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餘震(四)
老太太看到張其稚脖子上兩顆藍草莓,皺了皺鼻子。化妝師過來又替他打了點遮瑕。張其稚甚至感覺能聽到老太太心裏的腹诽:好不專業的年輕人。
随便吧。他嘀咕,工作而已,做完算完。
今天的戲份是張其稚扮演的角色開始照顧老太太的起居。張其稚挎着包,提着兩只超商的紙袋跑上公屋的六樓。老太太打開鐵門,讓他進屋。張其稚邊把買來的鮮蔬水果塞進冰箱,邊問老太太有沒有按時吃藥。老太太呆呆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張其稚轉頭,看到老太太盯着電視發呆的背影。他忽然想起那天回家,看到陳以童坐在寒冷的露臺上,好像失去對世界的覺知一般,安靜地坐着。
張其稚脫口說:“會不會有點冷?我去給你拿條毛毯。”
這句話不在劇本裏。導演喊了卡。老太太回過頭,忽然說:“這句詞很好。”
第二遍,張其稚看着老太太的背影,重複了一遍這句臺詞。他做菜,陪着老太太吃晚餐。因為不會切菜做菜,張其稚和張文昊讨教了半天。張文昊在旁邊看着張其稚笨拙地抓起水槽裏的魚,然後問他:“然後,扔進鍋裏?”
張文昊嘆口氣說:“它甚至還活着,你會不會覺得這也太殘忍了點。”
做菜戲之前,張其稚已經練了大半個月,簡單的家常菜真的能做幾只出來了。他都是深夜回來在廚房練做菜,做完給唯一醒着的小白鼠陳以童試吃。陳以童嘴巴很叼,吃一口覺得不好吃就不吃了,也不會禮貌地說鼓勵的話。張其稚後來總算能做出一盤讓陳以童吃兩口的菜,差點興奮地睡不着,陳以童也不知道他在興奮什麽。
總之那幾場需要做菜特寫的戲,張其稚意外地完成得都不錯。他手上有煙疤,不太好找替身。老太太吃兩口菜,和陳以童一個反應,也不說好吃也不說不好吃。張其稚嘀咕說:“真是沒禮貌啊。”
老太太拿筷子敲了下張其稚的頭。
這兩處基本是即興發揮,卻有一種特殊的親昵。
拍完後,張其稚偶爾回家還會自己做宵夜。他在片場休息的時候,在手機上看做菜視頻,回去就做做看。深夜,陳以童就陪着他一起吃宵夜。
他們通常只敢在餐廳開一盞小燈,對坐着吃手裏的東西。張其稚說着今天拍戲的事,陳以童的生活他是知道的,一成不變,也沒有變得必要。所以陳以童通常只是聽他說,然後吃自己飯。吃飽了,再去認認真真刷一遍牙。
張其稚靠在廁所門邊,過一會,走過去摟住陳以童的腰。他把頭擱在陳以童的肩上,看着鏡子裏的他們。陳以童忽然咳嗽,把泡沫噴得到處都是。張其稚笑起來,陳以童趕緊漱了口,有點生氣地開始擦弄髒的鏡子。
張其稚站在後面問他:“不是叫你晚上不要等我嗎?”
陳以童低頭擦着洗手臺,小聲說:“張其稚會不見。”
張其稚走過去問:“說什麽?”
陳以童說:“張其稚會不見的。”
隔天,老太太身體不舒服,讓助理請了假。張其稚補幾場獨角戲。他下來休息的時候,導演吸着奶茶,在看回放。他拍拍張其稚說:“你蠻有演戲天賦的。”
張其稚苦笑道:“應該不是吧。我覺得珍姨非常不滿意我。”
導演說:“她就這樣的啦。每過一場戲,也要過來罵我一頓。不過我都習慣咯,畢竟從小罵到大。”
張其稚啊了一聲。導演眨眨眼說:“不會不知道她是我老媽吧。”
導演笑起來,說:“她表面不說,其實應該是很緊張我的導演處女作,所以才那麽嚴格。你不要太有壓力。”
張其稚第二天再看到老太太,莫名覺得導演确實長得有幾分像媽媽。老太太還是那副态度,好像對全世界都很不滿。她表演在街上走失的戲份,因為覺得自己走得不夠自然,多拍了十多條。張其稚同時在街上尋找她,找到的時候,看到老太太茫然地站在大酒樓的霓虹燈牌底下。酒樓的服務生以為她是乞讨,拿了半盒別人吃剩的鹹菜燒肉出來給她。老太太擡頭,眼睛裏噙滿了眼淚,張其稚站在馬路對面,忽然也紅了眼睛。
下戲後,老太太站在窗邊吸煙。導演朝後喊了一句:“吸煙有害身體健康。”
老太太回頭罵了他一句。她朝張其稚招招手,說:“過來。”她遞了只煙給張其稚,張其稚擺手說:“現在不抽了。”
老太太問:“女朋友不喜歡煙味啊?”
張其稚回想到陳以童把他推出畫室,說:“張其稚很臭。”于是說:“差不多吧。”
老太太笑了聲說:“挺好。”她開始給張其稚細說,幾場戲裏面,他應該改進的地方。老太太說:“那位導演本來找個模特當演員,我覺得他果然腦幹缺損。現在看,你也不是一無是處。”
張其稚嘴角抽了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說謝謝。
他回家告訴陳以童:“那個罵我的人又誇我了,但是誇了不如不誇。”
這句話太繞了。陳以童想了半天,點了點頭。張其稚剛做完一道牛柳炒粉,他把盤子放到陳以童面前,說:“我最近要控制體重了,再這樣,遲早失業。陳以童多吃點。”
陳以童又點點頭。張其稚想起小時候玩過的電子寵物,每天要努力記得給小寵物喂食、替小寵物清理糞便。他覺得陳以童就像一只體型較為巨大的小寵物。他伸手摸了摸陳以童的頭,說:“慢慢吃。”
張其稚支着頭看陳以童吃了會,說:“我要提前回校準備開學,過後下了戲就回學校宿舍了。”
陳以童擡頭看他,張其稚說:“不是不見,就是要回學校了,明白嗎?”
陳以童顯然是沒明白。張其稚搬回學校住的第二天,葉細細就生氣地打電話來說:“他在客廳坐了一整晚你知道嗎?”
張其稚上完早課,在趕片場前,回了趟家。葉細細勒令陳以童在家睡覺休息,不準去畫室。陳以童咬着指甲,坐在床上,但根本不睡覺。張其稚進去的時候,他就只是躺在空調被裏,睜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發呆。
張其稚躺到他身邊,捏了下陳以童的鼻子,說:“傻子啊。”
他把陳以童送去畫室,又認認真真地和他解釋了一遍。陳以童終于好像反應過來,問道:“那張其稚什麽時候回家?”
張其稚翻了翻眼皮,說:“如果有空回家,我會提前和你說,可以嗎?”
陳以童答應了。
張其稚轉頭,看到正中央那個畫架的畫紙上已經開始出現一幅看起來極具規模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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