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隔膜

沈瓷失蹤板上釘釘後,沈平疆迅速分析出兩個最有可能的方向。一是沈含疆昔日舊敵尋仇,報複在他女兒身上。二是關家兄弟內鬥。有誰最不想讓關沈兩家聯姻呢。答案顯而易見。最切及碰到的那個人的利益,就是最有可能的兇手。沈含疆首先否定了第一個可能,政客最為趨利避害,絕不會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如果真的是他的宿敵綁架他的女兒,他們一定會向他提要求。迫使他在某些事上讓步。

第二條......

沈含疆不知道,他也不敢分析。

花圃裏,沈平疆指尖觸碰着綻放的柔軟花瓣,天際浮雲。他還記得這是孩子給他種的花。沈平疆道:“含疆,讓你司機送送我。”

“你要去哪?”

“見一個老朋友。”

司機開着車,緩緩行駛。車在關家停下。關強聽下人彙報後,以為是沈含疆來問罪。心中暗道一聲‘來了’。出門去接,車門開了以後。關強愣半晌,“平哥你終于願意出......”話至一半,忽然意識到故友的來意。心中苦笑道:“裏面坐吧。”打起精神,武副铠甲。

兩人落座後,沈平疆開門見山:“小衍呢。”

“他不在。”

“老關,給我句實話。小衍和阿行他們兄弟關系怎麽樣。”

關堇衍站在門後,前腳緩緩收回。父親的一句不在,沈家伯父的直白質問,讓關堇衍突然失去所有解釋的底氣。他們兄弟關系怎麽樣。回到書房,桌子上靠着相框,照片是年幼的關堇行和關堇衍,關堇行跳到關堇衍背上,小胳膊勒着關堇衍背上,露出潔白的碎米牙,張牙舞爪,笑的燦爛。關堇衍別着腰,趔趄着站不穩。兩個人都髒的仿佛從泥地滾出來的泥猴。唯有一口白牙明晃晃的惹眼。

關堇衍有些複雜的看着這個弟弟。

他唯一的同胞弟弟。

他們一起玩耍,一起長大。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他什麽。相反,他很喜歡這個弟弟。他沒有一天不期望着他長大,希望他成為他強有力的臂膀。

關堇衍堅信。關家偌大的家業,勢必在他們兄弟手裏發揚光大。

堇行一如他所願的那樣長大。他有能力,有手段,沉穩堅毅。出色的讓他這個哥哥都忍不住暗暗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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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堇行卻不願意成為他的臂膀。

随着堇行能力一起增長的還有野心。他們是打斷骨頭還連着筋的血脈骨親,堇行是他的親弟弟,他看的見他的野心。也看得見他的隐忍。

他知道,堇行不願意染指關家家業。

——這是獨屬關家嫡長子的權利。

關堇衍閉上了眼,痛心的想:若他自己無能亦或平庸。那他可以無條件退出,堇行也可以理所當然接手。可偏…既生瑜,何生亮?

關堇衍心知:堇行隐忍。是敬他這個哥哥。不肯幫忙,也并非冷血。堇行他是怕自己沾手關家家業後,食之未髓,再也不肯脫手。堇行那樣驕傲的一個人怎麽可能允許自己去欺占自己哥哥的東西。

他心疼弟弟。堇行未必不心疼他。

關堇衍心頭一酸,單手蓋住自己雙眼。一頭倒在清漆酸枝木的寬大躺椅上。他不想跟自己弟弟去搶什麽,可他也沒想過去讓什麽。關家家規是祖宗定的,他是長子,絕不會去亂了綱常。他退出。只能是因為德行有虧或能力缺陷。而絕非兄慈友弟的婦人之仁。

所以他愧疚,卻從不謙讓。

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一樣的呢?

那夜月亮極好,父親的書房在月光的清輝下昏暗幽遂。父親背着手站在書桌那頭,他說:“衍兒。我想把青龍堂給行兒打理。你可願意?”

洪武幫和青龍堂是關家家業的核心。其中青龍堂是便是當年借沈家之手洗白的那一支。而洪武幫仍是私下管理着黑道事務。關家是黑道出身,依然是以洪武幫為重。平心而論,父親這麽做并不偏激。

堇行與沈家小姐有婚約。青龍堂當年又是托恩沈家,如今又主管商業。沈家世代閣臣,現又在政界風生水起。商政相協,強強聯手再合适不過。

關家兩個兒子,黑白兩道,各攻一方。專心一事才更好作為……其中好處實在一一難數。

關堇衍嘴裏發苦。他想說他願意,這樣安排再好不過了。他還想說,他想讓堇行幫他很久了。現在總算得償所願了。可他什麽都說不出口,他艱難的咽了一口唾沫。嘴唇蠕動了許久,他才發現他平時引以為傲的智商和大腦,此時竟然找不到一句可以反駁的話。

父親低低嘆了一聲:“堇衍,是為父逾越了。你別往心裏去。”

明明是句安慰的話。關堇衍确聽出了濃濃失望。他愕然不已:父親是在怨怪嗎?逾越…是做父親的指揮不動他這個家主的意思麽?

關堇衍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像是被誰打了一巴掌一樣。他“撲通”一聲跪下:“兒子不敢!”

父親很久都沒有說話。離開的時候,他無比沉重的留下一句話:“衍兒。你和行兒都是亂世難得的枭雄。可這輩子如果真有什麽是你比不上行兒的,那便是你的氣度…關堇衍面對關堇行的氣度。”

“父親…”關堇衍錯愕的跪着向關老爺子前行了兩步。

關老爺子背着他略略擡了擡手,關堇衍停下。他二十年幾來唯一一次聽到父親這樣嚴厲的喝問:“為什麽你一遇上堇行的事就方寸大亂,氣度全無!”

關堇衍跪了許久。看着父親的身影一步步沒入夜色。直至夜深人靜,他才撐着發麻的膝蓋緩緩站了起來。

後來的事關堇衍記不清了。他只知道最後堇行還是接手了洪武堂。似乎就是從那天起,他和堇行之間就不一樣了。十幾年的兄弟情分就被這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拉上了一層厚厚的隔膜。

久的,他都快忘記了。

關堇衍和關堇行原來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有些東西你自願去給和別人去要你才給是不一樣的。而別人去要和另一個你無法違背的人命令你去給之間又是天差地別。他不介意與弟弟共掌關家。畢竟他以前就一直這麽期望的。

可他介意父親的偏愛。

關堇衍忽然迷茫起來,他突然對自己這二十多年的人生産生質疑。

是他做的不夠好麽?

還是父親從來就覺得他很平庸。

只是不肯打擊他。

亦或這麽多年別人對自己的奉承,其實緊緊只針對關家大少爺,而非他關堇衍?

總之,他們兄弟長大後,便再沒有如此親密無間的合照了。

下午的時候關強那邊來人喊關堇衍過去。路上來人囑咐關堇衍:“沈家大老爺早上就來了。老爺一直說你不在出門了。眼看天黑,沈家大爺還不見回去。老爺說你還是去一趟好。免得沈家老爺夜裏不願留宿,摸黑回去,路上生不妥。”兩人從小門出去,又從正門進去,直奔關強處。

關堇衍進門後。先看到沈平疆的背影,灰色小馬甲勒身,西裝褲,外套随意搭在沙發扶手上。他先向關強問好“父親”,頓了頓,然後沖沈平疆點頭問好:“沈伯父好。”

“回來就好,你伯伯有話問你。去坐吧。”關強拍拍他的肩膀,關堇衍心領神會,順勢坐在沈平疆對面。處于他正下方。拷問般的方位,很微妙。關堇衍在這份微妙中首先歉意而笑:“一忙完就趕回來,伯父久等了。”

沈平疆比了個沒關系的手勢,問道:“阿瓷現在有消息嗎?”

“還沒有。”

“通知堇行了嗎。”

屋子裏靜了一瞬,關堇衍回答:“沒有。”又補充道:“我這邊沒有通知。”

然後關堇衍看見沈平疆笑了笑,人已中年,神色嚴峻,眉目是溫和的笑意,對着小輩的慈祥溫柔。歲月仿佛對避世的人都格外愛護一些,沈平疆身上始終透着股寧靜的氣質,沉穩不顯。無緣由的讓人生出幾分信服。沈平疆道:“給堇行寫封信吧。”

分明不是一個命令,關堇衍卻聽出不容拒絕的态度。

“好,回去我給他寫信。”

“現在。”沈平疆從容不迫。

關堇行迎上他的目光,下巴微揚,抗拒意味十足。

沈平疆扭頭吩咐關家下人:“搬張桌子過來。”

然後關堇衍真的看到自己家下人搬了張桌子放到自己面前。後面放把椅子。關堇衍一眼瞪過去,下人縮了縮肩,桌子放在他面前紋絲不動。

關強從頭到尾看着。此時才終于勸了一句:“平哥,別為難孩子。”

“只是讓他寫封信。”沈平疆語氣溫和。

仿佛真的只是件無從輕重的小事。

關強扭頭看向關堇衍,意思是寫吧,兩個人總有個人要讓步。

關堇衍搖頭,轉身要走。沈平疆一把拉住他,依然在笑,輕聲道:“只是寫封信。”沈平疆看着他眼睛:“怕什麽。”

關堇衍沒說話,甩開沈平疆要走。

再次被沈平疆強拉回桌前。氣氛一凝,令人窒息。狹小的屋子被兩人的氣場擠壓的無處遁逃。彼此僵持,無人讓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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