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離府·靜避風波
慈安堂,檀香袅袅。
姜毓垂頭跪在地毯上,上首榻上坐的老太太阖着眸,手裏的佛珠慢慢撚着。比起當日事發後從來沒有過的暴跳如雷怒火中燒,眼下看上去仿佛不是一個人。
也可見當日她猜的沒錯,老太太心中還是維護她的,發怒也是半真半假,做與旁人看的居多。
姜毓的膝蓋跪得有些疼,可身子卻不敢松懈,直直挺着。
屋裏的丫鬟進來給老太太換了兩次茶盞,第三次的時候,老太太才睜開了眼。
“在屋裏想了兩天,可知是哪裏錯了?”
姜毓不敢疏忽,也不欺瞞,只一口認了,“孫兒知道。”
姜毓是老太太帶大的,剛才在姜易面前那套抵死不認滴水不漏的伎倆在老太太跟前便沒有必要了。
能将葉恪與姜容私情瞞得嚴嚴實實,當年在她大婚之日将姜容秘密送出京遠嫁的,也就只有老太太了。其實當初姜毓察覺的時候,老太太都已經将事情收拾地差不多了,為了此還特意與她旁敲側擊地點撥彈壓過。
以前姜毓不知道,後來才知道,老太太說再多,究其根本無非是因為國公府的臉面罷了。當年簽下和康樂伯府一起簽下婚書不僅是老太太的意思,也是先肅國公,也就是老太公做的主,是先國公爺和康樂伯府先伯爺的交情。
眼下兩家的老太爺都去了,肅國公府依舊是茂盛的百年大族,而康樂伯府卻不如先伯爺在時的欣欣向榮。
老太太不讓姜毓悔婚,恐怕一是為了兩家老太爺生前的交情,二則是不想讓人背後言國公府勢力薄情,背信棄義
她要姜毓為了國公府的臉面忍着,一直忍住一輩子。
老太太垂眸睨着姜毓,緩緩道:“你這孩子,終究是心氣太高,沉不住氣。”
“是,孫兒知錯。”
“你可知你這麽做結果是什麽,是你能夠承受得起的嗎?你有想過你父親如何在朝堂上立足,你母親将來又如何出去應酬京裏的那些女眷?你有替他們考慮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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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毓直挺挺跪着,每一句都铿锵堅韌,“孫兒有錯,對不起爹娘,但不後悔。”
“倔!”老太太的手砰地拍在桌角,“你對不起的何止這些,将來有的是你想不到的麻煩事,有的是你的苦頭吃!”
姜毓低着頭,一句反駁沒有,可也就是這幅模樣,油潑不進,水澆不透。
老太太看了她良久,只化作一聲輕嘆:
“罷了,明日我要往淨音寺去,你也收拾收拾同我一道去,山上清靜,正好小住幾日。”
才退了婚,風尖浪口,流言蜚語,往山上去住是躲清靜,也是避人耳目。
“是。”姜毓點頭。
老太太又阖上了眼,仿佛是累了,“去吧。”
……
姜毓讓翠袖翠盈扶着起身,自出了老太太處,膝蓋又酸又疼,才出了院子,就見見有人疾步而來。
“我苦命的福姐兒,你的命怎麽就這麽苦啊。”
張氏疾步上前一把拉住姜毓的手就往懷裏抱。嘴裏喊的,是姜毓的乳名。
“母親。”姜毓有些無奈,寬慰地回抱住了張氏。
張氏松開姜毓,轉而抓住了姜毓的雙手,道:“老太太喊你來做什麽?有沒有為難你?罰你了沒有?”
“沒有。”姜毓搖頭,“祖母素來疼我,怎麽會為難我。”
“那她尋你來做什麽?”
想想那日老太太發怒的樣子,好像恨不得用她那根沉香木的拐杖打死姜毓,她嫁進肅國公府這麽多年都沒見老太太動這麽大的怒。
姜毓道:“祖母說,叫我明日跟着她一起去淨音寺小住幾日。”
“明日?”張氏的眉梢一挑,但想想又對,“也好,過去住幾日,避避風頭。等過些時候,娘再去山上接你回來。”
說到這,張氏又想起了一事,“那個小賤人還送了信明日要回門,回什麽門,她倒還敢回來!她跟她那個下九流的姨娘一樣,都是上不了臺面的貨色。”
張氏越說越來氣,“那個天殺的賤婦生的小蹄子,平日裏不聲不響的,沒想到竟将我的福姐兒坑害得這樣慘,老天有眼,這樣不知廉恥的東西不得好死!”
“母親。”姜毓忙反握住了張氏的手,怕她越說越激動最後又去找柳姨娘的晦氣,“木已成舟,母親休要再為了這事兒動氣。”
“怎麽能不氣!”張氏的脖子一抻,道:“那小蹄子害得你成了全京城的笑話,你可每看到外頭那些人的臉色,真是……将來你可還怎麽再許人家,有幾家還願意真心娶你?”
姜毓耐下心來開導,“毓兒還小,左不過再等兩年,以我們國公府的門第怎麽會找不到人家?就算是議不了親了,就在家當個老姑娘,正好舒坦。”
“呸呸呸!”張氏連唾幾口:“說什麽昏話!什麽叫議不了親,我的福姐兒這麽好,定能找個比葉家那混小子更好的夫家!”
“母親說的對。”姜毓拉了張氏的手緩緩往回走,“我明日一大早就要跟着老太太去山上了,母親在府裏,也要保重身體。再怎麽不對,大姐姐已是嫁了康樂伯府,柳姨娘也算有了真正的倚仗不同往日,母親只與她井水不犯河水就好。”
張氏嘆了口氣,“我知道,怎麽不知道,道理誰都懂,可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姜毓立即順着拍馬屁,“母親可是咱們肅國公府的當家主母,氣量如山海,哪裏有解決不了的事。”
張氏點了點姜毓的額頭,“小馬屁精,就知道哄我。”
姜毓把頭靠在張氏的身上撒嬌,“好啦,明兒我就得啓程了,也不知得去山上住多久,母親與我一道收拾行裝吧。”
……
轉眼數月,冬去春來,陽春三月的天氣最是宜人,山上的花木芬芳,草葉清新,古剎銅鐘幽幽,香火袅袅升入青天。
幽靜後園之中,四角亭裏,四五個丫鬟婆子裏外靜靜侍候。亭中一人執筆伏案,筆墨落下一行行娟秀的簪花小楷。
春光靜好,姜毓翻過一頁佛經,紙上落滿了最後一個字。密密麻麻的小楷鋪滿了整張紙,翠袖上來将新紙換上,拿了抄滿的紙在一旁壓好。
一個小丫鬟子匆匆走來,在亭前報:“姑娘,太太來了,在老太太那兒呢,劉嬷嬷來問您要不要過去。”
“不急。”姜毓聽着,筆卻照常落下,頭都沒有擡一下,只道:“母親與祖母還要敘話,待我抄完了剩下幾頁佛經再去不遲。”
張氏這次來就是接她與老太太下山的,既是要走了,那便将手邊的佛經都抄全了,才好交給老和尚一并燒了祈福。
小丫鬟沒再說什麽,又匆匆回去了,“是,奴婢這就去回劉嬷嬷。”
風很輕,拂起姜毓耳邊發絲。
天光悠遠,陽光煦暖,幾縷薄陽落在姑娘妍麗的側臉上,別是一種嬌柔清麗。
小丫鬟去了不久,又有人從小徑的盡頭走來。翠盈第一個擡眼瞧見,臉色猛地就是一拉,輕聲在姜毓的耳邊道,“姑娘,柳姨娘娘家那個賴着不走揩油的表姑娘來了。”
姜毓的眉眼不動,淡淡說了兩個字,“随她。”
“二姐姐在這兒呢?”
姜毓不理人,人卻還是偏偏要湊到姜毓跟前,柳嫣帶着丫鬟徑直就到了姜毓的跟前,仿佛很是熱絡的模樣。
姜毓低着頭,眼皮子都沒擡一下,更別提應聲,只故意冷着她,可柳嫣卻一點沒有知難而退的意思,依舊神色如常,道:
“前些日子大姐姐回府來,卻沒見着二姐姐。這都四個多月了,大姐姐心裏記挂地緊,便有些話要叫妹妹帶給二姐姐呢。”
“二姐姐成全了大姐姐和小伯爺,大姐姐心中感激二姐姐,都是二姐姐大度,才沒叫大姐姐和小伯爺這對有情人風流雲散。”
柳嫣一面風輕雲淡地說着,一面緊盯着姜毓的神色,卻瞧着姜毓的臉上紋絲不動。
她是柳姨娘娘家的孩子,出身貧賤,可偏偏家裏從小頻繁将她送到柳姨娘的身邊小住,讓她見了多了繁華,也見多了那些名門貴女,可自己卻依舊掙紮在最底下的位置紋絲不動。姜毓是肅國公府的嫡女,從來高高在上,她在肅國公府進出了這麽多年姜毓都不曾正眼看過她。
一朝見姜毓敗落,她怎麽能不好好看看姜毓摔碎的模樣再踩上幾腳?
“說起這段姻緣,姨娘和妹妹也是感激二姐姐的,大姐姐與小伯爺青梅竹馬,早已兩心相知,情深意篤。卻礙于兩府早年訂下的婚約不能相守,日日飽受煎熬……”
柳嫣的語調驟轉,忽的惆悵憂傷,帶了幾分辛酸又欣喜的味道:
“還好二姐姐深明大義,俗話道強扭的瓜不甜,強摘的花不香,二姐姐成全了大姐姐,也是成全了自己。”
連說帶演,唱戲似的調調,翠盈聽着刺耳,終沒忍住,道:“我家姑娘正在靜抄佛經為國公府祈福,得叫周圍清靜,柳姑娘若是沒什麽事,不如去別的地方走走。”
“是我疏忽了。”柳嫣掩唇低頭,仿佛是羞愧的樣子,眼裏卻劃過一道冷冰的暢快,“那嫣兒便不打撈二姐姐清靜了,嫣兒告退。”
柳嫣袅袅娜娜地轉過身便往來時的路去,心中說不出的得意痛快。姜毓定是為了葉恪傷心得癡傻了,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亭中的姜毓落下最後一個字,不緊不慢往旁擱了筆。
“摁住她。”
作者有話要說:姜毓:這婚退得像某風快遞一樣快呢?是不是走得航空線?
祁衡:廢話,因為本男主已經到貨,等你開箱驗收。
退婚要盡快,後事要幹淨,畢竟要在十章左右就和男主成親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