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相見

後頭是一處大園子,精致秀麗雖不能與京中的園林相比,但勝在一個地方大,零散還有幾處亭臺樓閣,前面的草場上是武鬥,後面園子裏就是文鬥。

鬥詩,鬥茶,鬥香,鬥酒。一處一處的地方聚了一處一處的人,很是熱鬧。

“前頭有唱曲兒的,姑娘去那裏坐坐?”

零星的琵琶音混着咿咿呀呀的唱詞兒從水閣裏飄出來,那裏是招待貴婦的地方,不想跟着詩酒茶湊趣兒的就可以往哪兒去,聊聊閑天扯扯家常。

“家長裏短的地方,過去聽着心煩。”姜毓伸手指了一處地方,“上去。”

那是一處建在假山上的亭子,有一條隐蔽的窄長的石階,但因這莊子一年只迎客一回,這些細枝末節的小地方無人搭理,難免長了些青苔野草。

翠盈瞧了眼地方,道:“那地方濕滑,姑娘走這險路,萬一摔着了怎麽辦?”

姜毓睨了她一眼,“我是主子你是主子?過去。”

她原本就是來等着姜容和葉恪的,結果人家不來,她也沒必要苦着自己去別的地方應付,找了地方躲清靜才是。

那亭子建在高處又臨近水閣,往那坐着,既能聽着水閣裏的樂聲又不用見人,真真的好地方。

園子裏路上來往的丫鬟仆從很多,姜毓打發了跟着的婆子小丫頭,只帶着翠盈翠袖,從青石路上拐進了細長的石子路也不招眼。

小路陡峭,姜毓提着裙擺一階一階的石階小心翼翼地往上走,翠盈和翠袖緊緊地跟在後頭,都仔細地低頭看着路,踏上了最後一級才敢擡頭,卻看那亭中早已坐了人。

祿王。

即使過去了那麽久,姜毓依舊一眼就認出了那男人。

坊間傳聞,還是各府婦人之間偶爾一兩句諱莫如深的啞謎,都說這個祿王是個性情乖戾殺人不眨眼的兇惡之輩,以至于人人見他時都戰戰兢兢躲閃不及。姜毓以前也是怕的,可後來不怕了。

那時是她嫁入康樂伯府的第三個秋天,葉恪大病了一場,她為了葉恪去山上祈福捐錢做法事,卻從別人的嘴裏聽到姜容為葉恪生下了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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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了山不想回府,就在路邊随意找了間酒肆,卻不想遇了打劫的山匪。當時她和葉恪之間早已沒了初時的和諧,她為了報複姜容也聯合老太太暗暗動了好幾次手,葉恪也漸漸不會因愧疚而對她手軟,甚至康樂伯夫人也因她三年無所出厭棄了她。

山匪進來,她第一反應是沖着她來的,事實也的确是沖着她來的。但他們沒有得手,就全部都死了。

那是她第一回看到一個人殺了一群人。戲文裏要是說到這種,都該是萬夫不當之勇的大開大合,可那個人提着劍,就像閑庭信步一樣殺光了所有山匪。

臨了留下一個逼供,她看着他提了紅泥小爐上溫到燙了的酒澆在那山匪的腦袋上,聽着那逼供的腔調,才知道原是他覺着這些人是來刺殺他的。

山匪招供了主使,他轉頭看她,姜毓這才看到他微醺的臉頰。

他把人滅了口,血濺到了姜毓的腳邊。姜毓覺得自己該和他說些什麽,但他不想,提了劍就走。臨出門的時候卻忽然轉頭,同她道:

“要和離就來祿王府找我,我幫你逼葉恪的和離書,就想看康樂伯府的笑話。”

不管是不是誤會,還是有其他什麽隐情,但那一刻姜毓就認定,祁衡是個好人。

但眼前卻是尴尬。

要說認識,前世的姜毓是認識祁衡的,現在就該對他行禮,但現在的姜毓卻是不認識祁衡的,道一聲失禮就該轉身了,但肅國公府給他下的帖子,剛才姜易帶着那麽多人把他迎進來,說認識,也沒什麽問題。

姜毓還沒開口,祁衡那裏就動了,祁衡對着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呃……這是?

這下姜毓真愣住了,也不敢出聲,只能僵立在原地。

四周靜靜地,只有春日的微風緩緩拂過姜毓的臉頰,姜毓讓祁衡這麽給定住,正思量間,就聽有說話的聲音傳來。

“我看那祿王府都死了兩個王妃了,皇後娘娘就該做做好事,讓那個祿王上山當和尚去,可別再禍害誰家的姑娘了。”

這……

姜毓這會兒是真不敢動了。

想走吧,但不能吭聲,總不能悶聲轉頭走了,顯得不知禮數。

但要是再聽下去……她也不太敢聽下去。

進不得,退不得,到底是誰家的女兒這般沒規矩,光天化日說人是非,旁邊也沒人攔着點!

“姐姐說的是,誰家也沒像他這麽克妻的,人都說那祿王是天煞孤星的命,跟他親近的都要死呢。”

你才是要死了。

姜毓偷眼觑那祁衡的臉色,卻見他唇角挂着笑意,手裏還剝着瓜子,好像是聽人家的牆角一樣津津有味。

這祁衡果真是嗯……不同尋常,不同尋常。

“這樣的人,還是個廢太子,也不知爹爹怎麽給他下貼子。”

這聲音,姜毓的寒毛倏地一凜。

雖然姜毓覺得祁衡沒傳言那麽那麽壞,但祁衡那殺神的本事她是見過了,狠是貨真價實地狠。

這樣的人不至于躲他着走,但也絕不招惹。

姜毓沒看祁衡的臉色,只上前兩步向下一望,下頭倒是一處陽光明媚的好地方,石桌邊兒上圍坐了好幾個姑娘,其中就有姜毓的庶妹姜玥。

這下倒是好,姜毓也不用猶豫了,只能當不知祁衡的身份了,轉身就下了假山亭子,還叫青苔滑了一下險些摔下去。

“姑娘小心。”翠袖忙扶住姜毓。

姜毓也吓了一跳,卻沒心中的怒氣大,甩了翠袖的手就提着裙擺大步朝前走,繞到了假山的另一端,只沖着姜玥過去就是一個巴掌。

“沒規矩的東西。”

“我……”

姜毓捂着臉,又驚又怕,“二姐姐這是做什麽,我做錯什麽了你要當着衆人的面打我。”

“私下議論皇家的事情,你是有幾個腦袋,平日裏的規矩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

姜毓這句話是對着姜玥說的,可也是對着在場的其他幾個人說的。

後院女眷嚼嚼舌頭看起來是小事,但若讓有人心人聽見卻能大做文章。

“姜二姑娘的脾氣可是真大,不管庶妹犯了什麽錯,哪裏有當衆教訓的道理,好歹也是國公府家的千金。”

姜毓瞧那說話的人,是朱皇後家的人。

眼下朝中皇帝勢弱,外戚擅權跋扈,人人都忌朱家三分,朱家為了将來太子能坐穩皇位也想着拉攏朝中世家大族。

可他們世家豈是這種外面來的小戶人家說收攏就收攏的,肅國公府便始終沒有靠攏的意思。

想想上頭豎着耳朵聽牆角的人,再想想家中這個拎不清妄圖攀附外戚朱家的人,姜毓的話嗆地毫不留情面:

“我既是嫡女,便有責任管教家中的庶妹,不幹旁人的什麽事。”

朱家的姑娘自是不肯罷休,他們朱家眼下正是如日中天,豈能輕易受下這等委屈,“好一個嫡女,你們肅國公府的嫡女平日就是這樣欺侮自己的庶妹的?可算是大開眼界了。”

姜毓的鐵了心的不讓步,直言道:“肅國公府如何,與你這個外人有什麽相幹?只有一條能告訴你,我們國公府的家規是決不許兒女學市井夫人在背後嚼舌根子,若犯了就要罰,不知你們朱家又如何?”

“你……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說皇後娘家的不是!”朱家姑娘指着姜毓,仿佛終于抓到了她話裏的把柄。

姜毓冷笑,“皇後娘娘做主中宮,乃天下國母,想必也斷不會容自家人在外頭這樣不知規矩。此事你便是告到皇後娘娘面前,想必娘娘也能明斷是非。”

朱家外戚勢大又如何?肅國公府百年煊赫大族,即使将來太子繼位也不會懼怕,朱家的太太和嫡長女都讓張氏招待在水閣裏,這邊這個卻與肅國公府的庶女湊堆兒,姜毓更不必給她留什麽顏面。

“翠袖,去扶好了三姑娘,與我一道去水閣向母親請安。”

多說無益,見好就收,讓人旁人瞧見一群女眷吵嘴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姜毓吩咐了翠袖,自己轉了身就走,一句多餘的都不再與朱家的姑娘說,只噎得人家在背後摔杯子:

“你……你們肅國公府的有什麽了不起!”

繞出了假山,沿着路過了垂花門,姜毓才停下腳步。轉過身,可見着姜玥耷拉着的腦袋臉頰上一個淡淡的紅印子。

姜毓的眼從她的臉上掃過,“楊姨娘在抱月樓。”

外邊這種場合姨娘是上不了臺面的,只能在自己的院子裏頭,姜毓說這個,就是叫姜玥回自己姨娘的院子去。

姜玥也不敢吭聲,點了個頭行禮就要走。

姜毓瞧着她,想到底是自己的姐妹,便提了一句:“若要攀高枝,也揀清楚了攀,莫引來了禍事連累了家門。你還有個哥哥。”

姜玥是庶女,楊姨娘在府中也不甚受寵,難免想着為自己的将來打算,朱家的姑娘若是有意拉攏,難免動了心思。

朱家如今是看着勢大,将來若是朱皇後的太子登上皇位,朱家更是榮極。

可朱家終究是外戚,自古外戚擅權都不得善終,哪怕是當今太子繼位,也是容不下的。

何況……

姜毓的眼擡起,遠遠看向那假山之上的石亭。

皇家的子嗣,也不只有太子一個。

姜毓移開眼,“走,要開宴了,去水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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