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罪人
沈平疆壓着關堇衍肩膀,力氣驚人。關堇衍很多年沒被人這麽鉗制過了,眼中一冷,正欲動手較量。關強的目光恍如一把厚重的刀劈下來,淩厲而壓迫。關堇衍閉眼別過臉,坐下來拿出鋼筆,拔掉筆帽,筆尖懸空在紙上方。哪怕如今身處逼迫,關堇衍依舊大腦一片空白。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咬牙下筆,只有寥寥數字。
弟堇行
于系三日前,沈瓷被劫,吾兩家上下協找數日,不得所獲。前景未蔔,堪憂。望速歸。
停了筆,對上兩位長輩的目光。提筆又添一句,恐遭不測,還盼堅強。
沈平疆望着堅強二字若有所思:“盼阿瓷堅強?”
關堇衍強掩不悅,一把蓋住字跡。冷冷看着沈平疆。
沈平疆笑着後退兩步,那意思是說,好好好,我不看了。
關堇行接到信已經是半月後的事了。踏上回程的火車,關堇行滿是怒氣,不發洩一絲一毫。全程閉眼靠在窗上假寐,韓城幾次勸他不要太擔心。關堇行驀然睜開眼,自持冷靜,眼中漠然如冰。“為什麽不發電報!”
韓城正想勸。關堇行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怒火:“他關堇衍心虛什麽!”
韓城只好閉嘴。默默替遠在滬都的大少爺挨了罵。
沈瓷是在一間地下室醒來的。眼前一片黑暗,一個人都沒有。
後知後覺,腦袋的疼和後面腫脹的大包,提醒了她事情的經過。
關堇行走後沈瓷能找的人只剩狄蕭,那晚從狄蕭家回去後,猝不及防被人打了一記悶棍,塞進車。整個過程之快她的護衛隊都沒反應過來。哦,最後有人開槍了。車裏的人拉開一道車縫,向後開了很多槍。也不知道她的人有沒有受傷。沈瓷摩挲着,扶着牆站起來。沈瓷再次确定,這裏只有自己和牆,屋子甚至連一件家具都沒有。空蕩蕩的。
沈瓷一直保持着理智和冷靜等待着,不管是什麽人他總會露面。如果沒有目的,沒有要求,她現在不會活着。
可沈瓷想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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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都沒有人出現過。她好像被人遺忘了一樣。
漫長的黑暗和狹小的空間,讓沈瓷無法準确的分辨出時間的流逝。
都沒人來給她送飯。
沈瓷捂着咕咕叫的肚子,難得委屈。她大聲嚷嚷:“你們都不怕我餓死了。”
死.....
沈瓷瞬間明白。她不會死。而這個世界上知道這件事且不但心她死了的人只有一個人。沈瓷憤怒的大喊:“周嫱,周嫱。我知道是你。你出來。你出來!”
無人回應。
關堇行下火車,大雨磅礴。韓城替關堇行撐着傘,兩人疾步上車。韓城抖落雨水,将傘靠在座位旁邊。
關堇衍坐在副駕駛座。寇成開車。韓城坐在關堇衍正後方,旁邊是關堇行。——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司機正後方的位置是貴賓座。韓城暗自咋舌,不知大少爺如此放低姿态是為哪般。
關堇衍微微偏頭,就能看見斜後方關堇行冷淡的神色,目不斜視。似乎沒有看到關堇衍的打量。關堇衍心煩意亂,摸出根煙點上。
“別在車上抽煙。”關堇行冷道。
“你現在就拿莫須有給我定罪了?”關堇衍不耐煩撚滅煙頭,回頭問。
“沒人定你罪。”
“甩臉色給誰看。”關堇衍伸出手,越過後座,狠狠的撥上關堇行的頭。
關堇行向後一仰躲開。盯着關堇衍一字一句的問:“為什麽不發電報。”
“就氣這個?”
“不然呢。”關堇行反問他。
關堇衍噗嗤笑了,關堇衍也跟着彎了嘴角。無形中什麽被打破了,無形中兩個人又被什麽凝聚在一起。寇成韓城同時松了一口氣,不動聲色通過後視鏡相視一笑。
又是一個難眠的夜晚。這是沈瓷失蹤的第二十天。
關沈兩家終于收到巡捕房的消息進展。“有發現了。”這四個字無疑天籁。
清晨街道人還很少,滬都的街道無論什麽時候都仿佛籠罩着一層煙灰色。兩旁的大樓都是棕黃的,深沉的像歲月沉澱下來的顏色。許橋從舞廳出來,手裏還拎着貼着商标的酒瓶,領帶胡亂打着結垂在胸膛前,皺巴巴的像是被人蹂丨躏了一晚上。
不知不覺走到夏什十街,許橋從沾滿口紅的衣領處擡起頭來,費力端正着腦袋站穩。指着被封鎖的街道,打了一個響亮的酒嗝,扯住圍觀路人問道:“呃,大哥,好好的路怎麽不讓人走了?”又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不知道啊。一大早的街道就被封了。好家夥,我還在家裏睡着,好幾輛卡車和吉普就開了過來。出來一看,整條街被步兵和巡捕房的人圍的滿滿當當,擺攤的都給趕走了。正挨家挨戶的盤查呢。”
許橋酒意清醒了一大半。好奇道:“這是跑了什麽大犯人。”
“不知道啊。啊啊,快看,快看,馮司令都來了。诶...不對,那群洋人是是幹什麽的?”
許橋順着話音望過去,只見一輛黑色的橋車旁邊站着許多人,一個禿頭圓肚子的人正在和幾個藍眼睛大胡子的人叽裏咕嚕說着什麽。不時還扭頭對副座半開的窗戶放低姿态低語兩句。過了一會,人群動了一下。副座下來一個年輕男人,二十七八的樣子,氣質內斂鋒芒內藏。步履紳士,手腕帶着一塊銀表,富家公子的氣息。
空氣中隐約傳來大家彼此恭維的聲音,此起彼伏的喊着“韓哥。”“韓公子辛苦了。”“韓部長...”許橋半眯着眼,韓城。他也來了?這裏發生什麽事了?
關堇行坐在車內,車窗隔絕了一切探詢的視線。韓城費力和外面的人交涉着,沉重而悲痛,傳達着關堇行的意願:“二少現在不接受任何采訪。”
馮承輝咬牙切齒道:“韓哥,你給我老馮一句實話,大小姐當真是在這裏出的事?”
韓城點了點頭。
“哪個王八羔子幹的!”馮承輝怒不可竭,兩眼赤紅呲目欲裂:“我他媽倒要看看到底是誰跟我老馮過不去。”
韓城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說些什麽又都咽了回去。
韓城問:“進展怎麽樣了。”
馮承輝氣的渾身直抖,披在肩頭的大衣幾欲滑落。助手趕緊上前給他披好,一邊回答韓城的話:“半條街都問過了,個個口稱沒聽到夜裏有什麽動靜。打更的到說了幾句有用的,他說他從東街一路走過來聞到特別濃的彈/藥味,不過走過來倒沒發現什麽異樣。”
“不對啊。”馮承輝盯着路的盡頭,百思不得其解。“那屍體呢。大小姐的護衛隊一個人都沒回來。難不成都被綁架了。”
韓城也望向東邊的盡頭。盯着地上錯亂的車輪印跡,黑色的車轍錯亂而慌張,仿佛是那夜車上人心緒的寫照。
韓城恍然大悟,咚咚咚急切的敲着車門。“二少.....”
“不用多說,我都明白。”關堇行問韓城:“周圍有槍/支彈/殼的殘留物嗎?”關堇行偏着頭透過車窗看見外面的景,喧鬧的人群,幹淨的街道,肅穆的士兵和警衛。
韓城和旁邊人低語數句後,湊到關堇行耳旁:“有火藥痕跡,沒有彈丨殼殘留。”
“有人收拾過痕跡?”關堇行喃喃不安道。韓城點了點頭。
許橋仰頭灌了一口酒,直勾勾的盯着關堇行看。人群阻礙重重,兩人又隔得遠,彼此看不真切。呵,那個孩子都長這麽大了嗎?
沈绾念怎麽還不殺了他。
許橋無不期望着這件事趕緊落下帷幕。他累了,一件讓人糟心的破事,後面牽扯了那麽多人。沈绾念為什麽不早點動手趕緊給這件事拉下帷幕。
許橋自問這一生沒做過什麽虧心事。除了那件事,因為他嘴賤,又亡羊補牢不成,反倒越描越黑。一步錯,步步錯。聽說他害死了一個女人,一個母親。許橋覺得很罪惡。沈冰是傅家堡的大恩人,甚至救了玉叔叔的姐姐。哦,對,玉姐姐。他害死的還有玉叔叔姐姐。
自從聽聞玉姐姐死訊後,許橋好幾年都沒敢回庭華山,至今都不敢。
他是庭華山的罪人。
許橋又悶了一口酒,扭頭搖搖晃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