開腔,氣氛僵硬且尴尬。

申畫師躲在屏風後整理淩亂的衣衫,披散的長發也用簪绾起,讓自己看起端莊些。被人撞見剛剛那一幕,端莊似乎沒什麽說服力。唉!

她和有墨偶有打鬧,在她看來是尋常事,在孫家兄妹眼中怕是不檢點之舉。

她和孫家的氣場果然不合。

只是孫夫人要求,她不敢輕易拒絕,更何況她個人不要緊,卻不能拿阿秀和檀香的性命冒險。

橫豎都是死,把心一狠,申小枝從屏風走出。一襲淡粉的襦裙襯得膚更白,蒼白的臉容抹上一絲柔弱,楚楚可憐之姿令人心憫。

廳前,是三堂會審。

申小枝撿了不顯眼的位置坐下,一坐下便迎來孫五狠毒的目光,恨不得将她千刀萬剮,碎屍萬段。

從前孫五是相信的,兩人不過是青梅竹馬的好友,不曾有過越軌之事。今日一瞧,兩人在榻上你壓我,我壓你……

信任不過是一個屁,啥都不是。

孫四雙手交疊,一副看好戲的嘴臉,不發一言,卻露出比言語傷人的目光。尚不用他出手,七娃就可看清她水性楊花的模樣,他自然樂得輕松。

今早在門外遇見妹妹端着早點來客房,他自然不放心,一路陪同,半路又碰到孫五來找徐有墨,三兄妹便不約而同前來,卻被門內這對青梅竹馬的舉動吓了一跳。

孫苓更是摔了一跤。

妹妹一言不發,臉色蒼白,定是失望萬分。

徐有墨被人盯得渾身不自在,仿佛他做了什麽壞事。此事有理說不清,仍要說。他打破沉默:“此事并非大家所見,我和小枝只是鬧着玩,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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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五打斷,冷諷道:“鬧着玩,都能玩到榻上壓來壓去,要是不鬧着玩呢,都不知是怎樣難堪入目。”

對他是左躲右藏,連一片指甲都舍不得,拒人于千裏之外。和申畫師倒能“鬧着玩”,哼!

他,是他孫五定下的人,絕不拱手相讓。

心底的惱火無處發洩,又被孫五無理取鬧,此時他不作聲,便是對他最大的幫助,徐有墨惱道:“孫大人你莫要含血噴人。有墨不要緊,你若抵毀小枝,讓她閨譽有損,我可饒不了你!”

孫五妒火上揚,一發不可收拾:“徐有墨你說清楚,我哪點比不上她啊?你說,你說!”

“呸!你是男人啊!”

“男人又如何?”某人不要臉皮的反問。除了他自己以外,在場所有人都不免輕搖頭,替他害羞。

“你這是……”

申小枝雙手掩臉,恨不得将自己埋入掌中,不願聽那難堪入耳的質問。她和有墨之間多年的感情,卻不是男女私情。

解釋是無用的,她比誰都明白。

當年她和畫友們多喝兩杯酒,指責是不守婦道。前夫上青樓尋歡,衆人都道是尋常,反而增添他男性的魅力。

世間如此不公,她只能掩上雙耳,沉默相待。

兩人的對話旁若無人,越來越胡鬧,像孩童吵架般。孫苓擡眼,大喝一聲,喝止這一場鬧劇:“夠了!不要再吵。”

見孫苓一臉嚴肅,兩人猛地收住聲音。

她指着孫五說:“五哥,你該去工部了!”

孫五一臉委屈,反駁:“七娃,我和他尚不——”

妹妹不許他拒絕。“你和徐公子的事改日你倆私下再讨論。”她頭一偏,對孫四道:“四哥,戲你已經看夠了,趕緊去鋪裏,掌櫃的不見你,怕要擔心了!”

孫四淡淡地掃了她一眼,也不反抗,拉着一臉不情不願地孫五離開客房。

徐有墨吐了一口氣,責怪好友:“小枝,你瞧你搬到什麽地方來,也不怕被人沉籠子。”

申小枝讷讷地應聲:“我又沒做沉籠子的事情。”

“沒有,才冤枉啊!”徐有墨吐槽。“我一刻都不想留,先走了!往後也不會來看你,你好自為之,趕緊搬出去!”

說罷,跟孫苓一拱手,頭也不回地離開,生怕半路碰見孫五,以最快的步子邁出孫府。

室內又恢複了安靜,只剩孫苓和申小枝兩人。

孫苓說:“申畫師吓到了嗎?先喝口茶。”邊說邊給她倒了一杯熱茶。

“孫苓……剛才……那,我……我……”申小枝支支吾吾,雖想解釋,卻不知從何解釋。又怕孫苓誤會,不得不開腔。

孫苓哄她喝了兩口熱茶,才說:“申畫師和徐公子只是知己好友,我相信。如果你們有個什麽,徐公子又怎會讓你嫁入元府呢!申畫師別擔心,我不會誤會。”

“誰……誰怕你誤會啊?”申畫師拍桌,惱問。

“哈哈……”

孫苓終于找回了笑臉。“奔波了半夜,你也累了!趕緊歇下!在孫家沒人敢傷害你,安心歇息吧!”

“你,真的沒事?”申小枝問。

普通人若撞見自己喜愛的人,與別人親昵定是怒火沖天,就像孫五那樣,而孫苓是不是太過冷淡又平靜呢?

孫苓搖頭,坦然道:“我有事。所以,”她抽掉申畫師頭上的簪子,好不容易绾起的發絲又披散一身。

她輕聲哀求:“就算是徐公子也好,別和他這麽親昵了!好不好?”

那手穿過烏黑的發絲,溫熱的指尖劃過某人耳窩,引得一陣驚悸。

申小枝忙擋開她的手,走向內室,沒有回應她,是好,或不好。

孫苓收回手,苦笑一聲,退出客房。

她何嘗不想學五哥先來一頓責罵,将自己怒火告訴那人,只是呀……她眼下發黑,倦意入侵,她怎忍責斥。

徐有墨雖已與她親近,兩人不是男女之情。

她剛出孫府大門。

陽光耀眼,使人一時無法睜眼。一道高大的身影,靜靜地站在門前張望,她內心縱有十萬個不願意,也只能提步上前。

恐怕家裏走水,燒了院子,仍睡得像豬一般的人,就只有申畫師一人了。她清晨入睡,至傍晚醒來。

她是餓醒的。

一頭修得亂七八糟的發絲,身上是與她高傲不符的粉色襦裙,借居他人屋檐下。如此狼狽的處境,別人怕是要大哭一場,而她竟能吞下五碗米飯。

來孫府時,檀香堅持帶上廚師李大娘,将丫環和長工們留在河東。

李大娘果然懂她,她一醒,飯菜剛做好,熱騰騰地上桌。

碗筷剛撤下,申小枝揉着圓滾滾的小肚子,和兒子秀喝茶解膩。一名丫環來報:“申畫師,有客人求見!”

申小枝擱下茶杯,問:“是什麽客人?”

丫環回道:“奴婢不知。七姑娘已安排他在側院等候,請申畫師移步一見。”

是何人?

申小枝理了理發絲,在孫府她所用的衣物服飾都是孫苓送來的。衣料雖名貴,卻不是她的風格,倒是簪子符合她的心意。

她簪着一枝白玉簪,襯着那一身嬌嫩的粉紅,倒不至于失禮。前方的丫環,将她領入一處陌的院落,便退了下去。

前方不遠處的亭上隐隐有一人,申小枝引首眺望。

橙紅的夕陽在天邊閑逛,在最後的瞬間仍耀眼奪目。

申小枝微眯眼眸,緩步上前迎向那人……卻在看清那人時,腳下一住,無法上前。那人跨步來到她跟前,笑言:“小枝,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是他!

申小枝眼眸晃蕩,垂首不敢直視。

那人見此,也不惱,問道:“你為何不願見見我?那年一別後,我都不敢相信能再與你相見。”

“再見面又能如何?”申小枝反問。

已經錯過的姻緣,終是已經錯過了。

高右嘆叫:“這幾年我一直在等,我向上蒼祈求,求你恢複申家姑娘的稱號。我終于等到了。你卻不願見我。為何?”

“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了!”經歷了一段婚姻,生下孩子,她不可能回到小時候,天真的相信高右哥哥會來娶她。

“不!”

高右厲聲反駁。“你沒有變,你還是我的小枝妹妹!小枝呀,我們已經錯過了一回,不要再錯下去了!”

申小枝說:“我已經不想與人再續姻緣。”這是實話。她害怕與人保持親密的關系,成為某人的所有,束手縛腳。

高右不願相信。“你不過是雙十年華,怎能孤身到老?”

申小枝輕抿唇,沒有作答,往前幾步。身後的高右追上來,攔住她的去路。“小枝,我随關将軍回朝述職,只能在金都城呆一個月,你知道我下榻之地。聘禮我已備好。總之,我會等你!”

高右仍是當年的高右,而她已不是當年的她了!

她想拒絕,卻無法開口,只能幽幽地道:“你,這又是何苦呢?”

高右搖頭。

他不苦,等待心愛的人,哪是苦,縱是苦,也是甜蜜的苦。

天際泛黑,夜快要來臨之際,突然有人輕咳幾聲,草叢中走出一人,打斷兩人的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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