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國公府壽宴

姜毓轉頭看他,可見祁衡臉上瞬間的漠然,果然這兩兄妹之間有事。看福安說起祁衡時那親切的模樣是做不得假,卻含着小心翼翼的茫然,可見福安對祁衡是又愛又怕,這些年應該不曾與祁衡親近。

再看祁衡現在那臉色,簡直就像說起了一個不相幹的陌生人,恐怕她說她遇到的是朱皇後的平陽公主,祁衡都能多問兩句。

姜毓繼續道:“妾身還遇見安邑侯府的人了,侯府的奴才對公主不敬,妾身便替王爺教訓了他們。”

祁衡的臉色有些冷,道:“你自教訓你的,帶上本王做什麽?”

“福安公主可是王爺一母同胞的妹妹,妾身自然是為了王爺才幫公主出的頭。”

姜毓這話可是真心的,就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家務事,要不是看在祁衡的面子上,她才沒那閑功夫搭理。

“喲呵。”祁衡不鹹不淡地笑了一聲,“你何時這般貼心了,本王倒是不知道你竟這樣将本王放在心上。”

她什麽時候不“貼心”了,哪回不是事事為了王府着想?

“我可不是找你邀功來的,只是看那安邑侯府的老夫人似乎不是個和善的,所以報于你知道,改日你在朝裏遇見那安邑侯家的二公子,才好同他說說這事情。”

換成其他受寵的公主,大約一封書信一張折子就直接告上皇帝的禦案就把驸馬家收拾了,但福安是祁衡的親妹,跟祁衡既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卻又與祁衡這個風尖浪口上的正主不一樣,這事兒就又多了一層微妙的關系。

祁衡沒答應,只是不着調地扯了一句,“你還真是個好嫂嫂,這事兒都給她想好了。”

姜毓盯着祁衡那淡漠的臉色看了半晌,“你可就這麽一個親妹妹。”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可管不上他。”

祁衡站起身子來撣了撣衣擺上的褶皺,“書房還有事兒,我過去看看,晚膳時候再過來。”

說着,大步就走了。

姜毓瞧着他的背影愣着一下,轉過頭來嗤了一聲。

什麽人。

……

肅國公府擺壽宴的日子轉眼就到,姜毓老早便和祁衡收拾停當往肅國公府去。即便是有意去得早,可國公府的門前亦早已讓車馬給堵了個水洩不通,帶着禮上門去的人絡繹不絕,親近的不親近的,相幹的不相幹的一股腦兒的朝着門裏湊,那種門庭若市的盛景,全京城都夠企及的門戶屈指可數。

“像是蒼蠅叮肉,一窩一窩的,熱鬧的緊。”

馬車裏,祁衡松開撩起的車窗簾子,涼涼哼了一聲。

姜毓拿着手鏡照着頭上的發髻,聞言狠狠剜了他一眼,“王爺此話何意?什麽蒼蠅什麽肉?”

“這是可是好詞兒,本王誇你這娘家呢?”祁衡抓了一把瓜子兒在手裏,悠悠道:“就像是那新切下來帶血的鮮肉,又肥又嫩又新鮮,遠遠聞着都香,最是招蚊蠅螞蟻。”

姜毓的眼刀子冷冷甩在祁衡的臉上,“王爺這說頭可真是新鮮,什麽話到了王爺的嘴裏就是和別人的不一樣呢。”

會不會人說人話,不會說就閉嘴。

祁衡嗑着瓜子兒斜斜睨着姜毓,小丫頭現在是越來越沒規矩,都敢明目張膽地直接嗆他了呢。

祁衡打算給她個教訓,指尖一彈那新嗑出來的瓜子皮就彈到了姜毓膝頭那嶄新的緞面裙上,“小丫頭要有規矩,本王可是你夫君。”

姜毓讓祁衡那瓜子皮彈得整個人都跳了一跳,伸手飛快将膝頭那瓜子兒皮撣了,同祁衡怒目而視:“你……”

這可是她為了今天讓人新趕出來的裙子,一會兒她還要見人呢!

祁衡的眉梢挑了挑,一副你你奈我何的張狂樣兒,姜毓咬緊了牙,真想把小木幾上那整盤瓜子兜頭朝祁衡潑過去。

堂堂皇室子孫,一點兒都沒個正形,纨绔,敗類,無賴!

姜毓冷哼了一聲,将頭扭向一旁不去看他。

祁衡斜倚在馬車上翹着腿兒嗑着瓜子兒,看着小丫頭扭開頭皺着眉頭氣呼呼的小模樣,心中驀然又升起了一種老父親看閨女的寵愛。

自家“閨女”這小德行怎麽就這麽招人喜歡呢?他心裏怎麽就這麽開心呢?

祁衡兀自暗暗樂了,好想捏捏自家“閨女”的小臉蛋呀。

車窗外有人輕輕地敲了瞧馬車壁,是派去肅國公府通傳的人回來了,馬車緩緩動起來,越過前頭那些排着長腿堵着的車馬徑直拉到了國公府的大門前。

姜毓從車上下來,外頭的冷風吹在臉上,今日的陽光很好,可風卻很大。姜毓擡頭看看了肅國公府那高高的門楣,出嫁還沒有半年的光景,可再回來卻恍如隔世。

姜毓垂下眼來,心裏沉甸甸,仿佛壓上了一塊巨石,上一回回門的時候,老太太可還都不願意見她呢。

姜毓有些出神,肩上就給人拍了一下,後下來的祁衡兩步越過她回頭,道:“傻站着做什麽呢?還不快進去。”

那神情語調,疑惑戲谑,還不怎麽客氣。

姜毓頭皮麻了一下,下意識轉眼瞥了眼來迎她的管家,幾步趕上祁衡的腳步。

大庭廣衆,能不能給她留點面子,在肅國公府門前還這麽橫,也不怕讓她父親打出去!

……

既來是來壽宴,免不得要先去拜壽,姜毓在外頭怎麽恨不得将祁衡捏死,到了那慈安堂門口卻也不得不起了求靠祁衡的心思。

老太太對她這門婚事是絕對反對甚至反感的,以前是這樣,現在也不會改變心意。她不肯見她疏遠她冷待,無論怎麽樣做姜毓都能夠忍耐。

可是祁衡呢?

老太太的心中是肅國公府,只這一點姜毓就可以預見一會兒老太太見祁衡的态度。祁衡可是子在皇帝面前都不屑一顧的人,倘若一會兒讓老太太當面給了氣受,不知道會不會當場就直接發作?

祁衡看向又莫名其妙停下來的姜毓,“你又想什麽呢?”

“妾身……”

姜毓轉開眼将眼中的擔憂掩去,讓她事先安撫勸慰祁衡忍氣吞聲嗎?祁衡怕是先給她一頓冷嘲熱諷。

“王爺同妾身進去吧。”

姜毓深吸了口氣,往前進了慈安堂。

……

屋裏很熱鬧,肅國公,張氏,還有姜易都在前頭安排賓客,屋裏是二房三房的嬸子陪着老太太,并着姜毓那幾個堂姐堂妹還有姜玥這個未出閣的。一屋子人說說笑笑,很是熱鬧。

姜毓同祁衡進到屋裏,滿屋的聲音霎時就靜了下來,瞅了瞅姜毓和祁衡,一屋子人就要站起來給祁衡和姜毓行禮。

祁衡和姜毓到底受不受待見是其次,王爺王妃的身份可是先擺在前頭。

姜毓之前不曾想起,進了門見屋裏那些人的神色才忽然反應過來,霎時心裏就湧起一陣尬尴,不是為了別人,老太太可也得朝她和祁衡行禮呢。

“虛禮就免了吧。”倒是祁衡,擺了擺手及時開口道:“本王今日是随王妃來給老太君拜壽的,是晚輩,該是本王同王妃行禮才是,那一套來往的虛禮便省了。”

祁衡的話一出,屋裏的人皆是愣了一下,二房的嬸子孫氏是個活絡的,忙客氣道:“豈敢豈敢,王爺王妃的身份尊貴,我們怎麽好托大呢?”

祁衡的神色清淡,既端住了架子,亦不顯得刻意,道:“本朝重孝,今天的日子又特殊,免了這些虛禮想必就算父皇知道也不會多說什麽的。”

孫氏堆着笑臉道:“既王爺這樣說了,臣婦們也不敢忤了王爺的心意,待一會兒到了外頭,臣婦們再向王爺王妃行禮。”

祁衡沒點頭,卻也沒再客氣,到底王爺的身份擺着,能做到這裏已經很差不多了。

姜毓暗自松下一口氣,倒是沒想到祁衡會說這些。真想當場就好好誇他一句,看來他也不是不會說人話。

拜壽說賀詞,姜毓讓翠袖奉上了壽禮,不是什麽特別出彩的東西,無非是一尊玉觀音并着一些其他的東西湊了一張中規中矩的禮單罷了。

祁衡和姜毓的身份特殊,屋裏也沒有人敢同姜毓拉扯家常的,老太太坐在上首雖然冷冷淡淡的,倒是沒有如姜毓想得那樣出什麽不善的話,想必是祁衡剛進門那些“免禮”的話說得夠漂亮的緣故。

姜毓也沒有在那屋裏多待,客氣了兩句虛禮就同祁衡告退了。

“男客都在前面,王爺随管家過去吧,不必理會妾身。”

想着祁衡方才在屋裏給足了肅國公府面子,姜毓也是同祁衡多客氣了幾分。

“也行,正好去前頭見見你父親,免得回頭又參本王不知禮數。”祁衡看了看姜毓,沒說什麽,負手便走了。

“王妃,咱們現在去給太太請安嗎?”翠袖問姜毓。

現在正是最忙亂的時候,張氏怕是恨不得将自己一個劈了兩半用,哪裏有閑功夫招呼她。

姜毓道:“母親該正是忙着,咱們便不去分她的心思了,随處走走,找個清靜的地方就是。”

“是。”

……

姜毓說的清靜的地方,大抵就是自己的之前的閨閣了,之前做姑娘的時候到處赴那些茶會酒宴的,沒有多少時候是消停的。自嫁入祿王府後帖子少了,即使還送來的也都讓她給推了,在王府過了這麽久的清靜的日子,忽的回了肅國公府這烈火烹油一般熱鬧的大宴還真是覺着有些不太習慣,直覺就不想往那人堆裏頭靠。

翠盈跟在姜毓身後,也并沒有勸姜毓別一味回避交際的意思,經了劉嬷嬷的事情,她倆現在對外頭也漲了戒心,只是道:“王妃早上食得少,待會兒到了屋裏奴婢讓廚下送幾盤點心過來,這離正午開宴的時候可還遠着。”

“也不必麻煩這些,廚下今日必定忙亂,你挑現在的時候伸手去要糕點,想必也是要惹人嫌。反正我也不覺得饑餓,你會兒到屋裏燒些水沏壺茶就行。”

到底她也已經嫁出去的女兒不是府中待嫁的大小姐了,行事總歸是要客氣了,況且還是自己娘家擺的宴,她這個閨女也該多體諒為大局着想,少給人家添麻煩。

庭院幽靜開闊,倒是十步一景,沿着寬闊平坦的青石路走不遠就是一道月洞門,遠遠就可見那長青綠樹被修地婀娜的模樣半隐半現地招搖。過了那門前頭就分開兩條岔路,一條往深處的內院走,一條就往今日招待女客的地方走。

姜毓的一只腳才跨出門檻,就見從蔥蔥樹叢裏轉出一人,金月虹笑盈盈地抱着手臂,道:“你走的可真慢,我都在這兒等你大半天了。”

姜毓叫這麽冷不丁竄出來的人唬得心裏跳了一下,這做派鬼祟,倒是像那些要行不軌之事的,哪裏有大家閨秀沒事兒藏在樹叢裏的?

“這麽多的地方你不待,偏偏往樹叢裏躲,今日府裏來來往往都是人,要是讓人旁人看家你這樣,不消半盞茶的功夫,全京城都知道你這失儀之舉了。”

姜毓真是為那勇毅侯夫人捏一把汗,就金月虹這些完全憑了自己喜好的儀态作風,勇毅侯夫人是怎麽忍着沒把她關個仨倆月的好好正正形。

“失什麽儀?我挑事兒惹事兒了嗎?”金月虹照例是滿臉的不在乎,一句話就姜毓那點子想說教的苗頭給撥過去了。

沒有挑事兒惹事兒就不算失儀嗎?偷換概念。姜毓自然是不吃這一套的,才想再開口,金月虹先開了口,一臉神秘又帶着點兒小小的興奮,道:

“咱去餘音閣裏呗,我有你想知道的事兒告訴你。”

“什麽事兒?”姜毓問。

金月虹已經挽上了姜毓的胳膊,強拖着姜毓往前走:“去了我再同你說,在外頭讓人聽見就不好了。”

餘音閣就在戲閣的邊兒上,名為餘音自然是因為這屋子雖然離戲閣有一條寬闊□□的距離,卻因為靠着戲閣唱臺是以一旦戲閣開唱就也能隐約聽着,而且因為閣樓樓梯開口偏僻所以平日裏沒人過來,是個隐蔽的好去處。金月虹也是因為從小與姜毓玩兒在一處的原因才知曉了這麽一個去處。

閣上有熱茶,還有蜜餞果盤,并着一個燒得正旺的炭火爐子。姜毓進去就看到金月虹的貼身丫鬟守在那裏,不消說都是金月虹一早吩咐了自己人從別處挪來的。

姜毓将手攏交與了翠袖手裏,就像少時與金月虹一塊兒在屋裏玩兒的老規矩,留了丫鬟們在外頭守候。

金月虹一坐下,就端起茶盞嘬了長長一口熱茶水:

“咱那天遇着福安公主被封家人欺負的事情,你與你家王爺說了沒有?”

說了,不過跟沒說一樣。

姜毓不想提祁衡那冷漠的态度,亦端起茶嘬了一口,含混了過去。

金月虹倒也不追問姜毓關起門來的這些事情,開門見山就道,“那天我回去,可是幫你好好打聽了打聽安邑侯府的事情。”

是幫我還是幫你自己?姜毓淡淡睨了金月虹一眼,寬宏大量得沒與她糾結這個,配合着追問道:“打聽到了什麽?”

金月虹道:“你知道福安公主為什麽往鳴音寺裏住着不肯回府嗎?因為就在幾個月前皇後給封晏賜了一個貴妾,親自讓貼身的公公給送進安邑侯府的。雖然是個妾,但外頭早就傳開了,那是賜給封晏做平妻的!要不是怕那些言官彈劾僭越,就明頒懿旨了!”

姜毓的眼神一變:“自古哪裏有給驸馬賜平妻的道理?皇後憑的什麽緣由?”

給皇子府裏塞妾室也就罷了,哪裏有皇室趕着給驸馬身邊納妾的?還是平妻,這可不是僭越這麽簡單了,簡直就是侮辱了。

就憑福安與祁衡的關系,很難想象這不是朱皇後因為祁衡給遷怒了。

“說是因為福安公主與驸馬成親這麽多年一直無所出的緣故。”金月虹往嘴裏扔了顆蜜餞果子,回憶着把聽到的話都背給姜毓聽,“朝廷怕安邑侯府這國之棟梁絕了後,皇後體恤,所以親賜了封晏一個貴妾以傳宗接代。”

這不是惡心人嗎?欺人太甚。

姜毓的眸子沉沉的,眉宇間有薄薄的寒意,說出這樣的話來,不僅往福安的夫君身邊塞了女人,更是狠狠地抽了福安一巴掌。

無所出,哪個女人聽了這樣的話不是心裏讓狠狠插了一刀?

“說是無所出吧,我覺着也不一定是公主的毛病。”金月虹的指尖輕輕點着桌角,緩緩道:“我聽說那封晏是個風流種子,安邑侯府裏本來就養着幾個通房,外頭還有外室呢。”

“就上個月,那個外室來公主府門口鬧了,哭着跪着求公主同意她進門呢!就因為這事兒,福安公主第二天就收拾東西上山了。”

金月虹說得繪聲繪色的,姜毓聽着卻覺着氣都頂到肺了。

都什麽玩意兒!

貴妾通房還不夠,外室還敢鬧上門來了,想也知道那外室該是瞧了皇後給封晏賜貴妾的緣故才敢上門來尋事,否則給她十個膽子一個外室也不敢找到公主的府門前來。

金月虹将蜜餞果子裏殘留的核吐出來,嚼着嘴裏的果脯時忽的又想起一茬,道:“你知道封晏那個貴妾是誰嗎?”

“誰。”

“就是上回我們府上擺宴,想找你挑釁的朱家四姑娘。”

金月虹想起上回那朱家四姑娘就覺着好笑,連謊話都說不好,簡直蠢透了。

“皇後把這麽蠢的蠢貨嫁給封晏傳宗接代,到底是要他們安邑侯府将來發達呢還是倒臺呢?”

自然是想讓他們朱家自己發達了。

原本還以為是朱皇後因為祁衡的緣故連坐了福安,是以故意折騰她撒氣,現下倒是明朗了,能把自己娘家的庶女指給封晏,恐怕可不是簡單送個妾室的事情了。

姜毓端起茶盞來抿了一口,即便她與金月虹的關系好,可那些牽扯到朝堂上的東西還是不能與金月虹明說,畢竟沒有要扯勇毅侯府下水的意思。

“能不能将來光耀門楣,就看安邑侯府自己的造化了。”姜毓又含混了一句,随口問道:“你說那日在馬場遇見封晏,你可知道他現在領的什麽差事?”

“聽說在禮部?”

金月虹倒是讓姜毓給問着了,到底之前都全心打聽福安公主的事情了,沒顧得上問封晏的事情,“不過我那天在馬場遇着他,他好像是為太子來選馬的。”

金月虹的手心在桌角上一拍,“八成是東宮的走狗沒錯了!”

“不可胡言!”姜毓忙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差點用手去捂金月虹的嘴巴,“我的小祖宗你可長點兒心,這種話要是讓人聽見,你父親都要跟着你吃排頭。”

不是姜毓膽小,而是這種話心裏想想可以,嘴上實在是說不得,何況還是肅國公府擺大宴的日子,人來人往的,就怕一個不小心被風吹到了誰的耳朵裏,哪怕門口就守着自己家的丫鬟,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也絕不能出口。

金月虹有些悻悻,拿了蜜餞往嘴裏塞:“你跟我大哥二哥他們真是越來越像了,回到京城我連句囫囵話都不能說了,沒勁。”

姜毓瞧着金月虹,這還鬧上小情緒了,姜毓覺着這姑娘不管管不行,少不得今日讓她越俎代庖說兩句。

“你父兄戰功赫赫,可愈是這樣就愈叫人惦記眼紅,恨不得揪着一點錯處就一把将他們摔到地底上,邊關雖然危險,可都是明刀明槍,但你一進了京城,那就是三頭六臂也難防人家的暗箭,只有日日警醒才能少招惹禍事,為你自己好,也為了你們勇毅侯府好。”

姜毓的神色誠懇,口氣盡量放得柔了,免得激了那姑娘的反骨。金月虹也是從小跟着家裏讀過兵法的,姜毓相信她一定聽得明白。

“就你們想得多,”金月虹睨了姜毓一眼,怨怪又羞赧,低頭撇了撇嘴呢哝道:“我也不是不知道利害,只是嘴比腦子快。”

姜毓抿嘴悶笑了一聲,點到即止,并不多言。

屋裏的光有些暗暗的,因為窗子朝向的緣故,厚厚的木窗緊閉着擋住了外頭明媚的陽光,一陣喝彩叫好的喧鬧聲從窗子外面傳進來。

姜毓不禁起身靠近了窗開了條縫隙往下去看,是底下天井裏的人在玩投壺。

這餘音閣的位置其實設得吵鬧,後頭窗子鄰着戲閣聽戲臺上的鑼鼓梆子聲,前頭的窗就鄰着一個大大的天井,正是女客最常聚集游樂的地方。

金月虹也湊上來跟着往下瞧,正好瞧見那射壺的婦人一箭投空,還偏得老遠,技藝差得簡直沒眼看。

“啊喲我的娘,多磕碜的本事還敢拿出來現。”金月虹老實不客氣就開口嘲笑,所幸心中還有點數,嗓門不大,沒引得下頭的人注意。

下頭也是一陣笑鬧聲,幾個婦人圍在一起打趣那投空的婦人,然後請出了站在後頭的一個婦人。

“那不是……”

那婦人一露清臉,金月虹便瞪大了眼睛,用胳膊肘捅了捅姜毓,“那個朱家的四姑娘。”

姜毓自然也是瞧見了,那穿着寶藍色襖裙裹着銀色貂皮坎肩的婦人正是那朱家四姑娘。

“她叫什麽來着?”金月虹皺起眉頭想了想,“朱……朱晴兒?”

姜毓才懶得知道她叫什麽,只是垂着眸子沉沉看着她,看她拿了箭伸手投壺,箭投出去,擦着邊險險投進了那壺肚子了,不算特別厲害,中規中矩罷了。

下頭又是一陣兒的喝彩聲,周圍婦人恭維谄媚的模樣,姜毓不用聽都知道她們在說些什麽。姜毓的眸光投向那混在中間的一個婦人身上,姜毓知道她,是個武将家的女兒,幾年前在另一個宴上投壺的時候,那可是能百發百中的本事,方才卻把箭扔得這麽遠……再看看周圍圍着她說笑的婦人們,哪個不是有頭臉人家的正妻?

看來這朱四姑娘雖然做了妾,倒是比以前在府做庶女的時候更風光了。想必是中宮那位正主兒給了臉面吧。

姜毓暗自冷笑,金月虹倒是沒什麽反應,抱着手臂看下頭的婦人們投壺,一輪下來,就那個朱氏的本事“最好”。

饒是金月虹不熟悉那些婦人的真實本事也看出了貓膩兒,嗤道:“這有什麽意思,不如別玩兒。”

姜毓沒說話,只是看着下頭的人似乎玩得累了,看着有人伸手指的方向和說話的神态,大概是要往戲閣裏去聽戲。

姜毓伸手将窗戶阖了,同正百無聊賴的金月虹道:“在這裏也怪沒意思的,我想回自己的屋裏去坐坐,你要是想去聽戲還是別的什麽,我便然人帶着你過去。”

“別呀,你可不能扔下我。”金月虹道,“我也不想往別處走,便随着你回你的屋裏去。”

姜毓點頭應了,“那便走吧。”

……

披了大氅,裹好了手攏,姜毓同金月虹一道下閣樓的腳步有些急,走上那青石板鋪就的小徑時,迎面就見前頭樹叢後頭轉出了一群人來,正是要往戲閣去的朱氏一行婦人。

那頭的人撞見姜毓,明顯愣了愣,紛紛朝姜毓行禮。

“諸位客氣了。”

姜毓的唇角微微勾起,又是一副平易近人的好模樣。

朱氏的臉色有些冷硬,明顯是還記着上回的仇,即便是行了禮,可下巴卻昂着,滿面的高傲與不屑,這麽一副桀骜的模樣,仿佛給姜毓行禮是她大度賜予的恩惠。

“王妃怎麽專揀小路走,方才前頭那些熱鬧的地方也不見王妃過去,明明是在自己的娘家,怎麽見王妃好像生疏了?”

姜毓覺着這朱氏的膽子果真是愈發大了,果然是朱皇後真的在後頭撐腰了,都敢直接怼着她上來了。

“四妹妹不是也走在這路上嗎?”姜毓臉上的笑意愈深,“不過倒是不知我母親手底下的人寫帖子給安邑侯府的時候連侯府的妾室也一塊兒捎帶上了,怕該是手下的人忙昏了頭疏漏了。”

姜毓低頭淺笑,眼睛卻擡起,眸光在朱氏身邊那一個個婦人的面上掃過,有好幾個她都認識,姜毓挑了裏頭最有頭臉的兩個,道:“袁家姐姐和李家姐姐也在?你我少年時曾一同學過幾日琴,倒是想不到兩位姐姐嫁人以後竟與一個妾室處得這般熱絡,還真是……”

姜毓抿了嘴故意不說了其中深意只叫那兩個婦人哄得臊紅了臉。

貴妾也好賤妾也罷,妾室歷來都是上不了臺面的,但凡是有些教養的人家都羞于同妾室為伍,道是人以類聚,和妾室處得熱絡的是什麽?

“你!”

朱氏的臉色猛地就變了,妾室一事原就是她的短處,只是所有人都仿佛沒有看到這些,捧着她哄着她,就像待正室一般無二,這層窗戶紙遮地嚴嚴實實的,就姜毓非呼啦一下把窗戶紙捅破,還扯得稀爛。

“四妹妹可要謹言慎行,這裏別處好撒野的地方,可是肅國公府。”姜毓往朱氏的臉上兇狠地踩,“只是今後我也不該喊你四妹妹了,你與封晏做了妾,那便算是我妹夫家的奴婢了,我也勉強算你的主子。”

“既然我是主子,你以後見我,可要行奴婢的禮才是。”

姜毓的嘴皮子像刀子一樣往朱氏的臉上剮,可偏偏臉上還是溫文可親的模樣。也不看那朱氏面上青紅交錯的臉色,略過她就走了。

冬日的冷風迎頭吹來,金月虹負着手跟在姜毓的身邊,待走得遠了,才輕聲問姜毓道:

“你不是讓我說話行事小心謹慎嗎?方才你自己嘴上可沒留情。”

“她區區一個妾室,可不值得我留情。”

姜毓就是故意去堵朱氏的,就是看不得她那張狂的模樣,還平妻,她就是要讓她知道知道做妾的規矩。

金月虹道:“你這張嘴,可是比我拳腳鞭子都厲害,看看剛才那些人的臉色,估摸着都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吧。”

姜毓涼涼哼了一聲,她倒是要看看,今日讓她說破以後,還有那幾個沒臉沒皮地繼續和朱氏在一塊兒親近。

祁衡不管自己親妹子的死活,她管。

……

姜毓和金月虹回了自己往日的閨房,倒也沒做什麽,玩兒了會兒骰子就到了開宴的時候。

姜毓和金月虹往女客的席位上落座,這女客的席面擺的是曲水流觞,一圈人圍着坐下,姜毓遠遠擡眼瞧了一眼席末,正好瞧朱氏和幾個婦人過來,才揀了一個席位要坐下,卻叫旁邊的婦人伸手攔了一下,姜毓遠遠瞧着那婦人的神态還有噏動的嘴唇,再看朱氏重新擡起來的屁股,大概能猜到那婦人與她說了什麽,無非是這位置有人了。

朱氏的神色有些尴尬,回頭看身邊與她一同來的婦人早已散開尋了自己的位置坐下,只有她叫人擠出來傻傻站着,眼看着那一個個席位叫人給占滿了。

朱氏的臉色不太好,這滿席的人仿佛沒有一個看見她的,都自顧自與身旁的人說着話,來往下人也沒有說要招呼她的,特別是方才還與她說說笑笑的那幫人,眼珠子都不往她身上轉一下的。

這不多時,滿圈兒的席位就只剩下了角落裏那幾個,位置偏僻不說,那菜還不一定能飄過哪兒。

朱氏跺了跺腳,雖然氣憤卻繃着一口氣,往那最偏僻的位置上坐下了。

姜毓遠遠看在眼裏,不屑地涼涼笑了笑,還想當平妻,不如先夾着尾巴把妾室做好了。

……

中午的席面過了,一般官宦人家的便都告辭走了,只留下親近的一些人家還留着沒走。畢竟中午那席面只是一般的流水席,是招呼外人了,老太太都不曾出來過,得到了晚上那席面才是真正重頭戲,子孫賀壽,留下的都是國公府的自己人。

金月虹自然也先告辭走了,姜毓自己回了閨房,祁衡還在前頭沒回來,畢竟是男客的席面,推杯換盞少不了,沒那麽快結束。

姜毓原是想小憩一會兒,畢竟今兒個晚上還不知道得弄到什麽時候,才吩咐了人去打水洗漱,就見張氏身邊的嬷嬷進來,說是張氏請她過去。

姜毓的眸光頓了頓,揮退了打水上來的丫鬟,重新披上了大氅外張氏的屋子走去。

屋裏點着淡淡的熏香,還是姜毓熟悉的樣子。屋裏就只有張氏一個人坐着,滿頭的珠釵寶翠,可見是才剛剛應付完那些賓客,還未還得及更衣就匆匆派人去喊她了。

姜毓揮退了兩個翠袖和翠盈往外頭去等着,兩個丫鬟才走,便見張氏的眼眶發紅,眼中盈上了一層水光。

“我可憐的毓兒,快過來讓娘好好看看。”

“母親。”姜毓走上前在張氏的對面坐下,握住了張氏伸過來的手。

“那個殺千刀的祁衡寵妾滅妻,竟然讓一個妾室把你害成這樣,虧你還為了他一個人擋住了那麽多禁軍。”

姜毓笑了笑,道:“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母親不必再耿耿于懷,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都是娘親沒用,你出了這麽大的事情都不能去王府看看你,甚至都不能為你出頭……”張氏低頭止不住地抹着眼淚水兒,“我的女兒怎麽這麽命苦。”

姜毓忙安慰道:“母親莫要流淚,女兒也知道母親的難處,日子都是自己過的,女兒現在過得很好。”

“好什麽好。”張氏抽噎着道,忽然想起了另一事,罵道:“還有劉嬷嬷那個老昏了頭的蠢貨,原本還指望着她能在你身邊幫幫你,沒想到她蠢成這樣,讓一個妾室給耍得團團轉,弄出這麽大的事情。”

姜毓的眸底暗了暗,張氏這裏其實并不知道詳細的來龍去脈,那件事情,對外只是宣稱葉氏謀害主母,還坑騙了王妃身邊的老嬷嬷企圖陷害另一個妾室。

雖然不甚詳細,不過大抵倒是沒說錯。

姜毓安慰地拍了拍張氏的手,沒話說。

張氏兀自抹了會兒眼淚,瞧着姜毓那垂着眼睫默然不語的模樣,試探着開口道:

“你成親的日子也不短了,那肚子裏……還沒有動靜?”

作者有話要說:在這入V這樣重要的日子裏面,渣年糕卻很不幸患上了流感,高燒不退燒了整整一天……這一本大概是我寫過最一波三折的文章了,好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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