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V章
衛暮雲本來因為疲憊而有些沒有神采的雙眼,忽然閃了閃,黑沉沉的眼睛定定看過來。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就那樣隔着兩米的距離對看着。空氣寂靜得仿佛能聽到彼此的心跳。
最終,衛暮雲還是開了口:“很抱歉。”
低低的三個字,卻像是用了很大力氣。
舒漁問:“什麽意思?”
衛暮雲語氣滿是疲憊:“很抱歉現在的我不是你喜歡的樣子。”
舒漁閉了閉眼睛,嘆息了一聲:“暮雲,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對我坦誠一點。”
衛暮雲看了她一眼,轉身去開門:“我真的很累,有什麽事改天再說。”
他進了屋,舒漁卻還站在原地。
她揉了揉臉,用力舒了幾口氣,将負面的情緒抛開。
也許她就是一個喜歡自欺欺人的人,只要他沒說到最後一步,她也就茍延殘喘着假裝還沒結束。
很快到了年末,祁家菜的風波還沒平息,不過大量而迅速投入的廣告宣傳,讓因為宋城離職而帶來的危機而緩和了不少。
元旦前兩日,祁黍信心滿滿地告訴衛暮雲和祁子瞻,證監會那邊已經打好關系,ipo審核沒什麽問題,一月份就能公示。
這樣的好消息,總算讓祁子瞻松了口氣。
這大半年因為上市的關系,整個公司似乎已經進入一個危險的賭局,到了現如今只能成功不能失敗。他名下的股份已經質押貸款,巨額的宣傳投入雖然扳回了一城,但是那些資金都是來自貸款,如今收入不抵支出,每一步都好像是走在高空繩索上,走過去了就算成功,走不過去等待他們的就是萬丈懸崖。
元旦假前一天是周五。
周五通常是出大事的日子。這個年末的周五也出了大事,新聞裏公布的新一批打虎名單中,證監會某官員的名字赫然在列。而這位官員恰好是祁黍去打通關系的那位。
公司其他人不知,但祁黍和祁子瞻自卻知道這事非同小可。當即找來了衛暮雲商讨對策。
辦公室中,祁黍急得團團轉,見到衛暮雲進來,拍着手道:“現在怎麽辦?早知道不去找老張打通關系,至少還不會被牽連。現在他落了馬,只怕咱們上市事就算是徹底黃了。”
“先別急,離公示的時間還有半個月。”
“能不急麽?別說是半個月,就是半年,發生了這種事情,可能也沒辦法翻身的。幸好我還沒把錢送出去給老張,不然還得被他連累,扣上一頂行賄的罪名。”
坐在椅子上,一直捂着臉沒說話的祁子瞻,忽然擡頭:“爸爸,為什麽才大半年,好好的百年品牌在我手裏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祁黍安慰兒子:“這也不能怪你,怪只怪你爺爺做實業做得好好的,非要學人家說上市,上市也倒罷了,還非得簽訂一份對賭協議。”
祁子瞻再次捂了捂眼睛,有氣無力朝衛暮雲道:“表哥,如果上市失敗,我們要怎麽做?”
衛暮雲表情沉靜地看着他,遲疑半響,才低聲道:“如果湊不夠六億回購飛騰的股份,可能就要做最壞的打算!”
祁黍唉聲嘆氣道:“現在資金都投入廣告宣傳,業績倒是上升不少。但是流動資金有限,股份又都質押貸了款,我們哪裏去湊到六億讓飛騰退出。”
祁子瞻移開手,看向衛暮雲:“所以最壞的打算是将股份賣掉麽?”
衛暮雲點點頭:“如果不賣掉股份靠融資解決這個問題,恐怕我們只能吃官司了,到頭還還是得走上被拍賣那條路,還不如直接賣股份至少能保全公司和品牌。不過你也不用擔心,只要你是祁家菜的傳人,就算你不是最大的股東,這個品牌也需要你。”
祁子瞻苦笑:“現在股份質押在銀行,就算有投資公司願意投進來,肯定也會将價格壓得很低。”
衛暮雲道:“事情走到這一步,誰都想不到。我們只能做最壞的打算,盡最大的努力。”
當全世界都沉浸在跨年的狂歡中時,只有祁家陰霾沉沉。
雖然外界并不知祁家菜和證監會落馬官員的關系,但是證監會內部自是會對落馬官員經手的項目額外關注。
兩個星期後,名單出來,祁家菜列入終止審查名單之列。
也就意味着祁家菜a股票上市之路折戟。
從祁老爺子過世後,風風雨雨鬧了大半年的祁家菜,最終以這種落寞的姿勢收官。
當然這還不是結局。畢竟作為餐飲行業,上不上市,仍舊是每天迎客送客。資本的運作其實對經營上的影響并沒有那麽大。
只是那場始于上市打算的對賭協議,讓這家公司的主人徹底陷入困境。
因為風波接連不斷,沒有投資公司願意進來。最後只有第二大股東餘味願意增加投資,讓飛騰退出。
但就如之前所預料,因為祁子瞻的股票都在銀行質押貸了款,所以價格壓得非常難看。最終談下來,只用了八億就獲得了祁家菜百分六十的股份。加上之前的百分之十,餘味擁有了祁家菜全部股份的百分之七十,成為擁有控股權的最大股東。祁黍為了兒子手中的股份還能說得上話,将名下百分之五的股份貢獻了出去。
自此,祁家菜的股份分布,變成了餘味百分七十,祁子瞻百分之十五,祁粟的百分之五,再加上衛暮雲和員工各自的百分之五。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祁家菜雖然還是祁家菜,卻不再是祁家的祁家菜,而是屬于這家叫做餘味的投資公司。
一家投資公司前前後後只用十二億就拿到了本應市值六十多億的祁家菜百分之七十股份,這在資本市場簡直就是一個讓人打雞血的案例。
而敏銳的財經記者,将這場創始人家族被迫出局的資本游戲理清之後,又花費了一番心思調查了餘味的資金來源。
然後發覺了一個驚人的真相。
這家叫做餘味的公司,四年前才成立,用五十萬投了一家剛成立的外賣網站,那時正趕上互聯網爆炸時期,網站發展非常迅速,一年後餘味以五百萬的價格賣掉股份實現迅速而成功的退出,随後又投了新型連鎖快餐,美食網站,食品電商網好幾個飲食相關的項目。
都是選擇種子期就投入,所以投入的資金相對非常少,卻不知是不是眼光獨到的緣故,這些項目幾乎不到兩年就迅速發展起來,其中有兩家在去年成功上市,餘味也是在去年身家大漲。
但一家小規模發展起來的投資公司,再如何眼光獨到,在僅僅四年多實現成功退出的項目也是有限的。
所以財經記者發現,祁家菜是餘味最後一個投資項目,也是迄今為止最大的一筆投資,當初花四億獲得祁家菜百分之十的股份,基本上就是傾盡了全部的資本。
那麽後來獲得祁家菜百分之六十股份的八億是如何得來的?
不調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除了一部分是來自其之前投資公司股票大漲時賣掉得來的兩億,剩餘的則全部為幾個月前投資祁家菜獲得的股份所質押的貸款。
餘味用百分之十的祁家菜股份貸款了六億,然後再用八億獲得了祁家菜百分之六十的股份。
也就是說除去銀行貸款,餘味總共僅僅只用了六億就将價值幾十億的祁家菜收入囊中。
這就是一個喪心病狂的空手套白狼案例。
或者再往前推幾年,餘味啓動的資金不過五十萬,但是在五年不到的時間裏,這五十萬變成了幾十億,而且還将祁家人踢出了祁家菜。
華爾街之狼也不過如此。
餘味的總裁是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名叫費林,但是這位費姓總裁在接受采訪時,卻稱自己只是經理人,并非真正的老板和決策者。
可是因為餘味的注冊地在開曼群島,神通廣大的財經記者查了許久也沒查到法人到底是誰。
當然這場風雲對于普通大衆來說,并沒有什麽影響。祁家菜依舊是那個著名的老字號,只要味道沒變,并不會因為上市失敗或者祁家人出局就不會去消費。
相反,在上市之前祁家菜大量投入的廣告宣傳,在這個時候效果慢慢顯露,生意竟然還越來越好。
有財經消息戲稱,祁子瞻在上市前把股份質押出去貸款,加大宣傳投入,本是為了上市,沒想到卻是為後來的主人餘味做了嫁衣。
在財經界看來,傳統企業若不是太差錢的話,千萬別去走上市這條路。資本市場虎狼太多,一不小心就叫人吞得屍骨無存。
祁家菜就是一個傳統企業和資本公司博弈失敗的典型案例。
“恭喜你!祁家菜的新主人!”某家娛樂會所的包房裏,畫着精致妝容的李婕舉着酒杯,朝對面的男人晃了晃。
衛暮雲也握着一杯酒,唇角微微勾起,面上帶着一絲淡淡的笑,可那分明是笑,卻看着總有些冷冽。
李婕道:“我什麽時候可以回公司?”
衛暮雲道:“等城叔回來,你就回來。”
李婕想了想,挑眉道:“我一直不明白宋總為什麽要幫你。”
衛暮雲道:“因為我們的目标一致。”
李婕也不是個喜歡追根問底的人,抿唇笑了笑,又換了另外的問題:“我特別好奇,當初你怎麽不直接在你外公手中争奪繼承權,非要費這麽大周章。”
“外公雖然對我很愧疚,但是不可能真的把全部繼承權給我,頂多是讓我和祁子瞻平分。而且我也不想在外公面前和他們争得太難看,讓老人家難過。我更喜歡在我擅長的領域裏做這些事。”
李婕吃吃笑開,片刻之後,不緊不慢道:“只用了五十萬就在五年不到的時間,就将價值幾十億的祁家菜拿下。說實話,天才都不足以形容你。”
衛暮雲淡淡道:“當一個人有了明确的目标,一切都不是問題。”
李婕撐着下巴笑了笑,挪到他旁邊坐下,似笑非笑看着他道:“暮雲,我覺得我好像要愛上你了。”
衛暮雲淡淡瞥了她一眼:“我們說過只結盟,其他一切免談的。”
李婕一手勾着他的衣襟:“若是沒有舒漁,我們其實也是可以談一談的對嗎?”
衛暮雲推開她,冷嗤一聲道:“你大概已經不想對付祁梵正了是嗎?”
李婕斂了笑容,讪讪移開:“你知道我絕不會放過祁梵正。”
衛暮雲略微默了片刻:“祁梵正跟我之前想得不太一樣。”
“啊?”
“我一開始也以為他是鬥不過祁黍。但後來才知道他是故意退出的繼承人之争。”他頓了頓,擡眼看她,“因為他猜到我要做什麽,所以選擇了坐觀虎鬥。當然這也跟他一早就鋪了後路有關系。”
李婕皺眉,輕嗤了一聲:“我當然知道他不是個普通角色,不然還用得上你幫忙?”
衛暮雲看了下腕表:“走吧,我送你回去,我也要早點回去。”
李婕輕笑:“怎麽?趕着回去見你那位芳鄰?”
衛暮雲揉了揉額頭,不置可否。
兩人去取車的時候,恰逢舒漁和江鳴見完廣告商,從這間會所出來。
“咦?那不是你的鄰居嗎?”
江鳴認識衛暮雲,不過只以為他是祁子瞻的表哥兼舒漁的鄰居。
舒漁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果然看到好多天都沒見過的衛暮雲。他身邊還跟着一個穿着時尚踩着八厘米高跟鞋的女人。
兩人雖然沒有什麽親密舉動,但一邊走一邊交談,一看就是非常熟稔的樣子。
最重要是,那女人舒漁還記得。正是之前讓祁梵正和祁子瞻産生矛盾的祁家菜前品牌總監李婕。
衛暮雲認識她不奇怪,但是那件事之後,李婕已經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兩個人卻單獨出現在這裏,還相談甚歡,就有些奇怪了。
若是之前,她一定會走上前問個究竟。
但是現在她卻沒了底氣。
兩人這段時間,很少見面,見了面也沒說過兩句話。
不是冷戰,勝似冷戰;不是分手,形如分手。
她在等一個開誠布公的機會,而他一直選擇回避,或許他是在等一個正式的告別。
祁家菜最近發生的事她也知道,不過出局的是祁子瞻,衛暮雲本就只是小股東兼經理人,如今也依舊還是執行總裁。
不過他到底也算是是祁家人,祁家菜到底是他外公一手創立的。如今易了主,想來他也不好受。
她曾經想去安慰他,但總沒找到機會。況且每次看到他,總覺得他比之前還意氣風發,似乎并未受到什麽影響,她也就沒在放到心上。總歸他雖然改了姓,但确實不姓祁,也才回到祁家沒兩年,大約沒那麽深的感受。
江鳴見她愣着不出聲,用手肘戳了戳他:“要不要上去打個招呼?”
舒漁反應過來,趕緊搖搖頭:“不用了,我們走吧。”
坐着江鳴的小破車回到小區門口,跟他道別之後,正要往裏走,忽然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熟悉的聲音。
她轉頭一看,便看到街邊靠在車身的祁子瞻。
“子瞻?”舒漁有些不太确定地喚了一聲,她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跟他見過,如今祁家菜易主,他這個繼承人出局,肯定是非常痛苦的。
她試探着走過去:“你怎麽在這裏?”
剛剛走近,就聞到一股濃濃的酒氣。
祁子瞻睜着一雙通紅的眼睛,猛地走過來,将她抱住:“舒漁,我終于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