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戲子
關堇行看不慣沈瓷失魂落魄的樣子,桌子下伸手握了握她的小手,一個安心的眼神遞過去。沈瓷頓時就覺得好像有了一根定海神針一般,整個人都輕松了下來。她抱着甜白瓷的小茶碗左右在戲樓上的青旦和周嫱之間打量,兩個人四個玲珑別致的影子各有千秋。
沈瓷忽然覺得耳畔一陣香甜的溫熱,周嫱不知什麽走到她身後,壓低聲音在她耳旁魅惑的笑,她指着戲樓方向:“她也是我們族人呢。”沈瓷心中頓時一慌,眼神游移不定時突的看見一直坐在她身旁的關堇行。她的心慢慢安定起來,淡淡的笑道:“你以為我會信你?”
周嫱噗嗤一聲笑了,百媚妖嬈:“事實是不需要人去相信的。”時間會證明一切。言罷,直起腰身,面向關堇行語笑盈盈道:“聽聞沈小姐與二少爺是青梅竹馬。如今我也算作你半個長輩,我看這個姑娘是個好的,二少爺....”
“周姨娘!”關堇行出聲打斷,微微颔首笑道:“還望姨娘自持身份。”
簡直就差指着鼻子罵:別給臉不要臉了。
近乎直白的打臉。
關堇行聲音并未刻意壓低。一時周圍不少人偷偷側耳看熱鬧。
周嫱被削了臉面卻一點不生氣。婷婷袅袅的回到關老爺子懷裏,輕嗔:“這孩子,太不懂事。”關老爺子樂呵呵的攬着她安撫。卻裝聾作啞,并不問何事。
沈瓷離主桌挺近,聽的明白。一臉幸災樂禍的和關堇行咬耳朵:“看來老爺子也沒被美人蒙了雙眼呀。”
關堇行按着她額頭令她坐好。不以為意道:“我從沒敢小瞧老爺子。”
梨園散戲的時候,沈瓷低聲給關堇行說想去後臺看看,她幾乎不抱希望的去看關堇行,眼睛明亮清澈,濕漉漉的滿是央求。女孩子家貪戀戲班本就不是什麽好名聲,可求堇行總好過求父親呀。沈瓷咬着唇,猶猶豫豫。
她想去看看那個青衣旦。
周嫱說她也是族人。有些話不好問周嫱的,那問她總行吧。何況,沈瓷微微看了眼前方軟的沒骨頭倚在關老爺子懷裏的周嫱。她的話,總是半真半假,讓人無從辨識。
沈瓷不敢信。
後臺昏暗又狹小,與明亮的戲臺樓閣形成鮮明的對比,沈瓷并不知道後臺這些人要經過多少刻苦流汗,才能光明正大的走向明亮的前臺。可她一看到澄黃燈光下粉墨油彩和倚桌執筆對鏡描畫的戲子,便覺得心裏沉重的難以抑制。
狹長的甬道來來往往不停的有人在忙碌奔走,沈瓷牽着關堇行的手,艱難的在人群中游移。環視一周,還是沒有找到剛才那個青衣旦。有卸妝卸到一半的戲子,好奇的偷偷打量他們。關堇行單手抵着鼻尖,有些不适應這裏的污濁。用力捏了捏她的手,低聲問道:“你要看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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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瓷猶疑了一會,輕聲道:“我想找剛才那個杜十娘。”
關堇行駐足,深深看了她一眼。唇角輕笑,摸了摸她的頭似是想說什麽,卻又始終憋着笑什麽也沒有說。牽着她離開後臺。
梨園,雅室。
關堇行在銅盆洗過手,沈瓷從椅子上咧過身去,拿着幹淨布帕夠他的手,替他擦幹水漬。關堇行看着她都快把椅子傾翻了,忍不住湊近她幾步,板着臉訓她:“看不懶死你。”
沈瓷縮着脖子沒敢頂嘴,恰好梨園園主敲門:“關二少,牡丹來了。”牡丹便是剛才扮演杜十娘那個青衣旦。
沈瓷頓時來了精神,手卻在衣袖下不斷顫抖。牡丹在門口略略福了福身,便推門而近。她素淨着一張臉,依舊國色天香。沈瓷看着她背着光的影子,死死盯了好幾眼。扭頭對關堇行說:“關關,我是找剛才戲樓那個。”
關堇行會意,摸了摸沈瓷頭頂軟發。回頭看了眼梨園園主,眼角丹鳳淺紋亦深亦沉,縱然一眼瞬間,也震撼攝人不敢造次。園主見狀焦急道:“今日确是牡丹主場!”然後忍不住伸手推搡了把那女子:“牡丹你說話呀!”
牡丹微微側身動了一下,輕飄飄的看了眼園主。對着關堇行一福身,眼波流轉溫情脈脈,聲音也是分外的好聽:“二少明鑒,今日确是奴家唱的杜十娘。還得了關老爺子的賞。”又把目光轉向沈瓷,親和溫柔像個大姐姐:“沈小姐認不出也是正常。奴家臺上粉墨油彩太重,園主喚奴和喚的急,只好素淨面客。沈小姐不若在仔細瞧瞧?如不成,容奴再去上妝也可。”
沈瓷懵然,讓她退後一步。離開內室站在陽光地下,地上清晰倒影着一個影子。沈瓷咬了咬唇,十分委屈道:“她不是。”她水靈靈的眼睛直盯着關堇行,目中如三月春光般明亮璀璨,寫滿着“我沒有胡攪蠻纏”的委屈勁。
關堇行被她看的心都軟化了:“行了,你們退下吧。”然後喊了韓城進來,韓城是關堇行手下處理陰私的人,用沈瓷的話說,什麽不幹淨的事找韓城就對了。韓城略長關堇行幾歲,雖是關堇行下屬,但不知為什麽關堇行一向對韓城很是尊重。
關堇行吩咐韓城:“韓哥去查牡丹和梨園園主。還有今日戲樓唱戲那個杜十娘,找個日子——”扭頭問沈瓷:“這星期你哪天休假?”沈瓷想了一會:“初八”。她不習慣那個星期,也記不大清怎麽算。
“那就初八。韓哥初八把那個青旦帶到關宅。屆時我若不在,你就去沈公館請小姐過來。注意小姐安全。”
韓城看了眼郎才女貌的兩人,面上帶了笑意:“是。”
出門的時候,沈瓷意外在街角出看見了戲樓上的杜十娘,她裹着粉色旗袍,嬌俏的像個小姑娘。地上搖搖曳曳拖着兩個玲珑有致的影子,遠遠見着沈瓷注視她。她竟擡手對着自己手心印下一吻,輕輕向沈瓷吹去。
沈瓷一把攥住關堇行,慌忙向他指那個青旦。關堇行大惑不解:“怎麽了?”順着沈瓷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粉衣旗袍的女子飛奔投入一個法國大胡子懷裏,一陣膩歪親熱,兩人摟抱着進了車。
關堇行攬了沈瓷肩頭,促狹道:“羨慕?”
沈瓷沒好氣的用手肘撞他,鼓着臉氣呼呼的像個小松鼠,氣道:“那個女的是剛才戲樓上的青旦!”關堇行神色一禀,冷眼看着遠去車輛的地上印記。
法租界。
關家請沈家在梨園看戲,法租界的人派了戲子偷偷潛伏進去唱戲。
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關堇行微微眯了眯眼,又想起自己和老爺子來梨園路上遇見的偷襲。當機立斷派車送沈瓷回家,自己則回了青龍堂。
車上,韓城有些不解:“沈小姐怎麽知道牡丹不是杜十娘,而另有其人…”這要是認錯可就不是鬧笑話的事了。法租界的人是好牽扯的麽。堇行…太感情用事了。
關堇行擡手止住他,笑道:“韓哥,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是,我希望你明白。沈瓷她從不會麻煩我。”小姑娘如果不是真的發覺什麽不妥,是絕不會麻煩他的。
他的小姑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韓城還是覺得不妥:“萬一鬧了烏龍…”
“沈瓷她會害我嗎?”
“當然不會!”
“那不就行了。”關堇行拍了拍韓城肩膀,似是壓給他一座重擔:“賭博總有輸贏,即然這并不是一場必敗的結局。試試又何妨。說不定還能發現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呢。”
韓城默然,頓覺任重道遠。
黑色老爺車一路緩行,街頭巷尾蒙着一片灰色。百樂門歌舞升平,惹的夜色也不得寧靜。關堇行在車內閉眼小憩。韓城坐在前單手支着下颚,眼睛裏映滿街頭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